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久等。”穆雲琛坐於正堂紫檀長案後向同僚點頭示意。
幾位相熟的內閣老臣不禁打趣道:“與穆相議政兩年多,穆相從來都是第一個來西花廳,哪裡見過今日這般的西洋景。若不是看穆相臉色不好身體欠佳,還以為是家中新娶了美嬌娘。”
穆雲琛頭天忙了一天政務,回去又一夜不曾安眠,神色再怎麼掩飾也還是帶著幾分倦意,他笑了笑道:“家中小女昨晚風寒出疹,一時擔憂夜不能寐,誤了今日議政的時辰,各位大人見諒。”
穆雲琛政治手段高超強硬,但為人向來君子做派,何況內閣之中老臣居多,他不是承不起玩笑的。
“穆相何時有女了?!”一位又乾又瘦六旬上下的三朝老臣周大人詫異道,“起先不是那位長孫大小姐亡故之後才……”
穆雲琛完全不在乎彆人如何看他的感情,他隻要對得起清歡就心中不愧,坦蕩道:“小女已經五歲,起先身體不好在彆處調養,近日才接來京中。”
周大人也是老油條了,自然不會當眾細問讓深情人設的穆雲琛難看。他捋捋山羊胡點頭道:“這麼說來,難怪穆相寵愛了。”
穆雲琛禮貌一笑道:“定是如珠如寶捧在手心的。”
幾句話說完內閣便開始議政,直議到日上三竿,便有小宦官進來打千傳話給穆雲琛。
“穆相,聖上今日午間在景山園宴請宇文家主,請穆相過去作陪。”
穆雲琛原想午間抽空回府邸看看靈俏的身體狀況,怕她不吃飯也好哄她吃點東西,但此時聽說聞玉宴請清歡便也隻能暫且將靈俏放下,畢竟清歡當初支持三皇子李成嵐,與聞玉在皇位之爭中分屬兩派隔閡已生,而今又是來與朝廷周旋談判,他心裡自然更擔心清歡的安危。
穆雲琛業務新再論朝政,直接放了藍批的權限給其他內閣學士,自己立刻隨小宦官去了景山園。
景山園是大魏宮中的一處庭院,此處以柳聞名,小湖遍種芙蕖四麵栽柳,春夏精致尤其美不勝收。
這裡也是奉天皇帝李聞玉最喜歡來的一處宮苑,園裡原有一處戲樓名為“鄰水聽音”,被禦筆親賜了“白梨觀園”四個字。
“歸來池苑皆依舊,太液芙蓉未央柳。芙蓉如麵柳如眉,對此如何不淚垂。”
明黃帝王常服的聞玉一雙韻味十足的丹鳳眼望著陽光下波光粼粼的水麵,獨自坐在戲樓上,神色清冷的吟著詩詞。
“聖上。”穆雲琛在聞玉背後躬身一禮。
聞玉雖然也防著他,在朝堂上製衡他的權力,但還是給了他極高的禮遇,穆雲琛有私下麵聖不跪不傳的特權,在整個大魏朝也是獨一份的榮寵。
“春風桃李花開日,秋雨梧桐葉落時……哦,是穆相來了。”
聞玉微微出了口氣,語氣從方才的清淡傷感變作了雲淡風輕。
他而今已經不是當初無憂無慮的小皇子了,通身尊貴而沉鬱的氣質給人天然的距離感。
他站起身,漫不經心的整著袖口隨意道:“朕想把《長恨歌》拿出來重新排一出,方才試了試詞,一個人對也懶得唱,不如起個點,穆相陪朕唱兩句。”
穆雲琛垂眸淡聲道:“臣不善戲曲,怕是不能讓聖上儘興。”
聞玉似笑非笑,側眸看著穆雲琛道:“也是,穆相於此道太不開竅,這張口的唱腔比趙蘭澤差得遠了。罷了,陪朕說說話吧,等人也是無聊。”
穆雲琛躬身行禮,而後上前走到聞玉身邊,步伐適中的跟在負手慢行的聞玉身後。
“雲琛,你看看這些花,這些柳,與去年有什麼差彆?”
穆雲琛極目遠眺,目光悠遠,淡淡道:“並無不同。”
聞玉笑了一聲道:“是啊,並無不同,今年與去年,與朕當初離開這座皇宮內院的那一年都沒有什麼不同。若是事與花木同該有多好,朕還做那個愛寫話本愛扮戲裝的逍遙皇子,與你無話不談,多好。”
“聖上現在也可以與臣無話不談。”
聞玉不置可否的笑了。
“父皇和母妃去的久了,朕報了仇也便想開了,可是後來朕才發現,人這一輩子都是在不停的失去,根本沒有終點。”
穆雲琛自然知道聞玉指的是韓江雪,那個曾經與他朝夕相處最終為他而死,雖然冷傲卻不乏溫情的錦衣衛女千戶,那個幫助他走出父母雙亡宮變深淵的女子。
“有些人,聖上將她放在心上便是朝夕不離。”
“說得好聽呢。”
聞玉坐下來勾唇笑道:“我還記得你當初為一個姑娘難過到想不開,吐了朕一臉血,如今竟然也來勸朕了。雲琛,你總說為了亡妻長孫芙不再納妾續弦,可是朕知道這都是幌子,長孫芙其人根本不值得你愛,你也不愛,你心裡一定還在想著那個姑娘。”
穆雲琛不動聲色的說:“聖上何以見得?”
“朕跟你說掏心窩的話,你就彆給朕端著了。”
聞玉熟練的摸出折扇打開道:“朕怕是最知道你了。你和朕一樣都是癡心癡性之人,你我的偏執之所以稱之為偏執,就因為它如何都改不了,十年,二十年,一輩子,都不會變。”
穆雲琛垂下了眼簾。
聞玉嘩啦一聲合起折扇,略帶不解的靠在欄杆上定這穆雲琛道:“可朕不明白,朕的人是再也回不來了,但你,以你現在的地位,你為什麼不去找她?”
穆雲琛不知聞玉是試探還是真意,他斟酌著,正要開口,忽聽宦官唱道:“宇文家主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