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爾在道上碰麵,也隻是點頭致意,匆匆而過,不作停留。
崔頌由此確定,郭嘉這幾日確實是不太對勁。
他開始以為郭嘉是在和自己冷戰,但仔細一想,他上次的行為並無不妥,而且以郭嘉的心性,也不可能因為這種小事而著惱。
再回想郭嘉的神色與舉止,與其說是生氣,不如說是凝重。
崔頌向白米問清了異狀最開始那天的所有對話,最終圈定範圍,確定郭嘉的異常與“重陽節”有關。
心中有了計較,崔頌吃了一口從夥房領來的粟米,忍了忍,終究沒有吐出來。
大概是前幾日下大雨,糧食受潮的緣故,這兩天的米滿是黴味,實在難以下咽。
崔頌默念了好多遍“這是食不果腹的亂世,不是衣食無憂的現代”,“人都要餓死了誰管發黴的大米有多少黃/曲/黴/素會不會致癌,吃了會不會中毒”,忍著惡心勉強扒拉了幾口,等到饑餓感略輕,立即放下碗筷,找清水漱口。
作為一個食量大,口腹之欲極強的年輕男性,崔頌唯一的選擇就是勒緊褲腰帶,一邊遐想現代的各種美食,一邊啃野菜……其中的艱辛,更堅定了他好好學習以後抱個粗大腿、頓頓吃肉的決心。
當天晚上,崔頌餓著肚子入眠。夢中一大桌美食擺在他的身前,鹽焗雞,乾燒魚翅,油燜春筍,西湖醋魚,冰糖甲魚,水晶肴蹄……他咽了咽口水,正待坐下享用,卻發現餐桌前已坐了一人。
舉止風雅,慢條斯理,而那張臉,怎麼看怎麼眼熟。
似乎是注意到他的到來,那人抬起頭,舉起未執筷的那隻手:“Hi~”
崔頌一臉驚悚。
另一個“崔頌”放下手,飛快地夾了一筷子水晶肴蹄:“不過是學你們這邊的方式與你打了個招呼,何必如此驚訝?”
崔頌回過神,在桌前坐下,提起筷枕上的木筷開始夾菜。
“你是本尊?”
“你若是,我便是。”
“為什麼我們能在夢中會麵?”
“夢,與現實相鄰。”
“……”
“這個笑話有點冷,不必在意,讓我們重新讀檔一遍,”另一個“崔頌”道,“為什麼我們能在夢中會麵——我也考慮過這個問題,通過這幾日對你們這個時代的研究,如果用玄學解釋,或許是我們與各自的世界尚存一絲聯係,所以能通過彼此,橫跨千年的時間,以夢境這種奇異的形式相見;如果用科學解釋,大概是量子力學的退相乾理論[1],正因為有了我們互相穿越的前提,所以能夠觀測到彼此,而在‘觀測’到的一瞬間,原本相異、不接連的時空,在特定的時間點建立了聯係,這也就是你在夢中見到我、而我在吃飯的時候看見你的原因。”
崔頌:“好像有點道理。”
他突然反應過來,“等等,這裡不是你的夢?你在吃飯?”
見“崔頌”點頭,他恨恨夾了一筷子菜在嘴裡,果然沒有任何味道。
“太不人道了,我在古代啃野菜,你在現代吃香喝辣……我覺得我下次應該帶一口麻袋過來。”
“崔頌”微怔:“頌薄有家財,君何至於啃野菜?”
想起原主家各種金貴的擺件,這“薄有家財”四個字聽得崔頌嘴角一抽:“你來到現代後,沒看三國的曆史麼?”
“崔頌”起初不知三國為何,但隻一轉念間,便明白崔頌所指的必定是自己所處的朝代:“不曾。頌對‘身後事’並無興趣,且史書一物,說白了也是第二手資料,口口相傳的故事尚且失真,何況是多年後由局外人書寫,又添加了許多掌權者、寫書者主觀因素的‘曆史’?當故事看尚可,但若涉及己身,讀這所謂的曆史,豈不是自找不痛快?”
不待崔頌接話,“崔頌”又道,“既以野菜為食,想來不是頌之緣故,而是帝王星隕,天下大亂,耕田儘廢,民流離而不得安?”
雖然“崔頌”所說的與他現在的情況有些出入,但這確實是幾年後的景況。
想到身邊就有一根現成的粗大腿,崔頌正襟危坐,將眼下的事態與京中的局勢一一告之,認真問道:“我該怎麼做?”
“崔頌”開了一瓶紅酒,倒入高腳杯中:“首先你得多讀書。”
崔頌:“……”
眼見氣氛冷了,他不慌不忙地補充道,“這不是玩笑話,我來到這個時代的這半年,也是每天泡圖書館、努力汲取互聯網上的知識,方才沒有在人前出糗。你看我,頭發都愁白了幾根。”
崔頌掃了一眼,並沒看到所謂的白發。
但是“崔頌”的話提醒了他——彆看現代人在古代舉步維艱,古代人要適應現代生活同樣十分艱難。他自己好歹讀過一些曆史,對古代一些思想習俗有所耳聞,“崔頌”對現代可是一無所知。高科技、全球化與開放思想對“他”的衝擊,其懵比與抓瞎程度,絕不亞於自己。
正如“崔頌”所言,不管將來有沒有換回來的機會,目前的他們除了努力汲取知識,早些適應各自的時代,沒有彆的選擇。
“當然,除了各自的努力,也需要可靠、共享彼此秘密的外援,”“崔頌”為崔頌倒了一杯紅酒,比了個cheers(乾杯)的手勢,“吾友,來一起開黑麼?”
“……互幫互助我能理解,這開黑指的是……?”
“崔頌”一臉淡定地從背包裡掏出一本練習冊:“這題求導了,然後怎麼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