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彬擺手∶不會,還是你們的經驗更重要。
他們閒聊一陣,發現對這個無香宅竟然有了些感情。
紀彬甚至很習慣這樣的大宅裡,閒時看花看鳥,雨天聽風看竹,不愧是有錢人的生活。等他回紀灤村了,要不然也改個這樣的宅子?反正他家土地還是有地方的,蓋個八進八出的大宅子。
想到這,紀彬是知道自己真的想家了。
剛穿到這裡的時候,他並不覺得紀灤村是家。
可漸漸發現,那個地方,準確說那個屋子,確實是家的模樣。引娘還在家裡等他,不知道看見自己買的東西會不會又小聲說敗家。
對了,他都出來這麼長時間,邑伊縣到紀灤村的路估計都修好了吧?這可是大好事,也不知道鄧杉他們家到自家的路是不是也成了。等他回去了就看看。
詹明知道紀彬跟焦家人討論要緊事,自然也不會去打擾,他把外麵得事安排的很妥當。找了條回興華府的船,這船比上次的小一點,但足夠他們用的了,而且小船回去的速度也快。那船上還有以前合作過的人,安全是沒問題的。再說有陳乙跟柴力在,有歪心思的人估計可以靠邊了。
畢竟經常跑船的人一看到柴力,就明白這人打起來,必然招招斃命。
詹明可算知道,為什麼紀彬願意帶著柴力了,實在是可靠啊!
船找到了,東西也可以陸陸續續搬上去,按照紀彬說的,銀子不要全換成銀票,裝到彩帛箱子裡掩人耳目,若是能換成金子自然更好,畢竟金子容易攜帶。
因為老譚那邊的人脈,還真讓詹明換到不少。
反正到時候付給其他棉商的,那就給銀票,這些銀子金子他們自家帶回去。其實一百多萬兩銀子,換成金子後,也沒那麼重了嘛。
紀彬是覺得他們宿勤郡太小了,要是幾十萬兩銀票也就算了。他們這加起來四百萬銀票過去,隻怕輕易兌不出來錢。還是真金白銀的到手裡更好。
不僅如此,詹明運氣極好,碰到了上次商船東家的老友,這次還能跟著人家大商船後麵。
畢竟都做水麵上的生意,而且還是一條河上的,遇到老友倒是不稀奇的。
可這能見到,還同意讓他們跟著大船,也是因為紀彬詹明以低價賣了商船東家棉花。
不得不說,多做好事但還是有用的啊。-到關鍵時候,還是鄉黨們最給力。
船隻這邊全都安排好,買的東西也陸陸續續搬上車,除了給各家買的五箱禮物之外。
單給引娘的就有六大箱,全都是江南女孩最時興的東西,小到扇墜,大到最好看的馬球杆,全都在箱子裡裝著。
還有幾方可愛的鎮紙,玉兔玉鹿蹲虎樣式都買了一套,還有幾尊不錯的筆洗,皆是古銅製成,古雅可愛,反正文房四寶是足足的。
江南的消費雖然高,物件也確實好。不怪大家都喜歡來這,是真的繁華。
說起來最近還有件事引人注目,那就是周家的商船到了。
這周家真的是姍姍來遲,不過他們沒有選擇鬆江府的碼頭,而是去了稍遠的蘇州府,聽說以周家的人脈,商船還沒靠岸,就已經有人預定了不少。
他們這次運過來三十萬斤,數量也不算特彆多,好歹是第二批,估計也能賣上價格。
而且避開鬆江府,估計就是以為紀彬他們把棉花都賣到了鬆江府,所以選目的地那會就想避開。可惜在船上收到紀彬他們售賣情況的時候,已經沒辦法更改到貨地點了,隻能再走一段路,耽誤些時間。
這些跟紀彬詹明沒有什麼關係。
他們兩個不墨跡啊,來得飛快,所以走得也飛快。
現在整個江南一帶,言必稱棉花,買到棉花的人自然得意,買不到的則在問棉花到底有什麼好處。
這東西看著漂亮,用起來也是極好,畢竟禦寒的東西能不好嗎?
這些談論當中也有人說對了的,就是說著衣服裡麵用棉花,外麵用皮子,保證在大冬天的時候能出汗。
大冬天出汗?
這在很多的地方都不可能的啊。
在許多人眼裡冬天就意味著寒冷,能凍死人。這裡的凍死是真的死亡那種。
咬咬牙買個幾兩棉花,就能有一雙不凍腳的鞋子,這個誘惑對所有人來說都垂涎三尺。
然後就是談論棉花的價格。
從一開始的奇高,現在因為又來了宿勤郡周家的三十萬斤,馬上還有上百萬斤的汴京棉。鬆江府的百姓們都在展望,若是能降價多一些,那他們說不定也能買得起?誰不想過個暖和的冬天呢。
這些談論幾乎隨處可見。
紀彬詹明則聽著大家對棉花價格的討論,想到自己售賣價格。
隻能說提前準備是有收獲的!而且以後棉花價格肯定會降下來的,隻要汴京棉不要出個太誇張的價格,江南百姓咬咬牙,應該都能買得起。
跟著周家棉花到江南的消息而來的,還有一個八卦。
這個八卦同樣跟棉花相關。
那就是禹王破獲了棉花詐騙案,得到了皇上的嘉獎!皇上在朝堂上把禹王誇成了花,連太子都要避其鋒芒。
當時紀彬聽到的是,棉花詐騙案差不多涉及幾千戶人家,金額在幾十萬兩銀子,而且都是現銀。可現在消息又傳過來,說是一共被騙了上百萬銀兩,全靠禹王破案,親自去興華府海麵上抓人。當然結果也是可喜的,不僅把賊贓全都找回,還把窮凶極惡的騙子們全都直接斬首,聽說在場的人無不歡欣鼓舞,說禹王殿下英明神武。
而這上百萬銀兩,已經在分發給所有被騙的百姓們了。
鬆江府這邊就有不少被騙的門戶,則會都在寫感謝信給禹王殿下。
一時間,禹王名聲四起,似乎再也沒有比他更英明神武的人了。
老譚說這些話的時候,紀彬詹明,還有焦家人正在無香宅吃送行飯。明日紀彬他們就要返回無仙城了。這些話也是飯桌上閒談的磨牙話罷了。
但紀彬開口道∶也就是說禹王已經在汴京接受嘉獎了嗎?
老譚頓了下,想想道∶應該是吧,不然皇上怎麼誇獎的,傳言還說太子都要避其鋒芒,這應該是在汴京了?
見紀彬不說話,詹明問道∶是有什麼事嗎?
紀彬笑∶可能是我多想了,我記得被騙案多發生在三四五月裡麵,等到七月下旬知道被騙的人數極多,禹王奉命調查此案。
詹明點頭,聽紀彬繼續說∶七月下旬開始調查,如今是十月下旬,不過三個月的時間抓到賊人也就罷了。可那位現在已經在汴京受皇上褒獎,消息還從汴京傳到江南。這時間也太緊張了吧。
首先調查事情,調查完快馬加鞭從興華府到汴京需要個二十多天吧,汴京那邊確定事情處理,就算是加急辦事,也要個五天時間?
皇上再嘉獎,嘉獎消息再傳過來,少說也要十天時間?畢竟消息傳得太廣泛了。
這一來一去至少一個半月時間吧?
留個禹王調查的時間也就剩一個多月。
那群賊人在海上飄飄蕩蕩,孤舟小船,很能找到蹤影,說不定還躲到哪個無人小島上避風頭。這樣的一群亡命之徒,膽大到敢騙幾千戶的人,一個多月就被抓住了?
時間根本對不上。
紀彬說完後,焦家主壓低聲道∶汴京一共請了十個焦家人,但種棉的有二十多戶,大部分都跟這位禹王有關係。
也就是說,整個棉花產業,似乎都在這位禹王手中?可話說到這,紀彬他們已經不聊了,還是說些其他事更好。
隻是紀彬看著焦家主,當初焦家主也說了,逼迫他教出棉花技術的,跟後來汴京種棉花的,似乎隱隱有些聯係。
也就是說,那些下作手段很可能是禹王的人授意。所以他們才能拿到棉花技術。而棉花帶來的利潤,又何止百萬?
禹王從宿勤郡卷土重來,重回汴京,這當中的事又怎麼會簡單?
至於紀彬詹明他們種的這點棉花,不過少之又少,根本不會觸及誰的核心利益,所以也不會有人管他們。
可身處其中,就算觸碰到了邊緣的事情,也足以讓人冷汗直冒。
好在飯桌上反應過來的人不多,也就紀彬詹明還有焦家主意識到什麼。這讓焦家主心裡更加不安。
紀彬他們也就罷了,不過種幾百畝田,來回倒賣一下貨物。他們家卻可能在教禹王的人種棉花攬財富。會不會被認為是禹王一黨的人?想到這,焦家主吃飯的心都沒有了。
最後還是不明事理地焦十一焦十四他們硬生生把場麵熱起來。
其實要說起來,紀彬跟禹王,太子都沒有接觸。
但卻對太子有明明好感,畢竟禹王做的事他不清楚,但太子是真的打贏勝仗,還能清水賊的。這種事大人物們可能感受不深,但他們這種小人物卻極為了解。更彆說硬生生把春安城發展起來的譚清譚刺史就是太子太傅的弟子。還有為柴尺爭取撫恤金的,也是太子一脈的人。
不過想到最後,這跟他又有什麼關係呢。他不過是偏遠地方的小貨郎而已。
做完這筆生意最大的心願就是回家蓋個大宅子。
這頓飯吃完,明日紀彬他們就要回家,焦家人則繼續等汴京那邊的信。按道理來說應該早就到了的,沒想到卻推遲了很久。
好在無香宅裡住得還算舒適,焦家人可以安心等著,他們手裡的銀錢也足夠,倒是不用擔心生活問題。
十月二十四,紀彬看著自己最後一個箱子搬到船上。出來一趟竟然買了這麼多東西。
五箱送人的,六大箱給引娘的,這是明麵的東西,其中還有兩箱金子都在貨物箱裡,兩箱金子就價值五十萬兩銀子。
剩下的五六十萬則分成銀票現銀。
這樣一來,一個人一百多萬兩銀子也沒那麼紮眼。看起來就是平平無奇的貨商而已。
這條船的火長看著他們買東西,還笑著道∶過年了,都要買好東西回家嘍。
船工護衛們是興華府的人,他們跑完這一趟也是要回家過年的,表情都帶著開心,畢竟忙碌-年,回家誰不高興呢。
他們本來以為會空船跑一趟,誰知道還接到紀彬詹明這樁生意,更能跟著大船走,既安全,還能掙錢,有什麼不好的。
陳乙,柴力表情也有些輕鬆,他們也買了許多東西給家裡人,還都是東家報銷的。還說這一趟出來辛苦,等回去後還有獎金發。陳乙還在拒絕,可柴力都快習慣了。
柴力知道,自己做好自己的活計,就是對東家最好的報答,收了東西之後也是神色淡淡。說實話,他現在的身家似乎比一般人都要富裕了。如果沒有東家的話,他怎麼會有這樣的日子。
就在船工最後檢查船隻準備出發的時候,紀彬下意識看了眼碼頭,這會隻有老譚在送行。可他怎麼記得焦家人說要過來?
倒不是他架子大一定讓人送,他昨天甚至還說了讓老譚跟焦家人不用過來,他跟詹明回頭還要再見他們的。
可焦十一說什麼都要到,還問紀彬是不是不拿他當兄弟。
這會不來,倒像是出了什麼事。
就在紀彬疑惑的時候,忽然聽到碼頭上焦十一的聲音∶紀彬!紀彬走了嗎!
這碼頭上人來人往,正是年前最後一次航運,各地都忙得不行,這聲音倒是顯得有些無力。但不止焦十一在喊,焦家四個人都在碼頭跑動。
這麼一喊詹明下意識對船工道∶先等等,我們朋友來了。
東家雇得船,自然是東家說了算。
紀彬詹明老譚趕緊喊他們,這焦家人才跑過來,此時四個人的表情都是一樣的驚恐,半點不是送人的樣子,明顯出了什麼事。
焦家主手裡明顯藏著封信,看著紀彬的表情帶了驚恐不安。明明之前見他們的時候不是這樣啊。
紀彬下意識跳讓船工用小船載他去碼頭,等上了地麵,這焦家主才低聲道∶有件事必須跟您商議,隻怕要耽誤一段時間。
此時詹明柴力也坐著小船從大船上到碼頭,陳乙振生留船上看物件,老譚則在碼頭跟船隻火長聊天。
不過所有人都看出來肯定出了什麼事,要耽誤一會時間。而且看樣子就不是小事。
焦家四個人確實著急,可還是在附近選了有包廂的茶館,然後才看看紀彬詹明,把手裡的信遞給他們。
紀彬接過信,迅速看了一遍,下意識抬頭。這怎麼可能?
詹明也看完了,不敢置信道;太子殿下,要見焦家主?還要見紀彬?
這信上的內容看著簡單,寫信的手還有點抖,可意思卻讓人驚恐。
意思就是,太子私下見了焦老二,也就是焦家人在汴京的頭頭,仔細詢問了棉花的事,問了怎麼種,問了產量,問了南軍國哪裡適合種。
這話焦老二自然如實回答,甚至在頭腦暈眩中回答了出書的事。
是的,太子的主要目的是問他們出書的打算。
要知道這事隻有焦家人內部知道,至於其他人就算知道一星半點,也對一群於農活的想寫書的事不感興趣,覺得他們是異想天開罷了。
可實際上有焦家主的指示,他們平時確實在收集這些信息。
雖然他們當中隻有焦五還算能寫會書,但閒下來沒事的時候,確實是在做的。
這事太子怎麼知道的啊?
反正太子對這事很感興趣,問到最後,就說若是焦家主到汴京的話,一定要告訴他,他想跟焦家主詳談。
若是這樣的話,焦家主也不至於攔住要出發的紀彬。
畢竟寫書這事是紀彬提出來的,在汴京的焦家人交代事情的時候,難免帶了他的名字。所以太子也提到了紀彬。
語氣是不強硬的,隻說若紀彬有空能不能到汴京一趟,還說寫種棉書有什麼問題,他可以撥人給他們。
語氣之中是有誇獎的意思。
可這是太子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太子殿下。
平日裡大家見個知府都會戰戰兢兢,如今換成太子,說話能利落的都沒幾個。
就算紀彬受過現代教育的熏陶,也不得不承認,在古代封建王朝中,太子輕飄飄一句話,就能決定很多人的命運。
他話裡是不嚴厲的。
可落在焦家人身上,那就是嚴厲的。
紀彬旁邊的詹明手腳已經不會動了,喝口茶都會嗆到,整個人都是愣證的。
這事還跟詹明無關,他都是這個表情,更不要說焦家人了。
焦家主忍不住愧疚∶若是焦老二說話的時候沒提你就好了。
這話剛說,紀彬搖頭∶太子都能知道焦家人在秘密寫書,會不知道這事的經過嗎?否則人家怎麼那麼精準地找到人。
幾句話就引到寫書上麵,肯定是有備而來的。
焦家主也不由得歎氣,紀彬反而安慰道∶幸好你們把我在鬆江府就攔下來了,否則等我回了宿勤郡,還是要去汴京的。
這一趟汴京之行,他是不得不去。
彆人讓他去汴京,他還能推辭一下,可是太子讓他們去?
彆說他了,就算這會寫信讓王知縣譚刺史他們過去,又有幾個能拒絕的?
好難,誰讓這是古代啊。
紀彬垂眼片刻,心裡已經做好打算。隻是他說年前肯定到家,如今竟然也不行了。
包廂裡所有人齊齊歎口氣。
最後還是紀彬打破沉默,開口對詹明道∶隻怕我那些東西,還需要你幫我送到紀灤村。紀彬已經開始交代後麵的事了。
船隻不能耽誤太久的,現在都十月二十四,到無仙城也就十一月,河麵都快結冰了。所以必須在這幾天出發,不能耽誤太久。
彆說回無仙城的船不能助誤太久,焦家四人也要即刻出發去汴京,那邊太子發話,這邊肯定要迅速行動的。
突然而來的變故讓所有人都措手不及,可越是遇到事,越要冷靜。在汴京提心吊膽,總比在家提心吊膽強。不就是去汴京嗎,那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