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冒出這個念頭,劉備便覺得自己的想法有些荒謬不經。
他曹操再怎麼神通廣大,也不能預先知道自己與呂布的行動吧?而且,這麼做對曹操能有什麼好處?
劉備帶著一絲怎麼都湮滅不了的懷疑,前去拜會援軍首領——夏侯惇。
見到夏侯惇,劉備立即將自己攤上的事兒說了,故作頹喪道:“備無能,非但不能替司空排憂解難,還招來此次禍端,實在羞愧。”
夏侯惇安慰了他幾句,仔細詢問戰事。無論敵情、戰機,事無巨細,極其認真。
見到夏侯惇這一派不似作偽的反應,劉備一麵遊刃有餘地應對,一麵琢磨:夏侯惇乃曹操最器重的親信,忠直剛烈,絕不可能做違背曹操意願的事。可以說,夏侯惇的言行某種程度上能象征曹操對他的態度。
如今夏侯惇毫無異常地安慰他,認真地與他探討攻伐呂布的事,承諾助他救出妻兒。可見,曹操並未有把他當做棄子的意思。
劉備心下稍安,與夏侯惇抵足而眠,不眠不休地討論“收複沛城”的戰略。三天後,劉備與夏侯惇兵分兩路,一齊進攻被高順占領的沛城。
對於此次反攻,劉備頗有信心。他已事先做好了充足的準備,又有夏侯惇的兵馬相助,除非出了什麼不可控的意外,收複沛城的事,十拿九穩。
正這麼想著,前方突然傳來“夏侯惇被高順打敗,敗軍東逃”的消息。
劉備:……
這還沒開始打呢,敗得這麼快有點過分了吧!?
再怎麼處變不驚,劉備此時也有了掀桌案的衝動。
關羽知他心意,橫刀指著來報信的斥候:“胡說什麼!夏侯將軍何許人也,豈會輕易被賊子擊退?”
那斥候埋首道:“報!夏侯將軍在與高順軍交戰時眼瘡複發,無力戰鬥;曹軍無人指揮,被高順率軍擊退……”
聞言,劉備眾人不由沉默。
在場的幾人都知道夏侯惇曾經被流箭射傷左眼,而這傷還是呂布的軍隊帶給他的。以夏侯惇對呂布的仇恨,他應該不可能故意放水,假裝自己眼傷複發,而讓自己的部隊與友軍的部隊陷入被動局麵。
此時跟隨在劉備身邊的一名文士道:
“與敵軍交戰時舊瘡複發?天下竟有這等巧事?”
覺得巧的不止他一個人。可就是因為太巧了,邏輯上又沒有任何問題,才讓人不好懷疑。
——夏侯惇又不是傻子,如果真的要故意敗退,那也該多撐一段時間,裝得像一些,怎麼會在開局就用蹩腳的理由跑路?更何況,這樣做除了讓他的名聲受損,能有什麼好處?
因此,文士這番話非但無法獲得其他人的認同,還讓一部人嗤之以鼻。
張飛就是其中之一。夏侯惇勇猛而尊師重道,與敬重士人的張飛不謀而合。
如今聽到有人毫無根據地懷疑夏侯惇,張飛以身代入,多少有些不痛快:“若夏侯將軍無心相助,何必帶兵前來與義兄細商對策?又何必身先士卒,做先鋒討伐高順?”
直接不來或者渾水摸魚不是更好?吃力不討好地過來走一遭,平白得罪人,不是閒得蛋疼嗎。
劉備也覺得說不通。
在尚未找到動機與理由前,因為表象就輕易地給一個人定罪,這是十分愚蠢的行為——不但影響自身的判斷,還會讓追隨自己的人心寒。
看著被張飛反問得啞口無言的文士,劉備覺得甚是心累。
如今他身邊缺少人才,尤其缺少知謀略、識軍機的。上回的“李君”也好,這次的“程君”也罷,在分辨局勢方麵連關羽、張飛兩位猛將都不如,更遑論其他。
想到袁紹帳下的沮授、審配、辛毗等謀士,曹操帳下的二荀、戲煥、程昱、郭嘉、崔頌等人才,劉備默默在心中吃了個野果,出聲打圓場:
“天之不測,人之禍福——有誰能夠預測?這世上巧合之事不知道凡幾,還望程君勿要再言此事。”
同一時間,被呂布的軍隊“打敗”,落荒而逃的曹軍來到睢水之畔,暫作休整。整支軍隊看似慌亂無章,實則有序地散落在河邊,呈魚鱗之勢。
聽屬下彙報已經遠離了主戰場,正躺在主帳“挺屍”的夏侯惇一躍而起,扔掉捂在眼睛上的麻布。
“憋得慌,讓我緩緩。”
帳中另一道清潤如水的男聲響起:“今次委屈夏侯將軍了。”
“大丈夫不拘小節。隻要於主公的大計有益,莫說此等身外之物,便是刀山火海,惇也要踏上一踏。”
夏侯惇在那人的對麵坐下,以水代酒,敬了一盞:
“接下來該如何行動,還請崔部丞指示。”
原來出現在夏侯惇營帳中的人竟是崔頌。
崔頌同樣以水代酒,予以回敬:
“呂布疏遠高順已久。高順欲重獲呂布的重用,一定不會放過此次機會。我們隻需在此,等候高順擊潰劉備的軍隊即可。”
曹操這方的援軍從一開始就做出敗退的跡象,高順心有疑慮,必不會乘勝追擊,其最好的選擇,就是趁著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徹底擊敗劉備的殘軍。
遠在徐州的下邳,陳宮守在門簾外,皺眉不語。
他早已讓侍者入內通傳,可遲遲未有人過來引他進去。
忍耐再三,眼看日上三竿了,裡麵仍未有一絲動靜,陳宮最終忍無可忍,一把掀開竹簾進去。
進去一看,呂布正坐在堂中央,擦拭自己的長戟。
陳宮忍氣道:
“將軍的守簾人未免太過怠慢,宮來了半日,不見與將軍通傳。若有傳遞軍機者,豈不耽誤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