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寧元年初春,柳枝剛剛生出一點嫩芽,大魏皇宮北邊的太液池水早化了冰,精致的龍船又可以在灑滿金光的水麵上自由往來,一切都如去年一般寧靜平和,仿佛那場剛過去三個多月的血腥宮變從來都沒有發生過,甚至連新帝慘無人道的血洗朝堂殺儘反對之人十族的做法都像幻覺。
太液池上,一葉扁舟緩緩駛向蓬萊島。
白衣的穆雲琛立在船頭,麵色平靜氣質清溫,並不寒冷的早春楊柳風迎麵而來,吹亂他耳後的發絲,卻換不回他飄然的神思。
“穆大人,請。”小舟靠岸,早有伶俐的小宦官在岸邊等待,將穆雲琛虛扶一把客氣道,“聖上正等您呢。”
穆雲琛微微頷首跟著宦官來到仙山閣,推門稟報後見剛剛登基三月的平寧皇帝李如勳正在與盧崢敘話,看起來心情很好。
“拜見聖上。”穆雲琛規矩的行了朝上大禮。
李如勳抬手笑道:“穆卿起吧,你是朕的功臣,私下裡不必那麼客氣。”
穆雲琛不卑不亢的平聲道:“聖上萬歲在上,臣時刻銘記君臣之禮。”
李如勳露出滿意的笑容道:“你啊,真不必與朕客氣,朕今日叫你來就是想問你,要什麼賞賜。”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穆雲琛無所求。”
李如勳指著穆雲琛對盧崢道:“你看看,這就叫識時務。”
盧崢冷淡的看了一眼穆雲琛道:“穆大人向來眼光好,有主意,不然如何能從陛下成不世功業。”
盧崢的話裡明顯帶出一絲嘲諷,似是譏誚穆雲琛從龍投機取巧。
李如勳聽得出盧崢的諷刺,也早就知道他對自己將此次登位三番兩次聽從穆雲琛之言並在人前大肆讚歎於他,讓盧崢心中不快了。但李如勳什麼都沒說,畢竟親疏遠近他早已有所分彆,不然也不會在穆雲琛來之前先與盧崢謀劃良久。
“穆卿呀,前段時間朕忙著登基後的各種大事小事,也沒能對你們及時論功行賞。前日內閣首輔賀素給朕上了折子,內閣有兩個冥頑不靈的,如今朕已經將其法辦,空出的兩個缺朕有些想法,因你是朕信得過的人,朕想問問你的意思,看朕這般處理你覺得可合適。”
李如勳此人,實在太善於偽裝表情。他有著陰柔美麗的麵孔,笑的時候給人親近謙和之感,但實際上,那層麵皮之下皆是修羅惡鬼的身心。
穆雲琛大概已經猜到了李如勳的心思,對他和盧崢接下來要演的君臣雙簧實在沒什麼興趣,隻是垂眸拱手道:“聖心裁斷自有考量,臣聽聖上的。”
君臣之道有的時候就是明明大家心裡有數,該演的戲還是要演下去。
李如勳也不管穆雲琛說什麼,隻是負手踱步悠然道:“大業當中,處理亂黨盧崢是為首功,當滿朝文武驗詔之時也全都有賴於他才化險為夷,所以這內閣的名額自然有他一份。至於另外一個名額,韓侍召跟了朕許多年,是□□定國蕭何式的人物,朕如今剛剛接手朝廷,也是要重用他的時候。你以為呢?”
當初李如勳矯詔欺騙朝臣說和熙皇帝死前立詔傳他帝位,大部分朝臣在最開始都是不信的,是盧崢天衣無縫的模仿了和熙皇帝的筆記寫出傳位詔書,甚至連首輔賀素都被騙了過去,所以才有了滿朝文武驗詔,盧崢首功的說法。
穆雲琛抬頭,水杏眸中一片平靜,溫聲答道:“陛下所言考量周全,臣無異議。”
盧崢看著穆雲琛眼中露出些許快意,開口道:“臣以為,陛下也該給穆大人這位起兵‘第一功臣’有所嘉獎。”
“對,朕確有這個想法。”
李如勳坐在了厚重的黃花梨木雕龍大長案後麵,他忽而露出一點試探的笑容道:“穆卿,當初你父親穆思尋跟著朕,朕是很看好他的,要不是宇文清歡那個賤人從中作梗,讓朕失去了他這個助力和父皇對朕的信任,或許父皇也根本看不上老三。”
李如勳說完臉上掛了一層寒霜,但他隨即又對穆雲琛笑了:“穆思尋做的是工部右侍郎,他做的不錯,你如今剛剛高中領了翰林編修的職位,朕想將穆卿大用也怕朝臣嫌你資曆太淺,不如先任四品工部員外郎,等你三年考績到了,就接替你父親從三品的職位,如何?當然,朕把你當自己人,盧崢雖然入了閣,但現在的實職也是三品,做起事來你們自然比旁人更放得開些。”
說什麼朝廷反對,嗬,那些敢說一句不從的大臣早已被他李如勳殺了全家,人人噤若寒蟬哪裡有什麼嫌他隻太淺的說辭。
不過是盧崢的離間起了作用罷了。
穆雲琛心中早有預料,此時立刻端正的跪謝皇恩。
李如勳看了一眼盧崢,繼續對穆雲琛道:“你畢竟出身在那裡,現在年輕服不了人,朕怎麼說給你的也比旁人少了,再允你一樣東西,金銀珠寶良田宅院,你再選一樣,朕都給你。”
穆雲琛明白了,這又是一次試探,試探他是否真的心悅誠服的接受新帝的安排,是否真的聽話。
盧崢啊盧崢,他這是在向穆雲琛展示他對皇帝的影響力,這是在側麵告訴他,即便他在短期內得到過新帝李如勳的賞識,隻要盧崢開口說幾句話,新帝會隨時隨地的懷疑他。
李如勳本性如此,用人時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不用時兔死狗烹,猜忌良多。
不過這好像也是李氏皇族慣有的性格特點和帝王之術。
穆雲琛不能再說不要,再說他就是心生不滿,怨懟新帝。
“臣……確有一物請聖上恩賜。”
穆雲琛叩首,想要的東西卻是誠心誠意:“宇文家主已遣走西南,臣請陛下將宇文家主的家宅賜予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