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琛,你好些了嗎?”聞玉持扇自認為春風拂麵的走上去關切穆雲琛。
穆雲琛低頭喝著安神湯,聽到聞玉的聲音便要抬頭道謝,可剛抬起眼看清他,又是噗的一聲咳吐了。
聞玉這滿臉的血擦都不擦,彆說穆雲琛心緒不穩,就是好端端的正常人乍一看也得嚇死。
站在一邊的小夥計草泥馬趕緊擰了個濕巾帕子給他擦唇邊的藥,順便又嫌棄的看了聞玉兩眼,滿臉都是麵對傻子的無可奈何。
“六殿……六公子先擦擦臉吧。”穆雲琛喘勻了氣,用氤著水霧的微紅眼眸看向聞玉,輕聲道,“實在抱歉讓六公子狼狽至此,我……”
“沒事沒事。”聞玉看著他那雙似有凝露的微紅水杏眼有些錯神,聽到他虛弱的輕聲致歉才回過味來,忙道,“我將你當朋友,你這麼說就見外了。”
聞玉說著就去擦臉,用手摸了兩把,一張容長的俊臉卻是越摸越花,更嚇人了。
穆雲琛都看不下去了,畢竟他那一臉都是自己的血。他轉頭對曹泥馬道:“勞煩小哥,再取一方乾淨帕子。”
曹泥馬看穆雲琛長得白淨俊美,人也文弱溫和,一看就是個好人家讀書的公子,心裡自然是有著幾分敬意,跟對待滿臉是血、身上沒錢的聞玉必定不能一個待遇,應了一聲就回頭擰濕帕子去了。
聞玉一邊抹著手上的血,一邊痛心疾首的搖頭歎息:“可惜可惜了,你這血正紅殷豔,要是合著朱砂和點金做料,抄起佛經來不知能為你祈多少福,噴我身上就浪費了,太可惜太可惜。”
穆雲琛就夠癡的了,聞玉在所愛之領域卻比他更加心外無物,全不管世俗的規矩看法。
曹泥馬把帕子甩到聞玉手上,撇嘴嘟囔道:“你這個郎君好生奇怪,你朋友身子不好吐了血,你卻誇他的血紅豔豔,還要拿去做成佛經抄寫的原料,你這個人可夠無情的。”
自詡文采風流多情隨性的聞玉還是第一次聽人說他無情,這比清歡說他腦子不好更讓他震驚。
“小哥這話卻說錯了,這不是無情,而是至情至性。”穆雲琛放下安神湯的瓷碗輕聲說。
他癡,他便知聞玉是什麼樣子,緩緩道:“若一心撲在一件事上哪裡還管什麼生死忌諱,這才是至情至性不羈疏狂,這樣的人才是真性情。”
聞玉不覺站了起來,怔怔的看著穆雲琛,整個人都愣了,喃喃道:“你當真也這麼想?”
穆雲琛咳了兩聲卻微微笑了:“自然是這麼想。”
聞玉一把拉住穆雲琛手腕,細長的眼睛瞬間睜的大大的,薄唇開合似有千言萬語就在唇邊一樣。
他雖引穆雲琛為友但之前卻也隻見過他一次,先前聽他那日在萬壽園的一番話便覺他與自己是一類人,如今他說出這番話聞玉恨不能立刻跟他做掏心掏肺的做知己!
聞玉訥訥道:“這世上當真也有懂我之人——穆雲琛,從此以後,你我便如兄弟一般!”
穆雲琛被他這副癡狂的樣子引笑了,他本想站起身答謝聞玉的看重,但這會兒雖然比先前好些確也沒有太大的氣力,微微平息了一下氣息,輕拍聞玉拉他的手背道:“六公子身份尊貴,兄弟二字雲琛自不敢當,但我與六公子一見如故,卻是早已將公子引為知己。”
聞玉見穆雲琛早已將他當知己很高興,可轉念一想他這番話又不禁“啊”了一聲:“你,你,你知道我是……”
聞玉隻身一人在宮外到底有風險,穆雲琛怕他不小心說了什麼話泄露身份,便對站在一旁的小夥計曹泥馬遞上一把銅錢道:“煩請小哥上兩盞茶與我二人解渴,順便借貴寶地一用,片刻就好。”
曹泥馬十二三歲的少年心性,收了錢便歡歡喜喜的去泡藥茶了,診室裡便剩下他們二人。
“殿下,先把臉擦了吧。”穆雲琛總算有時間跟聞玉再提擦臉的事了,他有點小潔癖,看著聞玉血糊淋拉的一張臉都快要忍不住了,恨不能按住幫他擦乾淨。
聞玉這才想起來,拿著濕布巾裡外裡擦了兩遍,又自己擰了一把水擦了擦,這才把臉上的血跡弄乾淨,露出一張韻味彆致的淨秀臉孔。
“你是,何時知道我身份的?”聞玉將濕帕子放在水盆裡,將卷上去的寬袖放下來,一身輕鬆的坐到穆雲琛對麵。
彼時兩杯藥茶已經泡好,穆雲琛飲了安神湯又好好坐著喝藥茶,他本身也不是大病,歇一歇人也就慢慢緩了過來,臉色好看了許多,聲音也不似方才那般衰弱。
“其實一早就疑心過殿下的身份,後來收到了殿下的話本,上麵有殿下的印章,我父親認得。”穆雲琛平和道。
識彆聞玉話本的法子是清歡告訴他的,不過這並沒什麼要緊,她說過朝中大臣幾乎都認得聞玉畫本上的私印,這是個公開的秘密。
聞玉點點頭,哦了一聲,認真道:“我也不是故意要跟你隱瞞身份,隻是似我這般真的想交一二朋友,確實太難了。你,你日後不會也跟我麵上親近實際疏遠了吧。”
穆雲琛微笑搖頭道:“殿下既然願與我相交,大概也知道我是什麼性情的人,我既不想攀附也不會以身份斷人,若是殿下覺得我這種不會奉承之人可交穆雲琛便全心以知己待殿下,若是殿下覺得這樣的我無趣,那便棄了吧,我這個人怕是癡性難改。”
聞玉聽罷欣喜若狂,手中折扇啪啪的點著幾案,激動道:“好好好,我就喜歡你這種癡性不改的人!不瞞你說,我長這麼大也是隻遇見你這麼一個與我性情處處相投的人。雲琛,往後若有我李聞玉一分好,我必定分一半給你!我便是為知己者死而無憾之人!”
聞玉是性情中人,穆雲琛不懷疑他的真誠,隻是他也沒想過要沾聞玉的光,更不會利用聞玉攀附權勢。君子之交淡若水,他們身份懸殊,倘或能保住這一份誌趣相投的朋友情誼已是不易,讓聞玉為知己者死,他可是想都不敢想。
穆雲琛想著又極輕的咳了兩聲,聞玉便關心道:“雲琛,你這是怎麼了,上次見你還好好的,怎麼今天那麼大火氣,要靠吐血來疏散?”
穆雲琛自嘲一笑,心想上次與他見麵時自己身中臟藥未解,身體還不如而今,眼下不過是昨晚他這個不太食肉的人乳鴿參湯、麋子鹿肉吃多了些熱血上湧罷了。
初識的時候聞玉要是見過他藥發的樣子,隻怕一輩子都恥於跟他為友。不過好在隻有清歡知道……
這一想到清歡穆雲琛胸口又堵了起來,用力的吸了兩口氣,閉上眼睛讓自己胸中翻湧的泣血平息下來。
“你這又要吐血?”聞玉見他玉白的麵頰頃刻泛起不正常的潮紅,胸口起伏就擔心起來,“大夫說你沒大事啊,吐幾口血疏散疏散就好,可這看著也太熬人了,不如我給你想個好得快的辦法。”
穆雲琛待會還要回穆家,他自知穆雲玨落榜,回去後穆夫人便要跟他一番計較。況且他心裡早已有了對策,更不想在那些人麵前露出軟弱,便紅著眼角問聞玉:“殿下,可有好法子?”
聞玉一點也不開玩笑的說:“我帶你出去卸個火,比你這樣一口一口的吐血管用。春帆樓你曉得吧,京城教坊司的彆名,那裡麵有些姑娘是罪臣之後,從小也是深宅裡養大的小姐,乾淨清白,我給你找一個相貌好人品好的,春風一度,後麵你就彆管了,我給你善後,保證不讓你為難,你看如何?”
穆雲琛沒想到聞玉要帶他去狎|妓,剛才那口好不容易忍回去的血再也壓不住,一口吐了出來,還好用帕子掩唇掩的及時,沒讓聞玉再來個“鮮血淋頭”。
“不,不可,不可。”穆雲琛雖然吐了幾口血但神誌還是清醒的,那種地方他一個世家子出身的讀書人怎麼能去,況且若是清歡知道,怕是要嫌他臟了……
他剛才忍不住吐了血,這會再想起清歡,那水杏眸的眼圈不知不覺就紅了幾分,長聲一歎捂著胸口劇烈的咳嗽起來。
“哎呀,哎呀,你這吊著半口氣的狀態我都不敢信那大夫的話了,你真沒事嗎,我瞅著你這是要去殉情啊。”
穆雲琛蹙緊眉心強撐著搖頭道:“無礙,我,咳咳……”
聞玉一個滿腦子風花雪月的話本作者,但凡有點小故事都要腦補一番,如今看到穆雲琛這麼一個多情公子多病身的活話本男主人設,不想歪都對不起他的人生和夢想。
“你是不是有求而不得的心上人了?”聞玉忍不住問。
穆雲琛當場就被他問懵了,整個人木然的看向聞玉道:“是嗎?”
聞玉被他這反問也弄懵了,訥訥道:“不是嗎?我看著像啊。”
“所以說是?”
聞玉瞪大了眼睛:“你的事,你問我?”
穆雲琛劇烈咳嗽起來。
聞玉看他咳的仿佛快要死了,趕緊起來給他順氣,一邊順一邊道:“我們話本裡都是這麼寫的。你不過就是冬日裡上火,這本身沒什麼病,弄成這副樣子難道不是心病?像你這樣一路科考高中學問好的人還會滿腔癡意得心病,那不是為情所傷還能是什麼,你自己想想,到底是不是因為喜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