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頌先是不解,待仔細琢磨,他終於回過味,明白了郭嘉的意思。
誠然,他若是能狠下心,將甘姬滅殺……或許能省些事,但總歸是弊大於利。首先,他心裡未必好受——即使為了自保,他也做不到不把人命當回事。其次,誅殺甘姬,他就能杜絕各種危險,躲過所有的明槍暗箭嗎?不過是治標不治本罷了,還可能會因為粗暴的手段而留下無數隱患。好比董卓,殺人無數,卻不曾有一日安生。
“人生在世,直意以暢懷,曲意以生計。既然結果不會比現在更好,子琮又何須徒添煩惱?”
人違反自己的意願是為了過得更好。既然不能過得更好,那就該順從自己心意,率性而為,否則不是找罪受嗎?
聽著有點像歪論,但又有幾分道理。崔頌如若醍醐灌頂,再不糾結這些細枝末節。
他感念郭嘉的另類安慰與開導,又說了幾句,不知不覺地論起了“滅董”之法。
“詭道之四:怒而撓之,卑而驕之,佚而勞之,親而離之。[1]”
郭嘉的思路是這樣的:在雙方差距懸殊的情況下,首先要轉換雙方差距——即毀滅對方優勢,增加己方優勢;增加對方劣勢,削減己方劣勢。
董卓最大的優勢在於他執掌了朝政大權,且武力值強大,兵員強悍,經過這幾年的搶劫,銀、糧、威望都不缺。
而董卓這人的劣勢也很明顯,外表寬厚,實則剛愎,義氣有餘而馭下水平不足,一碰到事就想著殺人,做事簡單粗暴。
既如此,不如先想辦法架空他的權力,讓他無兵可用,無力可使。
所以離間計在其中的作用確實占了很大的一部分。如果能裡應外合,讓董卓眾叛親離,那一切都將變得明朗。至於操作思路,正所謂天欲其亡,必令其狂[2]。他們可以利用董卓性格上的弱點(多疑,自大),加以放大,誘他入陷阱,自己把親信或遠離,或處置,或奪走權柄。
當然,光讓其內部分崩離析還不夠,如今城裡的兵將們幾乎全是董卓的嫡係,哪怕董卓死了,但凡有個能出頭的人,就能迅速鎮壓長安城。甚至這些西涼兵可能因為董卓的死而失去了製約,變得更加混亂。哪怕王允這邊能成功策反一部分部將與士兵,也不代表他們能高枕無憂——首先,能策反多少部將士兵猶未可知,其次,哪怕策反了那些人,那些人就真的可靠嗎?城內的反董人士大部分都是文官,哪怕加上世族家的家丁護衛,比起董卓的兵力來說也是不過是滴水對長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因此,他們還需要一兩個外援,這其中又涉及平衡牽製之術:既要讓外援能強過長安城的兵力,防止兵變,又不能讓外援太過強大,反戈一擊,反咬一口。這兒就有個現成的前車之鑒:董卓被何進作為外援邀請入京,最後趁著外戚宦官兩敗俱傷,漁翁得利侵占了洛陽城。
至於其他因素,比如董卓的個人發揮,董卓帳下的涼州勢力(代表人胡軫、郭汜)與外來勢力(代表人呂布、徐榮)的矛盾,同樣不可執一而論。
所以反董大業遠沒那麼簡單,還需從長計議。
崔頌聽得眼暈,突然想到自己身負重責,請教道:“若要策反呂布,奉孝可有好的提議?”
又說了自己被捷足先登的事。
郭嘉道:“此事可為,要訣在一個字。”
“什麼字?”
“等。”
“奉孝的意思是……”
“呂布執掌並州軍,與涼州軍的胡軫積怨已久。你我所要等的,正是——”
他點沾酒水,在榻邊寫了一字:
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