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猛地起身,不慎掀翻了桌案與盆皿:“此話當真?!”
不同於曹操的激動與震顫,崔頌緩緩站起,篤定而笑:“此等大事,豈能兒戲?”
“好!好!好!”曹操連說三個好字,大步邁到崔頌的身前,抓住他的手,“子琮送上的甘霖,正解了孤的燃眉之急!”
原來,董卓進京時,無論世家大族,還是尋常人家的有識之士,皆嗅到了不安的氣息。許多人家連夜逃走,士族這邊則做了兩手準備,暗地裡安排部分族人離開洛陽,隻留下半數德才兼備者,與董卓打機鋒。
對於士者而言,書籍是傳家之基,累世之財,他們寧可拋下一整車的金銀古董,也不願遺失半冊典藏。
離京的士人帶走族中的部分藏書,而另一部分將憂慮的目光看向官學與鴻都等地。
有阿房宮的教訓在前,彼時資曆未顯、尚未離開洛陽的守宮令荀彧,聯合崔頌、陳群等人說動司徒黃琬,冒著被論罪的風險開放官學、辟雍、鴻都、東觀等地的典藏,以翻新之名,由學子士人謄寫複本。董卓滿眼權利銀錢,對這些“無用的竹片”並不上心。至遷都前,成千上萬冊複本被諸多流亡士子帶走,免於焚燒的罹難。
崔頌在閉門苦讀的那幾年,不僅將自家的子集、從洛陽帶出來的複本,精挑細選地重新謄寫了一回,還在尋醫問藥之餘,暗中打探昔日共同謄書的學子。
後來,更是帶著書囊遊學,踏遍東部五州,曆經數年,收集到珍典複本共計五百餘冊。
加上自己在家中謄寫的先秦孤本,合計一千五百六十八冊,囊括經史子集、天文地理、醫工百家。
“這一千五百六十八冊,因為運輸不便,頌隻派人先運了三百冊過來,暫且存放在距離許都三百裡的郊邑。近幾日這三百書冊陸續運至,我方才去郊邑統計了一番,便來與主公稟明此事,也好早作安排。”
曹操狂喜之餘,猶不忘隱慮道:“清河崔氏……”
“主公放心,除了官學與漢宮複本,其餘諸冊皆謄自頌與家父的珍藏。頌與家父願為主公儘綿薄之力,還請主公切莫推辭。”
曹操之所以問到整個清河崔氏,是因為這個時代的宗族意誌時常淩駕於個人意誌。而書籍乃傳家之典,通常為宗族共有的財富,個人往往不可隨意處置。這也是為什麼投效曹操、心憂黎民的士子眾多,可真正獻上書冊的人寥寥無幾。
不得不說,崔頌此舉準確地擊中了曹操的需求點。
天子遷都許縣不過一年有餘,作為一個新設的都城,許縣仍十分稚嫩,許多地方尚處於最初步的建設階段。
曹操剛開始奉迎天子的時候,因為沒有皇宮、物資緊缺,他將天子迎到自己家中,吃喝用住皆以天子為先。足以見彼時的窘迫。
如今,曆經屯田與城建,許都的糧食問題與基礎設施問題得以攻克,可文化方麵,成為曹操心頭的一根刺。
袁本初以此攻訐,要求“改奉天子”,他尚能忍耐,一笑置之;然許都文林凋零,城中尋常人家的學子無書可讀,有才學的士人因此觀望卻步,這讓曹操心若火燎,日日長歎。
和這整個義舉比起來,崔頌與禰衡出城的原因,因為與膈應他的禰衡走得近而讓曹操生出的那一些微妙的感覺,都在這一刻變得微不足道。
“這豈是綿薄之力,其中的恩義,操銘記於心。”
“主公莫要折煞,頌不過折花而獻罷了。若非文若(荀彧)大義,頌縱是有心,也難得之。”
“你倒與奉孝投契,連推功的方式都如此相仿。”
突然聽到這一句話,不明內情的崔頌心中冒出一個大大的問號。
郭嘉順勢清嗓而道:“那禰處士,今日是與你同去幫忙的?”
“正平心憂社稷,主動提出要為主公分憂,謄寫這一千五百六十八冊複本。”
聽到主動二字,哪怕對崔頌的風格已爛熟於心的郭嘉,亦沒忍住抽了抽嘴角。
曹操便更不會信了:“禰處士有心了……”
“主公且寬心,禰正平已與我約法三章:在抄完這一千五百六十八冊複本之前,絕不在人前放言。”
意思是:他已答應在抄書期間不與人說一句話,也就等於不會氣到曹操,氣到曹操府上的花花草草文臣武將……
曹操覺得有些匪夷所思。這不是十冊,而是一千多冊,以禰衡那吃不得半點虧性子,這條件恐怕比讓他和自己道歉還讓他難受,怎麼可能答應?
作者有話要說: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