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熙皇帝這才抬起頭來,看到曹公公身後展演一笑的清歡,露出一點笑顏,緩聲到:“清歡來了。”
清歡先行了國禮:“聖上隆安,六皇子安好。”
緊接著她抬起頭,得體的微笑變作了不高興的嬌嗔,耷著嘴角道:“舅舅讓我等了好一會兒,隻和聞玉說話,也不理我。”
和熙皇帝這次是真的笑了,抬手讓她近前道:“一年到頭聽不了兩聲‘舅舅’,你這家主做得,哎,是真對得起你爹了。多早晚元林川回來,你好好成了家,朕也就放心了。”
聞玉在宮中穿的還是那麼隨意,一件春綠色的圓領長衫,束了二指寬的白玉帶其他飾物一應全無,手上拿著一隻洞簫,不知道的人,還隻當他是個輕狂俊逸的宮中樂官。
他起先見清歡喊和熙皇帝“舅舅”就覺得有趣,站在皇帝身側隻是笑,等聽到了皇帝的這句話更是忍不住笑出了聲:“父皇,你看宇文家主的表情都繃不住了,這親事您覺得好,人家宇文家主未必覺得跟元林川合適啊。”
和熙皇帝不悅的瞪了聞玉一眼道:“胡說什麼,朕和你姑母一起選定的人難不成還有錯?你說不合適,你覺得誰合適?你嗎?”
和熙皇帝這話純粹就是在暗訓聞玉說錯話,並不是真的問他,可是聞玉還就五六不著調,隻管接著往下說了:“您要是覺得兒臣合適也可以,反正宇文家主貌若天仙兒臣也不虧,將來我寫話本子她在一旁給我研磨烹茶紅袖添香,那真是,哎呀,我真是死而無憾了。”
和熙皇帝自然知道自己疼寵的小兒子是個什麼狷狂灑脫的古怪性子,他冷下一張蒼白的臉道:“哼,你還是多留點遺憾好好活著吧,朕看你真嫌命長了。”
聞玉一點不怕皇帝生氣,大笑不羈道:“父皇,我說笑而已,二哥那麼喜歡宇文家主,我要是生出那份心,我才是嫌命長呢哈哈哈。”
“笑什麼笑!給朕站一邊去!”和熙皇帝厲聲訓斥道。
聞玉還是給老爹麵子的,撇撇嘴隻能不說話了,卻聽他父皇嘖嘖道:“其實若是你二哥的話……可惜清歡已經由你姑母生前做主定給了元林川,不然……”
不然就沒人給我惹麻煩了!清歡心裡想著,跳腳罵人的心都有了。
這父子倆說話她是實在聽不下去,無奈扶額道:“舅舅,我還在呢,能不能不要當麵提?”
和熙皇帝也覺得自己被聞玉帶偏了,咳了一聲道:“聞玉跟你說笑不必往心裡去,等明年朕召回元林川再與你姨媽丹陽長公主為你商議婚事。來人,賜坐,將南邊供的新冬茶沏來讓宇文家主嘗嘗。”
曹公公立刻給清歡放了繡墩,一疊聲讓小太監去泡茶。
清歡也不客氣,坐下道:“舅舅這麼大方了,聽說雪前的新冬茶量極少,舅舅都是自己收著喝的,我今兒撞運了。”
往日清歡是絕對不會這樣跟多疑冷淡的和熙皇帝說話,但皇帝也是人,今天這種小家團員的節日他也需要溫清,與他心心相印的宇文皇後過世已經多年了,現如今除了聞玉,他對成年的皇子和嬪妃都有提防,是怎麼都不可能真心親近,心裡泛起親情時也就隻有小妹丹陽長公主,再看著清歡又要想到多年前嫁入宇文家的亡妹,如此一來就對清歡生出些許往日沒有的親近。
不過清歡是不會感動的,對於權力而言,無論什麼事歸根結底都是為了利益。清歡幾乎摸清了套路,每年的這個時候都是她跟皇帝打感情牌的絕佳時機。更何況清歡這種無利不起早的家主,往日跟朝廷要錢要餉多難啊,能趁機揩一把皇帝的好感她絕不放棄。
和熙皇帝淡淡道:“也不是你撞運,朕是瞧著你帶東西來孝敬,才允你一口茶喝。”
聞玉摸著下巴,側眸看向清歡身側捧著東西的兮姌道:“不知宇文家主尋了什麼好寶貝獻給父皇,也讓我開開眼吧。”
清歡道:“你看了未必覺得怎樣,我這是專門給舅舅尋來的。”
她說著接過兮姌手中的錦盒打開,漂亮的臉上滿是認真誠懇:“舅舅往日國事操勞,這些年我瞧著您笑得越發少了,您富有寰宇,海內臣服,再沒有什麼不屬於您了,我送什麼都是獻醜,想來想去這一年天南海北的收集了許多民間笑話,自己抄了本笑話集給您,祝您笑口常開,萬歲萬歲萬萬歲也不寂寞。”
這個節禮,確實是和熙皇帝從來沒收到過的。
和熙皇帝伸出手,保養極好的手指帶著翠玉扳指,拿起笑話集的時候,過於蒼白的臉上隱隱露出些許笑意。
“清歡的字,還是要練啊。”
和熙皇帝翻了翻笑話集,沒看內容卻難得的開懷而笑,隻是笑聲裡多了些許寂寥:“萬歲萬歲萬萬歲也不寂寞,啊,如果是那樣朕還真的想萬歲,但是,朕已經很寂寞了,朕時常想你的姑母宇文皇後,也想你母親平康長公主。”
清歡聽到皇帝用這種喟歎的語氣提起母親,忽然心中就動了一個不該有的念頭,一個她曾嘗試過苦果卻不知道為什麼仍想要試一試的念頭。
“舅舅。”清歡忽然起身跪了下來。
和熙皇帝的丹鳳眸虛眯起來。聞玉更是吃了一驚。
“我母親咽下最後一口氣的時候告訴我,讓我無論如何也要推掉與元……”
“清歡!”和熙皇帝忽然冷下臉,嚴肅道,“這件事,幾年前你就已經提過,朕給了你答複,你不要拿你亡母的幌子一再來忤逆朕!有些不該說的話,朕不想從你嘴裡聽到。”
清歡仍舊想要辯駁,但最後低低的歎了口氣,知道多說無益。
和熙皇帝看著沉默不語的清歡,終是歎了一聲收起了威嚴,用略和緩的聲音道:“清歡,除去君臣,婚事上朕跟你論的是天倫親情。你還年輕,你不知道除了做家主,你還應該做你自己。清歡,沒必要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東西放棄自己的幸福,元林川很好,你父母都知道,天下人都知道,所以朕不能讓你任性。”
清歡心底冷笑,是呀,元林川很好,但削弱宇文家更好,四大門閥的力量每弱一分,每消失一個,皇權就會更強一步。
果然還是不行,這婚,隻能由元林川來退了。
“舅舅,我知道了。剛才我說錯了,您,不會怪我吧。”清歡仰起臉時,那冰冷的笑意又化作了純然的率性,“我隻是不喜歡元林川,我想找一個我喜歡的人。”
和熙皇帝站起了身,他負手走到清歡麵前,難得的彎下腰將她虛扶起來。
“你知道你喜歡誰嗎?你能保證喜歡一個人多久?”和熙皇帝那雙深似無底的丹鳳目一錯不錯的注視著清歡,一瞬間讓清歡有些恍然。
她喜歡誰,又能喜歡多久……
“清歡,人生很短,短到你來不及去體會什麼是喜歡就已經過去了。人生也很長,長到你很難保證日複一日的平淡裡隻喜歡一個人。”
和熙皇帝說這句話的時候目光越過清歡好像看到了彆的人。
“你長得既像你的姑母,也像你的母親。真希望有一個足夠端正的人,護得住你,也對得住你。”
和熙皇帝說完轉身道:“清歡去後宮坐坐吧,你給朕的這份禮,朕很喜歡。”
和熙皇帝已經不願多說,擺擺手讓聞玉送清歡出去。
“要不要去我母妃那裡坐坐。”聞玉走在清歡身側,展開折扇一副風雅的派頭。
清歡再次退婚失敗沒什麼興致,隨口答道:“好啊。”
清歡鐵青著一張俏臉,聞玉自然看得出她不爽,可他卻覺得有趣。
“父皇的話說的雖有道理,但你也不必一直記掛在心裡。你要是不喜歡元林川,隻要再找一個在父皇心裡也很靠譜的男人就行,比如……”
清歡斜了一眼不著調的聞玉,聞玉卻喜滋滋的說:“比如我啊!”
清歡笑了一聲,目視前方走著路道:“謝邀,告辭。”
聞玉笑起來,明眸皓齒,疏狂不羈。
“玩笑玩笑,我不會和二哥搶的。他是真心喜歡你,上次他從爽日齋宴上回來心情低落了好幾天,我問他他也不肯說,還是我把他灌醉了,他才說跟你拌了兩句嘴,你被他用劍劃傷了手,他心裡堵得難受,想去找你又怕你生氣不肯見他。”
“當日就把話說開了,並不怪二殿下。”清歡一邊走一邊說。
聞玉扇著扇子道:“不怪歸不怪,可我二哥為你做的事,你不知道的多了。問世間請問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啊。”
清歡忽然停了下來,轉頭看著身側的聞玉,眼神沉沉的說:“聞玉,其實你長得特彆不錯,除了四殿下,你是所有皇子裡最俊秀的。”
聞玉嘖了一聲,眉心都能夾死蚊子:“宇文家主,我李聞玉不羈於天下更何乎長相,可是不在意歸不在意,咱們有一說一啊,為什麼是除了四哥之外呢?我其實也……”
清歡一個眼神殺過去:“彆打岔,讓我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