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聽柴尺說完,紀彬就知道要去換散碎錢了,畢竟看戲打賞,確實要散碎銀子。但這不是重點,而是要把柴力帶走?
可這也正常,畢竟他們是一家人,柴力是柴尺的堂哥,應該也是想回家過年的,而且人家已經習慣了。
但柴力有些猶豫,因為他有件事還沒做,那就是去夏陽壩去看夏大娘。也就是當初同僚同袍的娘親。
之前紀彬幫夏大娘讀過兩封信,那夏大娘的兒子是軍中的保義校尉,還跟著太子副將去過汴京。
紀彬跟柴力早就打算好,等這些處理完,就去夏大娘家送點東西,看一眼。
柴尺聽完,開口道∶放心,我讓衙門的兄弟去就行。那位夏大娘我也知道些,每月衙門都會送去錢糧,你們放心吧。這次我尋個識字的過去,幫她念信。
這是南軍國的條例,若是家中有人當兵,衙門每月都會送去錢糧。
以前柴尺是差役的時候,對這些並不了解,當了捕快也是不太明白。可現在雖沒副捕頭的頭銜,卻有副捕頭的權利,還能派遣手下去做這些事,所以對邑伊縣的各家軍戶十分了解。
柴尺也是個可靠的,他既然這樣說,那定然是無礙的。
既然夏大娘的事也安排好,紀彬也隻能回紀灤村了。
走的時候柴尺還說,等衙門放假,他定然會帶著娘子,妹妹還有蔡運去他家玩的。而且蔡運那邊也已經停工了,但還跟著柴伯父學看石料,估計等等才能閒下來。說著,柴尺直接把柴力拉走,仿佛怕堂哥不回家一般。
紀彬隻好托人把柴力的年禮送到柴尺家裡,自己就不去了,不然又是一番推脫。柴力其他年禮跟彆人差不多,就是多了兩隻雞鴨。可紅包卻是一張二十兩的銀票。
彆說紀彬給得多。柴力值得好吧。
單單幫忙送東西到春安城,都不止一次了。
而且每次自己出差,柴力都在左右,之前梅園差點被人推操,也是他看護及時。這種保鏢,不是花錢能買來的。
紀彬一個人回紀灤村,引娘還有點奇怪,更奇怪的是,他竟然帶了包銅板回來。
時間,家裡竟然隻剩他們兩個,還有點不習慣。
不對,還有狼大狼二。
它們兩個上午出去遛彎,中午回來吃飯,時間規律得很。
剛開始村裡人還怕它們兩個,但見狼大狼二直接去沒人煙的地方,直接躲著所有人,也不會在村裡亂逛,隻在紀彬家裡,這讓大家安心很多。
不過紀彬能養狼的消息,還是慢慢傳開。養狼啊,是真的厲害。
紀灤村的人現在都比較閒,手裡的活都已經忙完了,雖然刺繡坊還在開著,但現在進去也就是喝茶聊天蹭蹭炭火。
紀彬倒是也沒攔著,讓王大娘把刺繡的東西都收好,女子們小孩們進去也沒什麼。
釀酒坊的門則是鎖上,把新一批的黃米酒,跟酸果酒釀上,安排好值班的人隨時查看,這裡也就徹底放假了。
黃桂稠酒則等到一月份了再開始釀,等到釀好送到春安城,會是最新鮮的。
現在十二月初六,家家戶戶都在準備過年的東西。天氣冷,什麼活也乾不了。
可大家明顯發現,幾乎家家都有新衣穿,就算最節省的人家,也會給孩子老人置辦新衣裳。手頭有錢就是不一樣的,再說了,東家可是給了一匹布,趁著過年前趕緊做出來,穿著也暖和啊。
有些人家連紙被都不蓋了,換成厚厚的羊毛毯,還買了炭火,就算沒買的,自己也燒了些。反正這個年,是個極溫暖的年。
這裡說的紙被是一種用植物藤條曬乾之後做成的被子,窮人家中禦寒基本都靠這個。但今年顯然有些不同。
不挨凍,這就是不同。這就是大家想要的。
但大家口中說過最多的,還是紀彬跟引娘,特彆是紀彬,若是旁人聽了,總覺得是神仙般的人物,怎麼有那麼大能耐呢。
聽說他跟春安城的那些老板們關係都很好。那邊趁著送最後一批貨物的時候,還送來不少東西。
還有一床叫什麼棉被的東西,說是邊疆才有,貴如黃金,可稀罕呢。
不過他們看著也看不懂,不就是被子嗎?
紀彬看到棉被的時候也震驚極了。
這是棉被啊,冬天若是有這個,或者衣服裡有這個,那還怕冷?當然怕還是怕的,但會好很多,畢竟棉被的保暖性,大家都懂的。
紀彬知道這個時代的棉花很貴,而且不是有錢能買的。詹明趁著最後一趟車給他運來的東西,還真是好啊。看看這兩床被子,比什麼禮物都要珍貴。
畢竟這年頭,送他貴如黃金的棉被,重要的不止是價值,還有這份心意。
隨著棉被過來的,還有一封信,也是詹明所寫。
詹明這才在邊疆那邊來來回回地折騰,走了幾個月的路,又倒騰到汴京一部分東西,又運到宿勤郡,春安城,反正掙了不少錢。
這次他比較幸運,帶著夥計們跟著一個大商隊,那個商隊的老板也和氣,捎帶著詹明這小老板一起走了很久。
而且也見了不少好東西,若不是他錢不夠,估計還能弄回來更多稀罕玩意。
棉被也是從那弄來的,詹明又寫了路上的見聞,離奇談不上,隻是艱辛。
畢竟出門在外,能不艱辛嗎,邊疆風沙又大,賊人也多,若不是詹明跟著大商隊一起走,根本不敢在那邊逗留太久
好在現在已經平安到家,也算狠賺了一筆,這些禮物讓紀彬收下,等過完年,天氣暖和,他們見麵再聊。
紀彬跟詹明的關係一向好,兩人算是所有作坊老板裡,年齡最接近的。而且詹明這人話不多,但極有遠見。
再說,在西域那邊做生意的人呢,膽子可大著呢。
紀彬收了信,看著棉被就覺得歡喜,也覺得要見詹明一麵,仔細聽他講講西域那邊的事。
引娘摸了下,開口道∶好軟啊,跟絲綢差不多,但又要更軟些。
紀彬笑∶晚上蓋這個睡覺,炭火可以少點些。不然肯定會熱的。
這可是新棉被,估計能捂出一身汗,在大冬天可太奢侈了。
紀彬已經受夠厚厚的羊毛毯了,雖然已經努力做軟了,但跟棉花被相比,差的還很遠。要不是不合適,他真想大下午就去睡一覺。畢竟誰不喜歡新棉被呢。
兩床被子放到各自的房間裡,就聽到外麵熱熱鬨鬨的敲鑼聲。還有其他喜慶的散樂聲,一下子就有了過年的氣氛。
祝紀灤村諸位父
隻聽外麵有個男子聲音,聲音似歌似唱,高聲道∶百戲遊人初到貴寶地-老鄉親大吉大利,紅紅火火,福星高照—這人聲音嘹亮,聲音清晰,在家裡都能聽到。
然後又是一陣銅鑼聲,再有幾聲小鼓夾雜。這些聲音聽著就喜慶。
紀彬跟引娘好奇出去看看,兩人心裡早有準備,可村裡其他被吸引過來的人,則興奮極了,有些人還不知道怎麼回事。
但村裡老者都是知道的,可這些百戲遊人一般都去荊高莊啊,這次也有人來他們這了嗎。那群穿紅戴綠的百戲藝人敲鑼打鼓,還用一種紀彬沒見過的管弦樂器,一行七八個奏樂站在兩側,中間則是身著各色服飾,或塗麵,或搞怪,又或者拿著傀儡玩偶,更有個小女孩,一邊走一邊擲碗碟巧接,看著就讓人忍不住鼓掌。
樂人在兩側,藝人在中間,約莫有個十三四個,後麵跟著的則是一紅一黃兩頭舞獅,動作憨態可愛。
最後麵則是兩個強有力的漢子舉著百戲的旗幟,大力揮舞。
這群人從紀彬家門口開始,,轉了一圈,又在紀彬家門口停住,整個村子的人都被吸引過來。無論老幼,誰會不喜歡這麼熱鬨的場景呢。
停在紀彬家門口,倒也不是正對著,但紀彬總覺得領頭唱喊那位在看他,反正神態十分恭敬。見吸引的人差不多了,這些百戲人腰板更直了,領頭唱喊那位朗聲道∶百戲路岐人,見禮。路岐人就是流動賣藝人是俗稱。也能喊百戲遊人,都一樣。
然後是一連串的吉祥話,簡直把紀灤村誇成百年難遇的風水寶地,這裡更是人傑地靈,好像神仙洞府一樣。
反正先誇人,再誇地,由此地再誇人,聽得人心裡就暢快。
紀彬對引娘道∶怪不得大家都願意給錢。
引娘看得正高興,使勁點頭,不過想到什麼∶我去拿錢。
他們倆把銅板都裝荷包裡了,大荷包六百六十六銅板,小點的兩百銅板,再小的則是六十六。還有三十,二十,六個串一起,隨時好打賞的。這會拿出來剛剛好。
紀彬笑,從袖口掏出一袋子錢到引娘手裡。
他聽到動靜的時候就隨手拿了兩袋子出來,一袋子是六百六十六銅板,另一袋是散碎錢,這裡麵裝著的散碎錢就夠剛開始打賞的了。
果然,領頭唱喊人果然隨時注意紀彬他們這邊,喊的吉祥話更好聽了。
裡長此時也走到紀彬身邊,他畢竟是裡長,知道這些規矩。等吉祥話說完,就要村裡的富戶或者有聲望的長輩出來給錢。裡長明顯也帶了。
畢竟他們來都來了,若是不給這個頭彩錢,人家也會留在這表演,但難免士氣低落,草草收場。若是沒錢也就罷休,既然手裡有餘錢,裡長還是想讓村裡人有樂子瞧。
可裡長想了想,還是看向紀彬。
他現在對紀彬情緒十分複雜,可還是願意把這個出風頭的機會給紀彬。
畢竟百戲遊人能來,都是因為紀彬,這點毋庸置疑。
紀彬聽裡長說完這個規矩,笑道∶一會讓引娘給吧,錢已經準備好了。''
裡長點頭,心裡更覺得紀彬不同。自己都不用提醒,他都準備好了。
畢竟荊高莊的荊姐都讓柴尺提醒了,這自然準備得妥當。
其實百戲遊人找富戶討賞錢,也並非是捋羊毛,而是南軍國的傳統如此,為富者也願意這麼做。像春安城,宿勤郡的富戶,還會每月施粥送飯,是為自己積恩德。俗話也有說,作善者降百詳,天神佑之。
這是許多商賈之人信奉的道理,不過請周圍人看場戲,也算不了什麼。
在紀彬看來,這跟現代的有錢人做慈善差不多,也有能力越大責任越大的感覺。聽說汴京的有錢人,會在冬日夜裡給窮苦人門縫裡塞錢,還會發棉被給窮人。有些人講,是這些有錢人壞事做得太多,有錢之後就想給自己積陰德。也有人說這是人家心善。
不管為什麼吧,反正這項傳統也保留下來。有錢人也願意出些錢讓大家看樂嗬。
畢竟給錢,也是收買人心,顯示威望,一點小錢買來這麼多東西,何樂而不為。
紀彬自然不會破壞這個傳統,等唱喊人語畢,引娘把裝了鼓鼓一包的錢袋送過去。百戲遊人自然歡呼雀躍,又唱了一個民間小調,似乎在誇引娘。紀灤村的人也看得高興。
原本以為這樣就結束,誰知道百戲遊人們換著法的逗引娘開心,似乎在感謝她送錢過來。
一時間,引娘成了最熱鬨的中心。
還有扮作秀才模樣的女藝人問了引娘名字,又以引娘名字作詩,講的都是吉祥話,雖然倘皮,但並不輕佻,逗得眾人哈哈大笑。
等引娘回家,雙頰都紅了。早知道讓紀大哥去給錢了!
紀彬也不知道這些人對金主爸爸這麼好啊。甚至換著法的誇。
這項結束,接著就是表演幾個小雜劇散場,百戲遊人在附近紮帳子,會在紀灤村待到十二月十八,然後啟程離開,去其他地方表演。
差不多在紀灤村待十天左右,這十天裡會有各項演繹,每日上午跟下午會預告表演什麼,請大家來看。
有些表演是誰都能看,隻討賞錢的,有些表演則要進帳子掏錢才能去看。
反正接下來這十天裡,紀灤村肯定格外熱鬨。說不定隔壁村的都要過來看。
畢竟鄉下地方,很少有這麼熱鬨的活動。
單看那活潑靈動的舞獅,都讓人覺得心裡歡喜,還有各種散樂,更是有過年的氣氛。
又演了半個時辰,唱喊人敲鑼罷場,紀灤村的村民們還意猶未儘,這可真熱鬨啊。許多小孩子還是頭一次看這麼熱鬨的戲呢。
裡長則帶人去登記這些百戲遊人的姓名路引,以防這些人作亂。
那些人自然也是習慣的,登記之後,村裡人又送上熱湯熱水,讓他們休息。
那唱喊人遙遙朝紀彬行了禮,然後才繼續找地方紮帳子。
然後選定了刺繡坊左邊那塊空地,因為地方足夠大,可以讓他們紮帳子,前麵地方平整,也方便表演。
這地是紀彬的,自然要同他講。
紀彬自然無所謂,反正空著也是空著。而且這離自己家也近,走幾步就過去看戲了。
紀彬還算淡定,但村裡家家戶戶都在討論今日演什麼,明日演什麼,都在相約看戲呢。引娘則跟徐娘子高娘子約好,一起去聽,講的大多是傳奇鬼怪煙粉故事,每日中午去看,十天裡人家講完四本,個個都傳奇得很。
小孩們則更喜歡各種傀儡戲,傀儡戲也分很多種,有提線木偶那種,也有火藥煙花戲,更有扮成動物,專門取樂的。
大人們更喜歡看各種雜劇雜技,畢竟看個稀奇。
不過雖然各有各的喜愛,但紀灤村的人幾乎場場不落的看。
畢竟以前從來都沒有百戲流人來過啊。
村裡大部分人,也隻在邑伊縣看過一點點表演,說不定還不敢上前,害怕路岐人們要賞錢,看也看不完整。
更不要說這種有劇情的雜劇了。
還有一部分人,是從來沒見過這種多好玩的東西。
看看人家這技藝,用一根竹竿就能攀到頂端,直讓人驚呼害怕。但一邊害怕又一邊想看。
還有漂亮靈動的小猴子拿著小碗討銅板。誰看了不自動掏腰包啊。
可能現代人會覺得這東西挺熱鬨的,但不會這麼震撼。
但這是最遠去過邑伊縣的鄉下,誰家吵個架都忍不住去挺熱鬨的,更不要說這種花樣百出的百戲了。
有些娃娃們聽說幾日後路岐人們要走,竟然急得哭起來。還有堰河村的人走了兩個時辰,就是要來看場戲。
可見這些表演對他們來說有多新鮮。
看表演的時候,紀灤村的人幾乎升起同一個想法。這樣的日子,真的要感謝一個人。紀彬。
若不是紀彬他們哪有精力來看戲,畢竟吃都吃不好,住也住不舒服,是沒有精力玩鬨的。不對,若不是紀彬,人家百戲遊人根本不會來紀灤村。
而周圍村子的人,哪個不羨慕他們。
紀灤村的人隱隱對紀彬跟引娘更尊敬了,心裡多了不知道多少感激。
紀彬跟包達見包娘子跟引娘去看戲,他倆則吃著瓜子坐在講史書的人這邊聽聽。今日講是三國,還挺有意思的。
包達道∶這輩子都沒過這麼鬆快的年。
這話一說,紀彬就笑道∶我已經聽十幾個人說這句話了。而且都是在他麵前說的,耳朵都要磨繭子了。
包達也笑,但他是真心實意的。
以往做貨郎也掙錢,但也辛苦,每月回家不到五六天,那麼重的貨郎架,渾身都是酸疼的。可現在呢。
乾活在釀酒坊,家在釀酒坊後麵,女兒妻子都在家中。他自己也掙錢,過年的紅包也有不少。怎麼都比做貨郎的時候強。
雖然按紀彬的話說,他們還是在做貨郎,隻不過換了種方式。
不止包達這麼想,大家都是這麼想的。
無論男女都很大方,就連孩童口袋都有點錢,而且家家都是拿著瓜子點心過來,顯得十分自在。有銀錢在,百戲遊人表演的明顯更賣力,叫好聲自然響成一片。
而且百戲遊人裡麵,也有賣點心,賣小佛像的,竟然都能賣出去,這在彆的村根本不敢想啊。
這出三國史書說完,紀彬隨手放了一串銅板。百戲遊人們顯然知道他出手大方,連連感謝。紀彬卻擺擺手,繼續跟包達閒逛。
他這不算什麼,畢竟講史書這種不收門票,掙多少錢都隨緣,他們這樣辛苦,自己也不能白聽啊。
這些百戲遊人們確實極為辛苦,這麼冷的天,演出結束卻能有一頭汗,可見他們的賣力。.不過這樣的賣力,換來的表演也是很精彩的。
紀彬跟包達閒聊幾句,多是說釀酒坊的事,正說著,聽見幾聲馬蹄聲。
往後一看,竟然是柴尺帶著柴家娘子,柴巧晴,蔡運,還有柴力單騎著馬,五人一起過來。柴力跟蔡運騎得馬是租的,但不影響他們這會的瀟灑。騎著馬來啊,多威風!
引娘也看見他們,帶著包娘子一起來看。
巧晴對引娘道∶快,騎上你家的馬咱們一起轉轉!
有馬兒就是好,來紀灤村不到半個時辰,這路上騎得也暢快。
引娘指了指旁邊的舞判,笑著道∶馬上要扮判官審案了,你不看嗎?
舞判就是藝人們扮做判官跳舞審案,特彆有意思。
引娘這麼一說,柴巧晴開始捉摸不定,到底是騎馬還是看百戲啊。
她猶豫的時候,其他人已經下馬了。
柴力先到紀彬身邊,朝東家點點頭,柴尺先下馬,接著自家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