此時正是下午,紀彬跟引娘打了個招呼,直接去釀酒坊。誰知道引娘卻道∶鄧家兄弟們來了,現在正在卸貨呢。
鄧家兄弟來了?
距離他們上次回去,這才十一天?
紀彬連忙去看,隻見陽光下鄧家兄弟露出久違地笑臉,小心翼翼地跟大家一起卸貨。
見紀彬來了,鄧杉立刻看過來。但他自己結巴,隻好讓大哥幫忙說話。
鄧家大哥驚喜道∶東家,你來了。
這鄧家人怎麼也喊東家了。
鄧杉大哥繼續道∶我們這次帶了五百個壇子,還有五百粉瓶,五百白瓶,您看看?
十一天?一千五百個壇子?
雖說前麵那一千個壇子比較好做,但按照鄧家燒窯的規模,至少要三批吧?也就是十五天左右。後麵的還要二次燒製,也要個十天左右?這怎麼就做好了。
鄧家二哥補充∶我們回去之後,鄧杉想出方法,臨時改變燒製方法,現在一次就可以燒七百陶器,所以十天裡,甚至還能多做出許多。
這也很難了。紀彬感歎。
畢竟燒製當中,肯定還會有壞的,有殘次品。就算改進了燒製方法,能直接翻倍,還是很誇張啊。
紀彬看著這些壇子,隻覺得鄧杉的工藝似乎又進步了。有這樣的合作夥伴,可真是省心啊。自己一次信任,竟然能有這麼好的結果。
這陶器線條流暢,一看就是好壇子。
而旁邊的彩陶也有意思,乳白色跟胭脂色,基本需要低溫慢烤。
這十天裡想把兩種都做出來,還要合理安排工序,否則時間肯定趕不上。不管從哪方麵來說,鄧杉製陶的手藝,絕對不一般。
要知道單單酒壇的做法,都需要六道工序,更不用說彩陶燒製了。
他們在外麵說話,裡長也走了出來,笑得合不攏嘴∶好事啊,我們的酒都做好了隻等著瓶子,現在瓶子也來了,七月初一,就能用春安城來的太平車拉走。
上次欠了陳掌櫃家五百斤酒,還有平老板定下來的三千斤。現在陳掌櫃的酒可以還清,平老板的酒還一千斤!
裡長總覺得,明明是在賺錢,但他們釀酒坊就跟還賬一樣慌張。
而鄧家兄弟,也終於拿到自己的酬勞。畢竟這次沒翻車!沒翻車!
五文錢的五百酒壇,加上七十文的一千彩陶壇,減去之前定金跟紀彬借的錢,一共賺了七萬零五百文!!!
也就是三十五兩二錢,還多個一百文!
在家的時候,鄧家兄弟跟嫂子們都不敢算賬。
一個是他們算不明白,另一個是算有什麼用,做不出來那都不是自己的。
如果說之前那二十天,是日夜趕工,做得極其辛苦。
那這十天,就是拚命。隻有這兩個字,拚命。
就連鄧家大哥十三歲的兒子都在拚命。鄧家二哥四五歲小姑娘都在幫忙搬東西。
他們不知道自己那十天怎麼熬過來的。
一天睡一個時辰,吃東西隻吃餅跟涼水,製泥,拉坯,裝飾,填泥,燒製,磨光。醒來都是這些事,醒來就是乾活。
不僅他們三兄弟乾,還有兩個嫂子也是在做,不管多累,咬著牙也做完。這中間還不能出錯,稍微出錯,那就交不成了。
其實紀彬沒有給他們這麼大壓力,隻讓他們下個月做好就行。畢竟這東西催是催不來的。
可鄧家人卻憋口氣在心裡,也許是村裡人冷嘲熱諷,也許是鄧大嫂娘家人追到家裡笑話。不管哪一種,都讓他們咬牙做完,心裡那股氣直到剛剛平安交貨才鬆下來。
說實話,讓他們再來十天這樣的日子,他們可能會猝死吧。估計以後都不會有這種速度了。
然後就是把陶器運過來。
借車的時候,那家人讓他們先給借車的錢,說是怕他們賴賬。
等經過上次出事的那塊地方,現在還能看到陶器碎片在那,三個人同時扭過頭不去看。因為他們知道,再看一眼,那根弦就繃不住了。
還好,這次穩穩當當地把陶器送到,一點事也沒有,一點磕碰也沒有,錢還到手了。他們終於拿到錢了!
三兄弟走到回去的路上,見四下無人,抱著又哭了一場。他們之前活了多少年,都沒現在哭得多。
畢竟這麼多錢,是他們這輩子都沒見過的,平均分下來,一個人都能有十幾兩!而且他們還接到下次的訂單。
還是五百個兩斤裝的酒壇,還有兩千個彩陶。這次是兩千個了。
下個月二十五號前送過來就行。
這時間對他們來說,簡直太寬裕了,根本不用緊張。
鄧家三兄弟回到家,眼裡還帶淚呢,畢竟哭了那麼多,一時沒收住。
紀彬都想不到,因為他們這幅表情,還沒到家呢,就又受到嘲諷了。
看看他們哭的,肯定又失敗了吧。跟人家聰明人談生意,不把他們賠死才怪。又是錢沒拿到,貨也沒了吧。
要我說,窮人就彆做發財夢!老老實實窮一輩子吧!就是,村裡都這樣,你們還想發財啊。錢沒賺到,欠一屁股債。
這是村裡人普通想法,覺得跟聰明人做生意,自己肯定會賠錢的。畢竟玩不過他們啊。
鄧家三兄弟沒說話,直接回到家裡,他們三家挨著的,鄧家大嫂二嫂帶著孩子們在家等小消息。見他們回來,連忙站起來。
鄧二哥跑過來,拉住二嫂的手,大聲道∶媳婦兒!我們賺了三十五兩銀子!這聲音喊得超大,就是讓門口看笑話的人聽的。
這讓大嫂二嫂表情愕然。
鄧大哥也道∶準確說的話,就是三十六兩多。你們看。
鄧家孩子們也圍上來,看著荷包裡的銀子,白花花亮閃閃。簡直讓人看的眼睛發酸。
彆的不說,鄧大哥的荷包從來沒有這麼充裕過,這麼破的荷包,這麼多的錢,怎麼看不到覺得不搭啊。
大嫂二嫂也哭出聲,不是他們想哭,實在是一波三折,讓他們心力交瘁,家裡都指望這個交易能成。
現在真的成了,真的啊。這些天拚了命的辛苦,沒有白費。他們是為自己辛苦哭的。
外麵的人也看到荷包裡的錢,這下子統統閉嘴了,還有人想進來套近乎,鄧杉直接把門關上,誰都進不來。
他們鄧家三兄弟會怕有人使壞?
那也要有人敢啊,就他們三兄弟挖泥練出來的力氣,不是他們能比的。
三家人去了屋裡,大嫂讓大兒子帶著小孩們去院子玩,大人們要進屋討論事情。
鄧家大哥先是講了他們去紀灤村的經過,又說了紀彬許多好話,然後又講接下來的單子。不管說了多少,一家人怎麼都聽不夠。感覺日子跟做夢一樣啊。這都掙三十五多兩了,後麵呢,?
說了約莫半個時辰,鄧二哥道∶我們這些錢怎麼花?
窮人乍富,是不知道怎麼花的。
鄧大哥直接拍他腦袋∶怎麼花?先存著。對哦,還是要存錢的。
不過現在分一下是真的。
畢竟除了老三之外,其他都有家了,也能讓家人生活更好些。
鄧杉開口∶按,按,按,人人人分。說著,指指大嫂,二嫂,還有大哥家最大的孩子。他們六個人分。
這樣也合適,畢竟大家都有出力,大嫂二嫂出的力氣可不小。
鄧二哥卻道∶不行,按家來分。那就是三家平分。
鄧杉可以多拿點。
鄧大哥卻直接搖頭,直接把荷包裡的錢攤開,看叟跟二嫂;我想這久分,咱們兩家一人十兩,剩下的都是鄧杉的。
不是鄧大哥太偏心,而是談成這筆買賣,改進燒製數量,甚至在大家想放棄的時候咬牙堅持的,都是鄧杉。
所以鄧杉應該多分,沒有他強於其他人的手藝,這活輪不到他們來做。
大嫂跟二嫂略略思量,一齊點頭。
鄧二哥也是恍然大悟,拍著大哥肩膀∶還是哥你想的清楚,如果是我,肯定要犯糊塗了。
鄧杉一直搖頭,想要開口辯解。但他結巴啊,他剛說話,就被大家接過去。不,不。不管了,就這麼算。
你你你你。
我們很好啊,掙到錢了啊。
太太太太太。
太好了!家裡有錢了!咱們去買肉啊!
氣氣氣。
氣順了吧,吃飯吃飯,咱們去買隻雞吃。
鄧杉垂頭喪氣,平日裡大家都不會拿這個開玩笑啊,可惡,他要是口齒伶俐就好了。
鄧家分錢方法定下來。
大哥二哥家,每家十兩,剩下十五兩二錢全是鄧杉的。還有那一百文,則發給家裡小孩子們,全當獎勵。讓所有人沾沾喜氣,都挺好的。
其實算起來,他們能掙這麼多錢,全是因為辛苦付出,家裡每個人都在付出。
鄧家賺錢的消息立刻傳出來。
原本還有不信的,可聞著他家做的肉香,雞蛋香,讓人不得不信。至於那些想上門蹭飯的,蹭好處的,全都被趕走了。有事的時候不幫忙,沒事了想來蹭吃的,有那麼簡單的事嗎?不求他們那時候幫一把,隻要不在他家門口嘲諷,他們就十分感謝了。
反正紀彬聽說,鄧家大嫂特意從雜貨店買了個漂亮的簪子,去娘家晃了一圈,再也沒人敢笑話,隻敢在暗地裡偷偷罵幾句。
簡直把笑人無恨人有表現的淋漓儘致。
不僅是鄧大嫂娘家人,村裡更是對他們三客氣得很,還想來幫忙,甚至還有送學徒過來的。好笑,他們鄧家男兒是不能學嗎?要你們送學徒。
鄧家三兄弟這邊供應也穩定了,以後隻會越來越順。不過算著時間,他家的酒應該到春安城了吧,都四天時間了。
先是陳掌櫃這裡,他原本以為剩下的五百斤酒,至少要等七月下旬。沒想到七月五號就送到了。這讓他終於鬆口氣。
趕緊把酒給各家送去,然後狠狠賺筆錢!
要知道紀彬給他的價格是兩錢銀子一壇,他賣出的價格是三錢。隻要維護好客人們的關係,直接賺一錢啊,五百壇,那就是五十兩。
陳掌櫃瞬間明白,紀彬為什麼要做貨郎了!不用生產,隻要銷售就好了!
陳掌櫃還收到紀彬送的黃桂稠酒,不過沒用什麼漂亮瓶子,而是結結實實用兩斤壇子裝,這些都是紀彬送給好友,合作商戶喝的,自然不用什麼包裝。
每人四斤酒,大家都不少。
陳掌櫃,梁老板,詹明他們知道這個酒,畢竟能讓平喜樓老板帶著燕行首,還有朋友一起去紀灤村的酒,味道肯定差不了。
他們就知道紀彬不會那麼小氣,肯定會給他們嘗嘗的!沒想到一人兩斤呢!
但是聽到平喜樓給這個酒的定價,就連大方的詹明都有些不想喝了。這麼貴的酒乾脆賣出去好了!至於藏起來不喝?
紀彬卻交代過,隻有二十天的保質,以後就不美味了!
車夫也是心疼半天,真想找個地方賣了啊。
而平喜樓給的價格,則是一瓶酒五錢銀子。紀彬聽到都直呼奸商好吧。
他給平老板一錢銀子一瓶,他直接翻了五倍!
如果想喝白瓶加胭脂瓶,就要花一兩銀子。
不愧是平喜樓,就是霸道。
但平老板的來信卻說明了,以後黃桂稠酒的價格會降,隻是先做個噱頭出來,讓紀彬不要不高興。
紀彬看這信挑眉。
有什麼不高興的,他掙他的,平老板掙平老板的,這不衝突。如果不是在平喜樓售賣,是不能賣出這個價格。人家能掙錢,也因為這是平喜樓定價。
換個小酒館給這個價格,不挨揍算客人脾氣好。
又不是黃米酒那樣特殊,上來就走了刺史的麵子,再說酒的價格其實有些透明。稍微懂行的,算算就知道裡麵利潤有多大。
平喜樓賣的是這個酒嗎?不是的,賣的是平喜樓招牌。
而且按照平老板的來信,紀彬第一反應就是,這明擺著要割富人非菜好吧。
此時的平喜樓,正按照平老板的設想在走。他拿到黃桂稠酒就知道,自己肯定能大賺一筆。而且臨近七夕,他要在七夕節當晚售賣!
平喜樓的常客們都知道了,讓平老板遠走兩天路程也要喝到的酒要在七夕賣出。憑著這個名頭,他們也要嘗嘗。
至於五錢銀子一瓶?一兩銀子才能嘗完所有滋味?對平喜樓不少常客來說,這都不是什麼事。當然了,也有那些打腫臉充胖子的。這跟平老板又有什麼關係呢?
在大家都期待黃桂稠酒的時候,有人問同去紀灤村的燕行首,她有沒有嘗過這酒。隻見燕行首沉思片刻,笑道∶那酒綿甜入口,回味無窮,是我如今最愛的酒了。
好家夥,春安城最大酒樓老板的最愛!春安城最美行首的最愛!
這名聲還不夠響亮?那就再來一把火。
在七夕前一天晚上,平老板邀請幾個出名的品酒大師,讓他們試飲。
這一喝不要緊,幾個風流瀟灑的書生意然喝個不停,嘴裡還念叨著什麼甜蜜蜜,軟綿綿,原來是這個意思。
這就跟紀彬有關了。
當初他給平老板推薦這酒的時候,就說了這麼一句話。白玉含香甜蜜蜜,紅霞成陣軟綿綿。
這句話在平喜樓一直流傳,當作調笑之言,反正不怎麼正經那種。
也有人解釋,說這句話是形容一種酒。當時就被很多人反駁,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有這種酒?
然後,這種酒出來了,幾位流連煙花柳巷的書生自然聽過這句話。此時立刻明白其中的意思。
原來真的不是曖昧之言!真的是形容這種酒的啊!
這次試飲讓黃桂稠酒名聲大噪。
估計紀彬都想不到,自己會用這種方式給這酒添名聲。
而平喜樓也公布了接下來如何售賣。白色瓶,胭脂瓶,各七十七個,隻能成對地買。七夕開始賣。賣完結束。
隻有這輪價格是五錢一瓶。
等到七夕結束,一瓶黃桂稠酒恢複原價三錢銀子,可以單瓶買,也可以成對買,成對就是五錢銀子兩瓶。
至於七夕之後什麼時候開始賣?
那就不知道了,因為要等人家紀灤村的人釀出來。
可以,不愧是平喜樓。
能當春安城的第一,果然是有原因的好吧!這就是饑餓營銷吧?精準把握有錢人的心理。
確實,七夕之後再買會便宜,可是!作為一個尊貴的有錢人!你手裡是不缺一兩銀子的!你肯定要在第一時間買到啊!
燕行首都喜歡的酒啊,你能不買嗎。
再不行送給相好也行吧?
至於隻有七十七瓶,這話也不假。
因為此時春安城的達官貴人家中,都有兩瓶黃桂稠酒,平老板都送人了,自己手裡肯定沒有了啊。
外麵追捧熱鬨的昂貴新酒,他們這些達官貴人卻可以輕易得到。甚至是平老板包了包裝送過來的。
一時間,黃桂稠酒的名聲在春安城響亮起來。
從高端客戶,達官貴人們。到中端客戶,平喜樓常客們。再有大街小巷的驚人傳說。
紀彬合上信,扶額道∶柴力,幫我去新棣莊一趟,告訴鄧家兄弟那彩陶瓶再追加一千。柴力拱手要去,紀彬頓了頓∶等等,三千吧,三千更穩妥。總覺得這個酒要供應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