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氏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對上糜夫人那雙通透明淨,宛若琉璃的眼,嚴氏仿佛被燙到一般,迅速避開目光。又想到糜夫人幾次三番意有所指的話,她若有所悟,慚愧道:
“是妾無禮了。”
糜夫人歎了一聲:“夫人言重。妾是俘虜,夫人對妾已仁至義儘,何來無禮。”
嚴氏想到自己困於長安時……日夜心驚膽戰,夜不能寐的窘境,再琢磨糜夫人的這番話,心中不是滋味。
“你好生安歇,我明日再來探望。”
嚴氏匆忙離開,路上因走得迅疾,險些歪到腳。
她的腦中一直在回放著糜夫人的每一個神態,每一句話,與喬姬勸解她的話語反複糾纏,擠滿了腦海。
“昔日光武帝劉秀為謀霸業,拋棄糟糠之妻陰氏,迎娶真定王的外甥女——身為名門望族貴女的郭氏;後來,天下大定,他又為了朝中博弈,以‘呂霍之風’為名廢棄郭氏,改立陰氏為後。這本是男人追逐權利、負心薄幸之過錯,為何最後要把所有罪名都扣在可憐失寵的女人身上?”
嚴氏好似入了魘一般,反複呢喃,
“豪門貴女尚且如此,若恩郎為謀大業,有心與他人結姻,妾該如何?”
“若恩郎貪功冒進,如劉備這般失了妻兒,妾又當如何?”
不是所有人都會優待戰俘,嚴氏在長安的時候就曾親眼目睹那些粗魯無禮的士兵恣意淩/辱被俘虜的女眷。當時若不是龐舒仗義相救,她與那些女子隻會是同樣的下場。
自與糜夫人交談後,嚴氏曾拚命捂在心底深處、試圖遺忘的恐懼被再次喚醒。
她惶惑不安,卻無人可以傾訴。直到喬姬端著藥盅出現,她才像找到救命的藥草一般,將一切擔憂全部倒出。
喬姬認真地聆聽完嚴氏的憂慮,提議道:“夫妻之間最忌無端猜疑。夫人何不向將軍問個究竟?”
“恩郎若有異心,豈會相告!”
見提議被嚴氏毫不猶豫地否決,喬姬苦思許久,遲疑道:“夫人何不旁敲側擊?聽聞高統領與將軍最為親厚,將軍的心思,他應該知曉幾分。”
嚴氏便招來高順,以詢問糜夫人之事為由,旁敲側擊。
陳宮一聽說高順回來沒多久就被嚴夫人傳喚,一拍大腿,氣憤道:
“我道無仇無怨的,嚴氏怎會突然陷害我。原來是高順從中搞鬼,企圖離間我與主公。”
他的夫人疑道:“此話怎講?”
陳宮恨道:“我從未得罪嚴氏,嚴氏一婦道人家何至於針對我?倒是高順——高順與我素來不睦,前些日子又為拉攏臧霸的事起了分歧,對我懷恨在心。試想,嚴氏一內宅婦人,為何要召見高順?必定是高順賄賂嚴氏,欲借嚴氏之手讓我有苦難言,而嚴氏昨日敲打了我,今日正拿此事找高順要報酬呢。”
陳宮的夫人目瞪口呆:“這……夫人是將軍之妻,身份貴重,要什麼東西沒有,會看得上高統領的賄賂?”
“那可未必。”陳宮看向窗外,手負在背後,不知道在想什麼。
毫不知自己頭上多了口鍋的高順此刻也十分的苦逼。
被主母繞過主公傳喚本就不是一件好事,他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應召,進入正題後……他完全不知道嚴夫人找自己來是為了什麼。
嚴夫人所問,全是一些瑣碎的事。
高順無法,隻能挑著自己知道的回答。但他這樣的行為在嚴氏看來等同敷衍,讓嚴氏很不滿意。
半刻鐘後,茫然而來的高順從原路茫然而去,留下嚴氏一個人臉色陰沉、心情灰暗。
沒過多久,呂布回來了。觀其麵色神態,和嚴氏如出一轍,沉得能擰出墨汁來。
兩人一照麵,呂布先問:“何事惹夫人不快?”
嚴氏張了張嘴,沒有說出口,推卻道:“夫君先說。今早出門時還好好的,怎回來的時候帶著氣?”
呂布將盔甲往桌案上重重一擱:“我昨日才重賞了高順一番,念他討沛有功,所賜不菲。結果今日出門,你道怎的?原來那汙蔑我淩/辱部下之妻的流言,最先竟來自於高順府!”
嚴氏驚訝至極,秀口微張:“夫君確定?”
呂布尷尬了一瞬,抵著茵席的腳趾根不安地磨了磨:“夫人莫要生氣……我前個月去高順府上喝了幾杯,不甚飲多了酒,醉得腦子發白……與高順府上的侍女戲言了幾句……”
嚴氏麵無表情。
呂布握住嚴氏的手:“可那隻是酒後胡言!布未曾釀下錯事。更何況,即便布真的……那也是高順的侍女,何來‘辱部下妻妾’一說?這高順,明麵上忠心耿耿,沒想到竟是個內裡藏奸的,因為嫉恨我調/戲他的愛婢,便編排是非,毀我英明。”
嚴氏欲要出言譏諷,卻想到廂房裡的糜夫人,忍耐再三,終是沒有開口。
呂布又問:“聽說你今日找來高順,所為何事?”
嚴氏不好說自己是在窺探呂布的行蹤,隨口搪塞道:“高順散謠一事,我也略有耳聞,因而找他來試探一番。可惜,他答非所問,妾問不出任何名堂。”
呂布聽了嚴氏的話,對高順意見更深。
就在此時,門外衛兵傳來急報。
“報!沛城……沛城失守,已被曹軍占領!”
“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