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雲瑛將寶石收好,嗯了一會,一會欲言又止的樣子。
穆雲琛往日對他這個十弟都是和顏悅色,更何況近日確實心緒極佳,水杏眸含笑道:“要說什麼便說,吞吞吐吐的做什麼呢。”
穆雲瑛笑道:“九哥,我這話說了你可彆不高興,就是我今兒和長孫家主遇在一塊兒了,他又問我來著,您什麼時候選個好日子將荼小姐迎進門。”
穆雲琛眼角的笑意隱去,偏開視線道:“你沒跟他說我對亡妻一往情深,再不願另娶他人嗎?”
穆雲瑛無奈道:“九哥,您拿死掉的長孫芙擋掉其他聯姻這沒什麼問題,可是這話騙不了長孫家主啊,他那個過世的大妹妹什麼做派他最清楚,隻要他不傻,這借口就騙不了他,反正他是不信你真心喜歡長孫芙。”
穆雲瑛歎了口氣道:“再說,迎他三妹荼小姐入府也不用什麼三媒六聘拜堂成親的,都是之前答應長孫家的事,怎麼好回絕。”
兩年前穆雲琛尚在暴君李如勳身邊未亮明與聞玉的關係,當時聞玉和李成嵐已經分彆在北海和江南起兵,尤其北海郡王的部隊,通過馳道不多久就已經瀕臨京城巍峨的城牆之下。京城危及之時,暴君李如勳倉皇逃走的前夕,長孫芙卻仍舊在跟長孫明內鬥,分不清形勢的她嫌穆雲琛作為未婚夫君多次不理會她的要求,氣勢洶洶的找上門來跟穆雲琛“算賬”。
後麵的事沒人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但據傳言說那日穆雲琛早已離京槍王前線會合李聞玉,去找他的長孫芙趕到大宅時久等他不至,後來京城被北海大軍攻破,毫無鬥誌的京城守軍慌不擇路,首先就現將城內洗劫跑路,據說不少兵痞闖進大宅搶奪財務,將長孫芙殺害。
後來一年的內戰結束,穆雲琛再次回到京城,聽說長孫芙是為等他不至而死不禁傷心欲絕,請求長孫家將長孫芙的靈位以冥婚禮嫁入穆家,一穆雲琛嫡妻的身份上族譜進祠堂。
穆雲琛甚至用他斐然的文采連寫三首悼亡詩懷念讓他一見鐘情的長孫芙,京城百姓見其字裡行間都是對心愛之人的思念,無不動容感慨,就連奉天帝李聞玉都長歎一聲,為這段未儘的姻緣賜了恩旨,示意即便長孫芙已仙逝卻仍入穆家為婦。
這對於長孫明來說是最好不過的結果,經過這場變天之役嫡妹已死,嫡母傷心重病,經過穆雲琛的運作她已再無權柄與自己抗衡,長孫明成了名副其實的長孫家主,而賜婚聖旨一下就算長孫芙了死了當朝首輔穆雲琛也仍就成了他名正言順的妹夫,他們的姻親結盟牢不可破對穆雲琛,對他都是莫大的好處。
唯一不足的就是,長孫明沒有安全感。畢竟聯姻的實質不是隻有名頭,他還需要關鍵時刻有人幫他在位高權重的穆雲琛耳邊吹“枕頭風”。
長孫明很快想起了當初兩家定親時的約定,他大盈江親妹妹長孫家庶出三小姐作為滕妾同長孫芙這個正妻一並嫁給穆雲琛。現在長孫芙死了,可畢竟也是奉旨正兒八經的做了穆雲琛的妻子,那自己的妹妹長孫荼呢,當然也要按照約定嫁與穆雲琛為貴妾才好。
之前長孫明打的主意是等長孫芙一年喪期滿了,就讓穆雲琛抬舉自己的親妹妹做填房正經的首輔夫人。可穆雲琛的拒絕的說法當真是有理有據,讓他都覺得非得這麼辦不可。
穆雲琛說,畢竟長孫芙的外家是獨孤門閥,倘若她前腳身死後腳就讓長孫家的庶女坐上正妻之位,豈不是在打獨孤家的臉。況且為了讓長孫明的嫡母自動放下最後掙紮一搏的權力,她就必須看到穆雲琛的“真心”,她才會為女兒釋然。
穆雲琛的算計全中。長孫明徹底獲得了長孫家的大權,因此越發將穆雲琛發話奉為圭臬。
當然,越是如此他就越想抱緊了穆雲琛的大腿,以他的能力,能想到的鞏固之法就是真的讓親妹妹去“聯姻”
——做妾就做妾,穆雲琛生的玉樹臨風天人之姿,連個通房丫頭都沒有,長孫荼抬過去做個貴妾也是定寧侯府的真正女主人。況且天底下想給穆相做妾生孩子的美人兒多著呢,隻怕排隊從安華門排到永寧門都不止,哪裡就委屈了她。
可是穆雲琛卻不肯了,他雖然沒有明哲推掉婚約卻絕口不提將長孫荼迎入府中為妾的事。
如今京城人人都知道內閣首輔穆相心裡裝著過世的亡妻長孫芙,雖生前沒有做過一天真夫妻,但她一死穆雲琛卻立誌不娶,就算是奉天帝李聞玉將公主嫁他,他都不肯。
事情成了這樣,長孫明也很急,隻能找穆雲瑛幫忙。
“九哥,你要不然就把人納進來吧,就算不喜歡放在後麵好生養著就是了,不然讓長孫明多想了,豈不是有礙你和長孫家的結盟,聖上就算再怎麼需要九哥也多疑難測,伴君如伴虎,九哥手上畢竟沒有軍權。”
“嗬。”穆雲琛聞言諷笑一聲,若是他手上再有了軍權,聞玉怕是就容不下他了。
就算是再單純的人經曆了權勢傾軋、兄弟鬩牆、父母雙亡、摯愛被害之後都會變成另一個人,更何況是從來就聰慧非常、懂得天家規則的李聞玉。
從前他就是因為太明白才遠遠離開權力甘願當個逍遙自在的六皇子,可如今他隻怕最後悔的就是當初為什麼要遠離掌控一切的權力。
穆雲琛與聞玉兄弟般的親密無間早已不複存在了,他現在是聞玉最信得過的人,最依賴最需要的人,但這信任也隻不過是比彆人多那麼一丁點——因為聞玉,不,奉天皇帝,他現在壓根不信任何人。
元林川和北海郡王就是製衡穆雲琛的存在,現在的聞玉和其父和熙帝很像,他不愛朝政,隻要那至高無上的皇權保持絕對的優勢,所以他要平衡朝堂,所以儘管穆雲琛有總領朝局的大權,他也還是要受製於握緊軍權的元林川和北海郡王。當然,後兩者就更不是一條心了。
穆雲琛深邃的眼眸望向穆雲瑛道:“長孫明自己都沒學會如何當好一個家主,你卻處處為他長孫家著想這些。我看你是等不及想自己嘗嘗作家主的味道了。”
穆雲瑛撇嘴道:“九哥當初清君側時一劍洞穿穆家主胸腔,他死了你自己又不願意當家主,把我推出去,我還小呢,我一點都不願意當家主。”
“下月你加冠之後,就不小了,加冠之後你就是八大世家穆家名正言順的家主。”
穆雲琛淡淡的說完,忽然想到弟弟確實是大了,是不是應該為他想著親事了。
穆雲瑛哪知道九哥想哪去了,他反正滿心都是委屈,攤手道:“好了好了,你是我哥,我聽你的當這個風口浪尖上的家主就是。但是啊,九哥,荼小姐的事你得給個痛快話,迎還是不迎,我反正覺得你既然有婚約,就該認了我這個小九嫂。”
“胡說。”穆雲琛難得真的板下臉訓了弟弟一句。
穆雲瑛卻是新型不凡,直白道:“九哥你這麼聰明一個人怎麼老在跟宇文家主相關的事上糊塗,現在早點把這事搞定,大不了大張旗鼓送回穆家老宅讓人都知道你沒碰過她,這麼懸著長孫明隔三差五的提,你就不怕宇文家主回來聽說了心裡有刺嗎。”
穆雲琛也煩了,他如今已經站在權勢中心,哪裡還有完事撇清白的道理,他現在已經為了不讓彆人給他塞女人整出一個“一往情深的亡妻”,要是這會兒破了例再娶個妾,那才是裡外不是人,清歡更看不上他。
穆雲琛也煩了,回身便道:“小十,你幫長孫明做說客讓長孫三小姐進我穆氏家門,就該好好打聽打聽這長孫荼是個什麼樣的的姑娘,是否與長孫芙一樣驕橫凶蠻,僅是空口來說,如何斷定她日後就不會給你我招來禍患。”
“這……我也沒見過她幾回了,就算以前見過,那也是隔著老遠。”
穆雲琛上我這的氣勢已然顯露,一擺手道:“後日上巳節,渭水之濱不忌諱男女交往踏青,既然後日貴女都會到場,你就去好好見見她打聽清楚再來與我說。”
“我哪有時間,我還得幫你忙那麼多破事……”
穆雲琛不容置喙的目光落在了弟弟的臉上,穆雲瑛訕訕的閉了口,半天才癟嘴道:“那,那行吧,不過,反正宇文家主也要好幾日以後才到京城,你又沒事兒,你陪我去。”
穆雲琛本想拒絕,但想想畢竟上巳節是弟弟遇見姻緣的好時候,他去了也能幫他掌掌眼,免得這小子犯傻一點正事不乾真的隻盯著長孫荼查戶口了。
他終是笑了,點頭對穆雲瑛道:“拿你沒辦法。”
鮮卑入主中原之後,整個王朝的民風都日漸開放起來,上巳節就是大魏男女踏青自有交往的節日,很受上流貴族的喜愛。
這一日天朗氣清,春風微醺。京郊一輛晃動的馬車中,纖尖素手撩開了馬車窗簾的一隅。
“六年了,這裡似乎仍舊是當初的樣子。”
清歡帶著輕微的感歎輕輕一笑:“還是京城好啊,你說呢,兮姌。”
清歡身邊容貌沒有絲毫改變的大侍女兮姌微微垂著頭,澀聲道:“家主受委屈了。”
清歡勾唇一笑,語氣中的傲然和落寞儘顯,她說:“父親曾經說過,門閥軍權固然重要,但不可擁兵自重,西南軍不宜超過十萬,否則早晚徒生猜忌。當年若不是奉旨攻打暹羅拓展國土,我也不會同意將西南軍在八年間增至二十萬。”
她說著靠在軟枕上,眯起更加瀲灩的桃花眸冷笑道:“現如今,你看,果然還是受到了猜忌。其實怨不得李聞玉,是我當初更看重李成嵐,千萬謹慎最後還是敗在了站隊上。”
“是穆雲琛詭計多端……”
“兮姌,你犯了我的忌諱。”清歡平靜開口打斷了兮姌。
她早已經不想聽到這個名字了。
兮姌自知口誤,轉開話頭道:“家主隻是認為當初三皇子比六皇子更適合繼承皇位造福天下。”
清歡沒有在穆雲琛的話題上多做糾結,她搖頭道:“皇位沒有什麼是不適合,成王敗寇,我敗了,就要付出代價。”
兮姌有些心疼清歡,堅持道:“家主若是不願與朝廷和談,就算是聖上也奈何不了家主。”
“說什麼氣話呢,奈何不了我也是一時,倘若有一天我不在了靈俏該怎麼辦?況且與聞玉談裁軍一事我也有私心。”
清歡說道此處,明豔依舊的美人臉上出現了淡淡的哀傷:“隻要日後靈俏能健健康康的長大,我……我彆無所求。”
清歡說完眼中的脆弱和哀傷一閃而逝,再抬眸時又是那個高傲強勢睥睨眾生的宇文家主:“兮姌,你不必擔心,李聞玉並不知道靈俏的情況,我將繼承人留在西南李聞玉就隻能將我敬若上賓,他的王朝初立經不起再與西南軍決以死戰,誰比誰更退一步,還未可知。”
“家主,到渭河塬上了。”兮姌想車外看看,下車為清歡放下了馬鐙,伸手虛扶清歡走下馬車。
清歡下車後站在如茵的草地上,麵對湯湯流水,穿柳春風,閉上眼睛仰頸一笑道:“渭河的風,還是那麼自由自在。”
兮姌警惕的向四周便裝的護衛使了個眼色,到清歡身邊道:“家主為何要甩開衛隊提前幾日來這裡?”
清歡隨意的笑著,河畔的風吹起她身上雲鶴唳天的品月色披風,露出繡工繁複的纏枝繁花留仙裙,她迎著春色勾唇道:“這不是為了先見見小樂嗎,再說我也不想讓文武百官覺得我毫無準備,人先來探個虛實還是應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