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 80 章(2 / 2)

小貨郎 桃花白茶 23024 字 11個月前

畢竟這是謝閣老,不是普通人。

就算現在他身邊沒有什麼人,就算他在受難,可他要是出事,汴京上下都會知道。雖然知道的時候也要半個月後吧,可肯定還是有人關心的。

柴力皺眉,目光看向東家。東家這樣聰明,肯定能想到好辦法。他一點都不會懷疑。

紀彬笑∶若是死的不是謝閣老呢?若死的隻是個在上麵眼裡無關緊要的人呢?

這個方法紀彬早就想好了,在來的路上又加緊完善。

首先鹽場裡所有人都是用編號,一個鹽場上千人,肯定有跟謝閣老身高體型年齡相似的人。若是先把兩人交換編號,等身份替換之後,謝閣老再用頂替的那個人身份假死。

根據柴力所講,鹽場每日都會死人,所以這不是什麼大事,等小吏查過死的人身份普通,更不會深查。

這樣一來在外人眼中,謝閣老的編號還在鹽場做事,更有他每日行動軌跡。真正的謝閣老已經被他們接走。

至於頂替謝閣老那個人,根本不用擔心他泄密,畢竟謝閣老現在做的活計輕鬆,把他從重活中換下來自然是好事。

若是這人再有家人,紀彬自然也會幫他安置好家裡人。

等到上麵派人來查,估計謝閣老跟太子也已經聯係上,這個人的安全也不是問題。

雖然其中還有很多細節等待完善。

但一手偷梁換柱,暗度陳倉,已經是最優解。既不會驚動太多人,讓上麵知道謝閣老還活著就行。又能把真正的人救走。

紀彬說完這個計劃時候,柴力立刻點頭。這確實是個好辦法。

隻是不管選合適的人,還是打點小吏,找回屍體,不僅要花銷銀兩,還要親自去做。東家可真是個大好人。

紀彬都不知道自己已經有好人卡了,他隻是在認真思量哪裡還有疏漏。

第二天一早,紀彬跟柴力已經出發去鹽場。

之前柴力是偷偷混進來,但紀彬卻拿了偽造的名帖,化名尹文,以談生意的名義進來。來就來,肯定要光明正大啊。

隻有正常過來,才能記住守衛時間,巡邏時間,還有鹽場的換防。

沒錯鹽場也是要換防的,畢竟要監督鹽工們不能逃跑,監督他們乾活,鹽場的兵士還不少。紀彬目的是在鹽場轉兩天,有他跟柴力記換防巡邏時間,應該能摸得差不多。

紀彬的名帖寫的也簡單,反正興華府各處都能買到假的戶籍假的名帖。這裡他是個準備販鹽的貨商,想買好鹽但又沒錢,還容易被騙那種。

而且他隻要幾百斤的鹽,這數量也太少了,所以官員隨便找了個小吏帶他去轉轉,不準他隨便亂,跑。

買鹽就買鹽,還看什麼看,這些小貨郎們就是事多。可這人銀子給到位了,那就看唄。

其實這個時代的海鹽大多粗糙,可依舊是暴利,就紀彬家的黃米酒都比不上曬鹽賣鹽的利潤。明明抱著這麼大的寶藏,可興華府的百姓還是很窮,到底是誰把這錢賺了,那就非常明顯了吧。

紀林核過來,為的自然不是買鹽,所以在鹽場裡看來看去。

跟著他的小吏原本很不耐煩,但在紀彬的鈔能力下,此時已經隨意紀彬走動。

紀彬客氣道∶官爺買些酒吃,讓您陪著我們走,實在是愧疚。

小吏掂量下手裡的一兩銀子,笑眯眯道∶都是為公家乾活,應該的。走了上一個上午。

紀彬看到的景象太慘了,無數的鹽工口口上身,,翻曬鹽水,動作是不難的,但很累,稍不留神還有監工抽鞭子。

沾了鹽水的鞭子打在人身上,疼得讓人神經都麻木。

紀彬瞧著,總覺得這裡不光有犯人,好似還有普通百姓,因為大多犯人肩膀都有流放的烙印,又或者穿著囚服。

可百姓們明顯不同。

但這百姓,似乎又不是自己願意過來。

畢竟每日搬幾百斤的鹽,動輒都是一頓打,一天一頓飯。誰能願意過來?給錢?

紀彬笑了,以鹽場官員跟小吏們的行事作風,這像給錢的樣子嗎,不要錢就是好事。

有個同宣老爹差不多年紀的老漢,身上肋骨可見,嘴巴因為長時間接觸不到淡水發裂帶著乾涸的血跡。

紀彬忽然想到,這些可能不是普通百姓?

而是灶戶,這個稱呼大家可能很陌生,但這是比所謂的土農工商還要低一等的人戶,也就是煮鹽戶,因為戶籍限製,他們不能遷徙,不能隨意走動,更沒有自己的戶籍通關文書。

因為祖輩是煮鹽的,他們的孩子,孩子的孩子也要繼續煮鹽。

如果沒記錯的話,在南軍國很多郡府裡已經廢除燈灶戶,讓他們歸於流民,若是自己開荒種地兩年那可以歸於農戶。

可興華府怎麼還有這樣的人。

紀彬裝作隨意道∶這是灶戶嗎,還真是辛苦。

小吏點頭∶對啊,什麼辛苦,就是懶得跟豬一樣。你這姓尹的貨郎可不要亂講。語氣裡的嘲諷簡直藏不住。

朝廷下令廢除灶戶已經有幾年時間,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官禁民不禁,竟然是常事。至於這裡的灶戶們,可能都不知道灶戶已經被廢除了。

畢竟他們世代都在鹽場裡生活,接觸不到外麵的信息,就算接觸了又怎麼樣。他們信嗎?

他們懂什麼是廢除,什麼是禁止嗎。

他們連遷徙的權利都沒有,又怎麼會知道遠在千裡之外的汴京下的命令。

紀彬笑笑,眼神掃過這些鹽工們,最後目光放在一個被打落牙齒的老人身上,這人衣服穿的整齊,乾活的動作很彆扭,一看就不是經常做事的人。

紀彬隨口道∶這個人不會乾活吧。

小吏也不知道這人是誰,隨口嘟囔∶話怎麼那麼多。

紀彬確實問的過於多了。

等走一圈回來,已經到了中午,在紀彬盛情邀請下,鹽場三四個小吏都被請到附近的酒樓吃飯。等聊的高興,什麼話都能說出來。

紀彬柴力則在收集信息。連兩天的時間,心裡終於有數了。

不光是小吏們的習慣他們到處走走,還有後來拉過來的守衛們也習慣了。

在他們看來,尹文就是想問清楚鹽價,拿個好價格,又或者買到上等鹽才這麼做的。畢竟以前也有貨郎這麼討好人。

可紀彬得到的有用信息是,這一乾多人的大鹽場裡,竟然隻有四個人識字,其中兩個年輕人,兩個年老的。

隻是有個年老的確實是罪犯,還是老而惡,因為自己沒有孩子,連兩個嬰兒泄憤的惡人,所以被流放到興華府。

還有一個老者之前是一個地方夫子,隻是得罪了當地父母官,才被送過來。選誰當謝閣老替身已經不言而喻。

至於為什麼選會識字的。

當然是因為柴力給謝閣老安排了個算術的活計,原本想讓他輕鬆些,沒想到倒是難以找頂替的

-.

這比春安城還不窮鄉僻壤的地方,找個識字的人真的太難了!

晚上商議事情的時候,柴力不好意思道∶早知道就不安排這樣的活了。

紀彬擺擺手∶尋他頂替也是冒著風險,讓這位夫子好過些也行。

至於擔不擔心被彆人發現?

紀彬柴力都不擔心,因為鹽場的鹽工在巡邏守衛,鹽場監工眼裡都不是人,隻要看著是個老人,頭發再跟大多數人一樣散下來,大家一樣骨瘦如柴,一樣的衣服。

沒人會仔細分辨。

畢竟這裡的鹽工連名字也沒有,隻是做活工具而已,死了就再補充一個鹽工過來。誰都不會拿他們的命當回事。

紀彬每次從鹽場出來都要沉默許久。

但凡當地官員願意分百分之一的利潤給鹽工們,他們都不會這樣慘。

單這兩日,被打死的,曬死的,累死的,餓死的,都有四五條人命。

拖屍體的人明顯已經無所謂了,確定沒呼吸之後直接扔到鹽場後麵的荒地上,先是野狗搶吃,然後各種野生動物,再有禿鷲飛過來敲骨吸髓。

不對,人死之前,已經被這些人敲骨吸髓了。

所以死一個普普通通的病弱夫子不是件大事。至於巡查的人,也很好躲過。

因為這些鹽工們又累又餓,根本沒有逃跑的力氣,他們這些人已經被折磨這樣久,根本跑不過吃飽喝足的守衛跟監工。

這就跟監牢裡麵要把犯人餓一餓相同,吃都吃不飽,哪有力氣鬨事。

所以大多巡查的人都懶洋洋的。紀彬這兩天發現,從鹽場撈一個人出來並不算難。

接下來的任務就是說服這個夫子,讓他代替謝閣老。

至於紀林給的說法則是,謝閣老是他的長輩,隻是單純救長輩而已。

如果可以頂替的話,這個老邁夫子不僅能有個輕鬆的活,還能得到銀兩,更重要的是,自己還會幫他照顧家人。

前麵幾條還有猶豫,可後麵可以照顧家人,足以讓老邁夫子動心。

經過幾天的折騰,紀彬柴力已經能在鹽場隨意走動,畢竟所見過的小吏那都吃過他的酒。而且紀彬已經定下一千斤的鹽,一千斤也不少了,鹽場官員都對尹文另眼相看,而且尹文還講,他家十幾個鋪子,以後會是經常來往的買家,所以對他的態度不止溫和了一點。

經過前麵的鋪墊還有紀彬的遊說,年邁夫子幾乎直接答應。

柴力還有些詫異,年邁夫子老淚縱橫,若是吃過當鹽工的苦,那讓他做什麼都是可以的。在這種地方,能頂替人做個輕鬆差事,已經是活下去最大指望了。至於幫他贍養家人,這自然是千好萬好。

夫子搞定,最後就是謝閣老這裡。

千人的鹽場裡,謝閣老這裡不過是上百個算術所的一個,這鹽場裡又嚴禁交談,按理說他應該不知道紀彬柴力來這裡的事。

可夜晚柴力帶著紀林躲過守衛,溜到謝閣老住所的時候,謝閣老明顯在等著他們。

謝閣老比之前段時日明顯更瘦了,頭發還是花白,唯獨眼神一如之前。這裡也沒有什麼油燈,唯獨海上一彎明月,讓紀彬能看清茅草屋的人。

謝閣老看著他們,語氣帶了些歎息∶果然是你們。

那日婉拒柴力的銀兩,又見他果斷離開,謝閣老以為緣分就此結束,沒想到連著幾天又聽到有人說,有個叫尹文的貨郎帶了個斷臂護衛,兩人沒什麼錢,就知道在鹽場裡麵托關係想要低價買鹽。

說什麼窮鬼還買什麼鹽之類的話。

買個一千斤的鹽擺了那麼大的譜,要不是看在他稍微騙就有酒喝,大家早就把尹文趕走了。一個圖大頭而已。

冤大頭尹文,不對紀彬聽到這些話,表示∶沒錯,我就是冤大頭,是兄弟就來宰我。

謝閣老說著,開口道∶你找了一個夫子代替我,是嗎?

紀彬點頭,跟聰明人說話簡直太爽快了∶對,我答應過他,幫他贍養家人。而且不做鹽工,來這裡計數他也是願意的。畢竟鹽工太苦了。

謝閣老沉默∶所以這裡隻有流放犯人跟灶戶。因為太苦了,隻有控製這兩種人,才能逼著人不要錢隻給一頓飯做下去。

作為前閣老,他自然知道灶戶早就沒了,可這裡名亡實存,實在讓人扼腕。

被流放這一路,讓他心裡的想法更加堅定,他要活著回到汴京,他要活著輔佐太子殿下改變這-切。

即使他也是血肉之軀,也是個白發老人。但竭儘所能,就是他的想法。

紀彬簡明扼要道∶所以請您答應離開,若是您出去了,才有辦法解救他們。您若是留在這,那他們才是毫無希望。''

紀彬不用其他道理來勸,隻用謝閣老最在乎的事情說事實∶您這次出去,不會驚擾任何人,死的隻是個普通人而已,上麵查編號後的姓名,也查不到什麼。我還會花錢讓人暗中照顧他。

等您出去,自然有千百個法子幫他洗脫冤屈,幫這裡不該有的灶戶脫身。您說呢。

謝閣老看了看這個年輕人。

上次見麵,他對自己有一水之恩,還救了可憐的孩童。沒想到再見麵,自己也要被他救出去。

紀彬又道∶我是跟您素味相逢,但您的弟子譚清譚刺史,是我們春安城的長官。若不是他,也不會有這樣順利做事的小貨郎。

可我這樣的小貨郎,也隻有在治下清明的好官城裡活的還算鬆快。所以,大家都希望您出去。

個有著幾十年政治生涯的閣老,他能做的可太多了。

等謝閣老點頭,柴力直接鬆口氣。

既然決定要走,謝閣老問∶什麼時候離開,需要我做什麼。

紀彬笑∶現在。

是的,現在就換。

夜長夢多,直接換身份是好事。

柴力已經溜走去找藏在不遠處的年邁夫子。

等年邁夫子過來,謝閣老他們兩個換好衣服,年邁夫子忍不住道∶你家的年輕人可真是好,冒著這麼大的風險也要救你出去。

所以紀彬用的是假名尹文,至於斷臂護衛這麼顯眼?

那又怎麼樣,就算東窗事發,他一個跟謝閣老毫無瓜葛的紀彬會做這種事?怎麼可能。

而且就算發現謝閣老不見了,那也不會懷疑到他身上。像鹽場官員小吏以為尹文就過來投機取巧,買便宜官鹽的。

像眼前這個夫子以為,他就是來救家裡長輩,而且為了減輕罪責肯定會說他什麼都不知道,隻是有人讓他做個簡單的活,他同意了。說得多,錯的多,他不會自找麻煩。或者夫子主動泄密?

若是泄密了,第一個死的就是他,所以紀彬根本不擔心這一點。就算不死,讓他繼續做鹽工?那是生不如死。

每個人心裡都對尹文都有個合理的解釋。

就算把尹文查個底朝天,管他紀彬什麼事?他是個清清白白的小貨郎啊。

迅速換好衣服,紀彬又給年邁夫子留了五十兩的散碎銀兩,以後還會托人再送,也能方便了解情況。

如果發現不對勁,還能把人及時調整策略。

這個計策在謝閣老看來,縱然有些小瑕疵,但已經足夠驚豔,讓他的家中子弟過來,也未必能做的這樣好。

天蒙蒙亮,謝閣老已經被鹽工鞭打起來,讓他這個編號一二五九,趕緊去曬鹽。他現在是編號一二五九,也就是那個夫子。

而那個夫子身上穿著一九七八編號衣服,也起來做事。但他這次做的,是模仿之前那位的筆跡開始算術。

可是這個夫子看了看以前那位的筆跡,天啊,這字也太風雅了些,竟然有謝氏風骨。這字拿出來以假亂真都行吧?

這個夫子隻好戰戰兢兢模仿,不知道等救他出來的時候,會不會也有一手好字。

當天上午,紀彬柴力在鹽場看著鹽工們幫他裝一千斤的粗鹽上去。正裝著呢,就聽到有人喊著∶死人了!

要是在其他地方,一句死人了,能立刻引起周圍恐慌。

可這裡是鹽場,就連編號一二五九周圍的人都懶得去看,眼神麻木地繼續乾活。死人而已,哪裡不死人。

紀彬旁邊的小吏罵罵咧咧過去踢了兩腳,先看看鼻息,再探探脈搏,不耐煩道∶又死了,查查他是誰。

紀彬柴力光明正大的看過去,畢竟死人這種事,他們不用麻木啊。

等這車鹽裝完,查完名冊的小吏說了聲扔吧,其餘人也知道這人身份普通,死就死了,沒人會在乎。

紀彬鬆口氣,隻等著小吏們把人扔到後麵荒地上,他們趕著鹽車把人帶回來。

就在紀彬他們剛要離開,其中一個小吏喊道∶那個貨郎。就你,叫尹文是吧?過來一趟。

柴力眉頭一皺,紀彬反而神色如常,慢慢走過去,笑著道∶官爺有什麼吩咐。紀彬仔細思索,應該沒有哪裡出問題,都很正常才是。

若是真的被發現,他是直接給錢,還是見了鹽場官員再給錢?或者再用什麼辦法脫身。紀彬腦子轉得飛快,就聽小吏開口∶正好用你的車把這老東西抬出去,晦氣死了。

不管是柴力還是紀彬都在心裡鬆口氣。地上的屍體卻毫無動靜,這演技簡直絕了。

紀彬表情明顯要拒絕,可又像害怕小吏一般∶這死人不要碰到鹽巴啊,我還要賣錢的。

小吏才不管這些,都懶得自己動手,指了個方向∶廢什麼話,趕緊抬出去,不然彆買鹽了!就你們倆抬,老子懶得抬死人。

紀林柴力隻好勉強同意。那好吧,都聽官爺們的。

不用紀彬吩咐,柴力直接把人抬起來放到鹽車前邊。

在小吏們的催促聲中,兩人手腳麻利地趕車出了鹽場,明顯往兩裡外的亂葬崗那邊走。

至於鹽場裡麵?

自然繼續乾活,平靜得仿佛什麼都沒發生。

而車上的死人已經坐了起來,慢慢換好衣服,那件寫著一二五九的囚犯被紀彬柴力套到葬崗一個死人身上。

撲麵而來的惡臭讓兩人強忍不適。隨之而來的是極大得放鬆感。

成了。

他們兩個,就把謝閣老救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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