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是不來了。”李華陽說著對兄弟二人做了個請的手勢,“我們進去吧。”
穆雲琛驀然跟著他走進畫樓宴廳,落座一處軟席,李華陽喊他出去交際文人,他推說有些暈車不便沒有去,倒是穆雲瑛想去玩玩,高高興興的跟著李華陽走了。
旁人穆雲琛是不放心的,但是李華陽隻帶著他弟弟在廳內轉轉並不出去他也就沒有阻攔。
此刻他對宴會也全沒了興致,方才聽說清歡不在就好似一腔熱血兜頭迎上一盆冰水,隻感覺整個心都涼了,頓時覺得周遭的一切繁華都索然起來。
穆雲琛隻顧一人呆呆的坐在席間,也不知坐了多久忽聽身後好像有人喊他。
“九公子,九公子。”
穆雲琛這回聽的真切了,回身去找,見廊柱後麵有個侍從裝扮的矮個子少年正朝他招手:“九公子,是小人啊。”
穆雲琛看清來人,起身走過去道:“四餅?”
“是呀是呀,就是小人。”
大半個月沒見四餅還是那麼聰明機靈,左右看看沒人注意他們才穆雲琛小聲:“九公子,家主讓我來給你帶句話。”
穆雲琛水杏眸瑩然一亮,不自覺的傾身過去道:“什麼話?”
“家主叫您在宴上好生作詩,要是拔得頭籌,她今晚要當麵送您禮。”
“今晚?”穆雲琛的語氣裡帶出一點淡淡的欣喜,他環顧四周道,“她——在何處?”
“那您可彆找了,您要是拿下第一她高興了肯定來,要是沒有,那小人可也沒辦法了。”
穆雲琛不知不覺就露出極明麗的笑容:“你跟她說,讓她拭目以待。”
穆雲琛果真不是騙人的,他那一身的才華確實當得起“詩仙”白少陵的誇讚。一輪詩,一輪詞,一輪小令,穆雲琛三折桂冠引得堂前人人殷羨交口稱讚。
穆雲瑛一路見他九哥過關斬將最後全勝,簡直高興壞了,一直在旁邊使勁鼓掌。混不進李華陽圈子的胖少爺穆雲玨隻能在一邊酸溜溜的喝酒扇扇子,間或向穆雲瑛翻個白眼。
穆雲琛應了文賽又向跟那些敬他的文人喝了一輪酒,覺得臉頰有些小熱便對同桌的穆雲瑛道:“我去更衣(上衛生間),小十彆亂走,又是先請小郡王幫你,等我回來。”
穆雲琛在裡麵多喝了幾杯,不至於醉卻是有些熱的,他除了宴廳走到門口,略微鬆了鬆交領,吹了會外麵的風方覺得好些。
“九公子!”四餅滿臉堆笑,從長廊的另一頭小步跑過來在穆雲琛麵前打千道,“小人恭喜九公子。”
穆雲琛原以為他是來帶自己見清歡的,見他沒頭沒腦一句恭喜便有些好奇,挑眉道:“喜從何來?”
“小人剛從後麵來,親眼看著國子監的崔祭酒(國子監校長)誇讚九公子,說您前程不可限量,若是潛心讀書將來必是孟龔、白少陵那樣的大文豪,還寫了封推薦信送出來,邀您明日參加國子監的筆試呢!”
穆雲琛聽說崔祭酒親自寫信邀他參加國子監的筆試心中不禁訝然,略一抿唇才覺得有些蹊蹺,問四餅道:“崔祭酒如何知我?”
“家主早先把您寫的詩詞和中舉的文章想了個法子讓崔祭酒看到了,因九公子文章寫的實在是好,崔祭酒看了就記住了唄,他是出了名的惜才,知道九公子今年中舉就問國子監的文試裡有沒有您,一問沒有連歎了好幾聲可惜,一再追問那管事的助教是什麼原因,助教打聽說是您病了錯了過去,崔祭酒就把事放在心裡了。這不今天親眼見了九公子的高才,崔祭酒哪能忍得賢才旁落,當即就寫了邀請信。這會,大概已經送到那位穆十公子手上了。”
穆雲琛是真的高興,他何嘗不想進國子監讀書,可惜之前被崔夫人雨天罰跪重病錯了過去,如今得知有了這個機會,恐怕高興的今晚都睡不著了。
不過穆雲琛是個極聰明的人,很快就發現了整件事裡的蹊蹺,略一沉思便問四餅:“崔祭酒是郡主請來的?”
四餅伶俐的笑道:“是長公主娘娘請的。”
穆雲琛又道:“我因病錯過稿試的消息,是郡主放出去的?”
“九公子同窗那麼多,知道的人也不少呀。”
穆雲琛搖頭,微微一笑,也不再與四餅多問,隻清淡的說:“郡主在何處,不是要送我禮嗎,我去找她討。”
“那您隨小人來吧,郡主一會就到的。”四餅讓開廊道,彎腰請穆雲琛過去。
穆雲琛放心不下穆雲瑛,最後還是向燈火通明的宴廳裡看了一眼,這一眼卻無意中看到一個熟悉的俏麗側影消失在了二樓的杏黃紗帳後麵,那裡還有一個高挑的男子身影。
那是二皇子李翰卿的雅閣,開宴時穆雲琛遠遠的親眼看到他從裡麵走出來,向主持宴飲的丹陽長公主敬酒。
穆雲琛遙遙的望著那兩段轉向屏風後的朦朧身影,半晌才在四餅的呼喚下回過神。
“九公子,您怎麼了?喊了您好幾聲了。”四餅瞪著兩隻眼睛一臉探究的看著穆雲琛。
“沒什麼。”穆雲琛不動聲色的垂下了眼簾,平淡道:“帶路。”
月鏡湖後麵的西花廳裡,四餅給穆雲琛倒上茶道:“九公子放心,家主說了這是長公主平日自己歇腳的地方,絕不會有賓客過來,您稍等一會家主就來了。”
穆雲琛什麼也沒說坐著喝了一會茶,果然就見雕花門打開露出半張微笑的臉。
“咦,這是誰家的公子,好俊美。”清歡不進來,就歪著頭露出半邊嬌俏的臉兒朝屋裡的穆雲琛笑。
穆雲琛神色淡淡的放下茶盞,儘管極力壓製愉悅又酸澀的矛盾心緒,水杏眸中還是帶了一絲難掩的柔和笑意,但他正經道:“姑娘想是走錯了。”
“走錯了也不要緊啊。”
清歡關上門,用紅茶花雙麵繡的紈扇擋住桃花眼以下的半張臉,笑嘻嘻的走過來道:“你多情的眼睛掩去了日月星華,你清冽的聲音令天籟黯然失色,這位俊美的公子,可願隨我回家去嗎?”
穆雲琛望著這樣的清歡,想到的卻是她與二皇子投射在杏黃紗簾上的倒影,眸中的一絲笑意也淡去了。他的神色再正經不過,毫無開玩笑的意思,肅冷道:“既不相識,多說無益。”
清歡被他的冷淡惹煩了,沒好氣的丟開扇子,不高興:“哎,你怎麼回事啊,話本子裡不是這麼寫的。”
穆雲琛歎了口氣,最後還是執壺為她倒了杯茶,微垂著眼睛輕聲說:“世事無常,並非都有話本可依。”
清歡見他神色過於疏淡,見到自己毫無喜色可言,不禁納悶的跪坐在他身邊的桌前圓凳上,胳膊支著香腮挑眉道:“穆雲琛,你怎麼了,見著我不高興嗎?我見找你可高興了。”
“既見君子,雲胡不喜?”穆雲琛緩緩的念道。
清歡立刻高興起來:“對啊。”
穆雲琛沒有笑,淡淡的望向清歡:“若我那日當真不看帖子呢?”
“你怎麼可能不看呢,為什麼不看?”清歡好奇的說完忽然笑了:“我知道了,你一定是生我氣了,一定是氣我那天沒理你隻和那小孩說笑了是不是?”
穆雲琛沒回答,清歡便笑著上來拉他的衣袖:“我那天就是怕你誤會呀,我專門說了,我說我不喜歡小孩兒。”
清歡見他無動於衷便彎腰在他眼前,與他額頭相觸,一雙漂亮的眼睛望著穆雲琛的水杏眸,語帶魅惑的悄聲道:“我總不能在你家大庭廣眾的說,我就喜歡你吧。”
穆雲琛向後略靠了一些與清歡拉開距離道:“郡主坐著好好說話。”
清歡見他不領情,翻了個白眼,沒個正經的坐回圓凳上,側臉枕著手肘,整個人倚著桌子無聊道:“我還以為你多想見我,原來,我還真是想多了。我那天隻不過是想見你,就巴巴的討了個聖旨做幌子想要名正言順的跑到你家裡,為了給你送張貼子想出那麼多彎彎繞繞的法子避人耳目,嗬,換來的不過是你穆九公子的不屑一顧。穆雲琛,你這個人,當真是沒心沒肺。”
穆雲琛聽了這些話心口徒然一緊,扣住手指看向清歡。半晌他才移開目光,沒接清歡的話,隻道:“郡主說我拔得頭籌便有禮相送,郡主的禮在何處?”
清歡涼涼的瞟他一眼道:“幌子而已。”
穆雲琛道:“君子不可食言。”
清歡仍舊涼涼道:“這裡隻有你是君子。”
穆雲琛道:“堂堂門閥家主,豈能言而無信。”
清歡嘖了一聲:“你們這些讀書人真是酸的惹人厭。既然你想討要,那你說要什麼,本家主決不食言便是。”
穆雲琛清淩淩的目光落在她無甚興趣的臉上,輕聲道:“要什麼都可?”
清歡懶懶道:“我堂堂宇文家主,說不食言就不會食言!想要便說,廢話那麼多。”
穆雲琛微微頷首道:“好,我要知道郡主方才在雅閣與二皇子說了什麼,一句話都不能落。”
清歡忽然來興趣了,莫名道:“喲,你這是什麼意思啊?我就進去坐了那麼一小下都被你知道了。不過我說穆雲琛,我好不容易給你個隨便許願的機會,你不考慮考慮彆的,比如要回自由身什麼的?我可是說了我絕不後悔。”
穆雲琛神色不變:“郡主回答便是。”
清歡直起身,饒有興趣的問道:“真不考慮換一個?”
穆雲琛端端正正的坐著,目視前方道:“不必。”
清歡笑起來,把凳子拉過來與他膝頭相對,坐得好好的說:“二皇子問我,你怎麼來了,丹陽姑媽說這宴會是你張羅著要她開,賓客是你張羅著讓她請,但開了宴你又說不想來,我當你真的不來了,要不是給我在樓上認出你的身形喊了一聲,你還不肯現身。我說,我就是偷偷來見你的,你不喊我我也要來找你。他說,真的嗎,我雖然很高興但有點不相信宇文家主說的話。我說,千真萬確我就是來找二殿下的,我不想讓人看見我,應酬太麻煩了。他說,那你找我有什麼事呀,你可以隨時到宮裡來找我,你找我我都在的。我說,我最近好忙啊,我要是有空去宮裡找皇子玩我還找你乾什麼,我直接去找六殿下了,我找你就是請你回去給我帶一本他新寫的話本子,上次看了上半本,後麵故事沒看,勾得人睡不著覺。”
清歡一口氣說了那麼多,誇張的吸一大口氣道:“就這些小事,還要聽嗎?”
穆雲琛不為所動:“繼續。”
清歡吸了口氣道:“他說,原來家主找我又是為了老六的話本子,他前幾日確實說寫了一出好的,為寫這個宮裡的中秋宴都遲了,被父王好一通訓斥,罰他閉門思過一個月,我也沒法子去見他。我說,那真是太可惜了。我家裡有西南最近貢上來的普洱,最上等的回頭給二殿下和六殿下都送一些去,這就走了,改日宮中再見。他說,那我一定要到府上親自去拿,天晚了,快回去吧。我說,好的,二殿下留步。”
清歡順了順氣道:“說完了。”
“隻說了這些嗎……”穆雲琛聽完似是囈語的自言道。
雖然他是自問自答但清歡卻接話了,她保證道:“一個字兒不帶假的,騙你我毀容。”
“胡說!”穆雲琛忽然抬頭蹙眉道,“平平安安的,毀什麼容。”
清歡忽然被他訓了一句也不惱,反是笑道:“呀,你凶我。是不是我毀容了你就不喜歡我了?”
穆雲琛避開這個話題道:“郡主沒吃酒就先說起醉話了。”
清歡朝他眨眨眼睛,隻是笑。
穆雲琛一副拿她無可奈何的神情,微微一歎道:“不提那日郡主登門,到如今卻有多日不見郡主了。我想看看郡主的傷。”
清歡大大方方的亮出自己的小手,張開五指給穆雲琛看著左手的手掌道:“看,都好了。”
穆雲琛抬手隔著衣袖輕托她的腕子,在燈下細細看了一會仍舊留下一道細細淺痕的傷口,神色沉鬱的癡癡道:“這用不得力的。”
清歡不在意道:“左手,不常用力,不用擔心傷口崩開。”
穆雲琛一直盯著那道淺痕,自語道:“該上藥包紮,好好養到痊愈才能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