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蘭澤太知道清歡那些勳爵貴人的做派,既然棄了穆雲琛又怎麼可能再見他。
“穆九公子,您不要多想了,藥是我從家主那裡求來的,她並未來看您一眼,甚至我求藥時她都沒有問是誰要用藥。”
趙蘭澤也不想瞞著穆雲琛,因為當初有救命之恩在裡頭,他還是希望穆雲琛早些醒悟回到正軌才是。
穆雲琛剛剛升起的一絲希望瞬間就在心底碎成齏粉。
他忽然靠在了床架上,半晌才抬起頭警惕的看著眼前人道:“你去求藥?你為何能見她?她為何願意見你?你是誰?”
趙蘭澤神色柔和,平靜一笑道:“穆九公子大概隻見過上裝時的我,在下白梨大觀趙蘭澤。”
“你……”
“九公子不必驚訝,我絕無害您之心,就算不是在台上您也不是第一次見我了。”
趙蘭澤雙眸澄澈眉目如畫,確實讓穆雲琛感到一絲熟悉,卻不是那種對旁人的熟悉,這種熟悉他一時間說不出所以然。
“我原是河北人,五年前家鄉大旱我隨戲班逐流民向京城而來,後來我與戲班失散又遇到匪徒,被劫掠後因一時怒極染風寒失了嗓音。待來到京城時我已與乞丐一般無二,在護國寺外乞討治嗓子的錢,遇到了九公子和令慈。雖然那時九公子還年少的很,可您姿容出眾見之難忘,令慈人也極好,還說我這個‘小乞丐’眉眼間有些像您,給了銀子讓我去治嗓子。”
穆雲琛本就是個過目不忘的人,說起這一遭他立刻想到了當年的事,隻是沒想到當年那個有著一雙善良黑眸的肮臟小乞丐竟是如今風華迷人的戲曲名角趙蘭澤。
“穆九公子與令慈的恩德對蘭澤如同再造,若是當年沒有那筆銀子及時救治我的嗓子就徹底毀了,蘭澤怕是要做一輩子乞丐了。”
穆雲琛微微頷首,想起已故的孟姨娘不禁更加傷感,片刻後才緩緩道:“你如今已是宇文家主身邊的人了嗎?前次在白梨大觀我親耳聽到她說……說喜歡你。”
趙蘭澤搖頭一笑道:“九公子說笑了,宇文家主何等身份,喜歡我不過是喜歡一個物件,今日好明日丟,我怎敢當真,又如何配得上‘家主身邊人’這句話。”
穆雲琛聽了這話一時間心中酸澀難當,也不知是該慶幸清歡不是真的喜歡趙蘭澤,還是該悲哀自己與趙蘭澤並無二致,對她來說不過是膩了就丟的玩物。
穆雲琛正自傷感,靠在床架上輕聲低咳,忽然認識到自己身後靠著軟枕,立刻驚覺回頭,發現床上的玉枕不見了!
“我的玉枕呢!”
穆雲琛仿佛受了天大的驚嚇,他不停地在床頭摸著,口中急急的說道,“你有沒有看到我的玉枕!那是清歡的玉枕!那是清歡的玉枕!”
趙蘭澤見他忽然狀似癲狂,起身勸道:“九公子,先前有一名叫四餅的小廝拿著您家中的對牌來,這院中的灑掃還認得他常來看您,所以我也沒有多想,他說國子監今年課結,家中為您先收拾部分東西回去,將那玉枕和櫃中的部分衣裳、字帖信件等物什都先拿回去,就……”
“四餅……拿回去!”穆雲琛忽然不顧一切的搖晃下床,散著一頭青絲不顧趙蘭澤的阻撓來至櫃前。
打開櫃子的瞬間他驚愕的連退兩步,隻見原本折疊整齊的清歡所送衣物已然不見,翻開他專門收集清歡書信的盒子裡麵也已空無一物。再看桌上清歡曾給他的文房四寶,甚至於她曾送他的爽日齋詩集以及他為她寫的詩詞字帖也都已不翼而飛。
穆雲琛險些站不住,被趕上兩步的趙蘭澤伸手扶住。
可穆雲琛卻推開了趙蘭澤,仰麵憤然道:“宇文清歡啊宇文清歡,你要跟我一刀兩斷抹去所有痕跡,哈哈哈哈,你根本做不到!”
他眸中含淚淒然笑道:“你能拿得走那些身外之物,我身上的印記你帶的走嗎!”
他說著用力扯下肩頭的中衣,仿佛是向自己示威一樣看向肩後那本該永世不會消亡的烙印——印著清歡名字的烙印。
可是穆雲琛往身後的衣鏡看去卻什麼也沒有看到。
光|裸地肩頭一片平坦,肌膚白皙滑膩,卻是什麼也沒有。
穆雲琛不可思議的睜大了眼睛,他的眼中充滿了惶恐刺痛和不知所措。
“九公子身上並無什麼烙印。”趙蘭澤實在看不下去穆雲琛的癡狂表現,幾乎不忍心再傷害他。
他為穆雲琛拉上肩頭的衣裳掏心掏肺的勸道:“九公子,我在白梨大觀聽六殿下提起過您,他對您評價頗高十分賞識,您在京城文壇又有才名,去歲還中了國子監的筆試頭籌,況且秋闈會試剛剛結束以公子的才華必然能夠進入殿試,往後正是錦繡前程即將展開之時,便是多少人都羨慕不來,您何必要,要與宇文家主牽扯不清?”
“牽扯不清?”穆雲琛眼中淚光瑩然,“為何,為何我不能與她牽扯不清!”
他是義憤難平發出感歎,趙蘭澤卻更希望他清醒。
“九公子,即便我是個不入流的伶人也知道,大魏最看不得裙下之臣,若是您與她牽扯不清,便是九公子有潑天的才華也會被人詬病是宇文家主扶您上位,就算是皇上都要低看您一等,往後的仕途您恐怕隻能依附宇文家主獲得一官半職的閒差,想要大展宏圖青雲直上那是絕無可能的。”
趙蘭澤繼續道:“九公子讀了多少年的書,一路鄉試、會試參加科舉為的是什麼?為的不就是身為男兒立於朝堂報效國家嗎?”
穆雲琛忽然怔住了,他轉過頭看著趙蘭澤,語帶微顫:“你剛才說什麼?”
“我……”趙蘭澤也不知道哪句戳到了他的點,一時無言以對。
穆雲琛的眼睛忽然亮了,他笑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知道郡主為什麼不高興了,我知道她為什麼氣我了!一定是我忤逆了她的意思,她不許我科舉入仕,對,她在白梨大觀那日就說了她知道我參加了科舉!我太傻,我竟然,我竟然把這一點漏掉了!”
“九公子……”趙蘭澤看他那個狀態擔心的不行。
穆雲琛卻自顧自對他說:“多謝你趙先生,多謝你,我知道我錯了,我不該科舉,不該想要入仕,我應該聽她的話陪在她身邊,她讓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我知道了,我明日就去找她,不,我現在就去……”
“您就算去了她也不會見您的!”趙蘭澤追上去喊道。
穆雲琛竟然偏執的笑道:“我可以去宇文氏開府衙門擊鼓,一百杖責換我見她一麵又有何難。”
穆雲琛說著就要轉身出門。
他的話讓趙蘭澤驚訝不已,看著外麵沉沉的黑夜一咬牙,抬手砍在穆雲琛脖子上將他打暈過去。
但是趙蘭澤能阻他一次卻阻不了他第二次,他畢竟還有推不開的戲要唱。
翌日清晨穆雲琛梳洗停當便朝宇文門閥的開府衙門而去,他知道去宇文家,去任何地方清歡都不會見他,所以他當堂擊鼓,原受一百杖求見宇文家主。
堂上的衙役驚呆了,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那麼不怕死的人用這種方法求見家主了,那一百板子打下來能有幾個活人?
衙役看穆雲琛年紀輕輕相貌俊美,也都十分不忍心他就這樣斷送了性命,勸了又勸可穆雲琛卻堅持要受這一百杖。
這是給他自己不聽清歡吩咐的懲罰,也是求見清歡最後的機會。
勸阻無果衙役隻好按照流程辦事,宇文門閥軍紀嚴明,一旦開打一百板子一下都不會少,一下都不會輕。
“穆雲琛求見宇文家主,請家主現身!”
“穆雲琛,求見,宇文家主,請家主現身!”
“穆雲琛求見,宇文家主……請……請家主現身……”
穆雲琛趴在刑凳上,隨著板子一一落下疼痛愈發錐心刺骨,他依然用儘全身的力氣喊著求見清歡。
清歡今日早朝後才從宮中回來,進門還未換衣裳,見侍女抱著見真那隻胖貓貓就伸手接過來要親自抱。
她揉著貓貓的小爪子露出溫柔的笑,一麵玩一麵向正遠走,走到半路就被兮姌行禮攔住了。
“家主,穆九公子來了。”
清歡的笑容凝固,神色黯淡下來:“讓他滾。”
“他在堂前擊鼓求見家主,此刻正在受杖刑。”
清歡震驚的抬起頭,差點就要衝過去,穩住心神才沒好氣的怒道:“他這是作什麼!你讓侍衛把他轟出去就是,讓他走那些流程白白挨打又有什麼用!你不知道他在生病嗎!我說過不見就是不見!”
兮姌神色平靜道:“還有一月便是會試發榜的日子,穆九公子今日為了見家主能不顧性命擊鼓挨杖,明日就能為見家主當街攔車,如果他繼續下去且不說會有多少人知道他與家主的關係,就算為了讓他有心準備之後的殿試,家主也應該早做決斷,免得枉費了一番護他周全讓他一展誌向的心思。”
清歡沉默了,半晌道:“我知道了。”
兮姌定然道:“家主,九公子性癡,不用猛藥病無可醫。”
清歡臉色發白,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咬唇道:“這一次,我必讓他死心。”
堂前請見的穆雲琛板子挨到二三十下的時候,一身紅色小朝服的清歡出現了。
“郡主……郡主……”穆雲琛看著近在眼前的清歡,那種喜悅的衝動讓他不顧一切。
“我以為是哪個不怕死的要見我,原來是你。”
清歡的臉上風輕雲淡,帶著一點點嘲諷的笑:“罷了,都停手下去吧。”
雖然說了停手,但她眼中卻對全身棒傷的穆雲琛毫無憐憫疼惜之意。
穆雲琛已經沒有精力去注意她的神情了,時隔幾日他再見清歡隻覺恍若經年,他眼中隻有清歡,顧不得疼痛也顧不得自己的性命,他強忍著不讓自己暈過去,他一定要對她說,對她說……
穆雲琛後背印血,滾下刑凳,忍著痛一點點爬想清歡,攥住她江崖海水的朝服下擺,抬頭艱難又渴望的說:“郡主,我錯了,科舉我不考了,再也不考了,我願一生為奴聽郡主的話,不要趕我走,不要……”
清歡玄月眉稍微挑,似是不快又似是鄙夷,她低頭看著滿頭冷汗疼痛以極的穆雲琛,提起裙角將他無力的手甩開。
“一生為奴?那也要你配!穆雲琛啊,你這般下賤,給我為奴我還看不上呢。”
清歡冷笑著看向穆雲琛,她向前一步抬起鑲嵌湖珠的靴子毫不猶豫的踩上了穆雲琛修長乾淨的手指,而後冷下眼眸用力碾壓直至聽到骨裂的輕微響動。
穆雲琛痛吟出聲,淚濕眼睫。
清歡卻看著穆雲琛痛苦不堪的表情放肆笑道:“科舉不考了?嗬,既然不考了,要這手指也無用,不如斷了也免得再去做什麼伺候彆人的下賤活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