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曹操的時候,曹操正跪坐在堂內批改文牘,頭上包著一條絳色繡鶴紋擋風抹額,眉峰緊皺,一副難以忍受的模樣。
崔頌上前行禮:
“司空身體不適,可叫醫丞看過了?”
曹操見崔頌來謁,神情放鬆了一些,緩聲道:“老毛病了。已叫仆從熬了藥,等會兒吃一劑便好。”
說完請崔頌入座,又見崔頌身後跟著一個陌生人,淡笑著詢問,
“此乃何人?”
崔頌並未入座,而是再行一禮,不露聲色地道:
“此乃任公,精通望診之術,與我稍有淵源。聽聞主公偶感不適,頌特請任公前來,薦於主公。”
這話倒不是臨時搪塞之語。遊曆尋藥的這幾年,成長的不止是貂蟬,還有昔日全靠一雙利眼與小手段混上“神醫”之名的任父。或許也是因為女兒的成長所帶來的激勵,任父這幾年刻苦學習岐黃之術,雖還挨不上神醫之列,但也比一般的醫工好上太多。
來司空府之前,任父就與崔頌對好了“口供”。等到崔頌“引薦”完畢,任父摸了摸被理得齊整無比的胡子,努力散發著仙風道骨的高人氣派,朝曹操行了個俗禮,不卑不亢道:
“任某對司空的諸多事跡略有耳聞,深感高義。故而不請自來,還望司空勿要見怪。”
不得不說,任父的裝X技能幾近滿點,與崔頌不相上下。當年在一個小破房子裡,任父就能擺出高人風範,騙過周邊的無數百姓,如今經過幾年的曆練與沉澱,他的裝X水平更是坐著火箭直線上升,就算左慈在場,也得甘拜下風。
曹操不知任父底細,見是崔頌推薦,任父本身又氣質卓然,與一般的醫工不同,已先入為主地起了幾分好感。
他站起身,邀任父入座,請他替自己診脈。
任父又說了幾句場麵話,與曹操客氣了一番,還沒把脈,就對曹操道:
“司空這頭風,時好時壞,已有十餘年。近日連番發作,最早一次當可追溯到二十五天前,可對?”
曹操大驚。
他這頭風病雖然不是什麼秘密,但二十五天前發作的時候——因為情況並不嚴重,又是行軍的緊要關頭,他便不曾聲張,隻一個人默默忍耐,直到挨不住了才找了醫丞。
周圍親近的人都以為他是三天前犯的頭風病,沒人知道他忍了二十餘天。
沒想到這個未曾聞名的神醫,竟然連把脈都不用,隻一眼就看出了始末,還精確說出他最初的犯病時間,怎麼能不叫曹操驚訝?
曹操收起了試探之心,對任父愈加尊敬。
他讓人取來木牘筆墨,請任父開藥方,任父二話未說,張口即念。
崔頌主動拿起筆,按照任父說的寫下藥方。
曹操見此,暗道這任氏或許真乃神人也。
任父開完藥方,也不接崔頌手中的木牘,讓司空府的仆侍帶他去收藏藥材的庫房,他要親自挑選藥材。
曹操心中生疑,看向崔頌。見崔頌暗中朝他點頭,而任父一派從容自安、問心無愧的模樣,終究揮手,讓仆從領他前去。
任父走後,曹操讓崔頌坐自己身邊,肅聲詢問:
“子琮且告訴我,這位任公,是否就是這些年在民間聲名鵲起的神醫‘任昌’——華佗的親傳弟子?”
“任公並非任昌。頌對任昌之名亦有耳聞,聽聞任昌不到而立,英俊文雅,時常引得女眷麵紅耳赤。任公雖有威儀,卻是知天命之年,更稱不上英俊。”
曹操也想起了關於任昌的“風流韻事”,實在與任父那張蒼老的正經臉搭不上邊,遂放下心來。
崔頌明知故問:“主公為何想到任昌?”
曹操吐出一口鬱氣:“早些年,孤便暗中讓人請來華佗,為孤診治這頭風之病……哪知華佗待價而沽,留下幾貼藥,便以‘家中有事’為由,跑了。孤吃了這幾貼藥,初時頗見效用,可過了月餘,頭風複發,再使這個藥方,效果寥寥。無法,孤派人再請華佗,幾次無功而返。親自去信,亦無回音……”
曆史上關於曹操殺華佗的理由眾說紛紜,有人說是疑心病,有人說是華佗自恃才能,不把曹操放在眼裡,還幾次欺騙,這才招來殺身之禍。
崔頌與華佗的相處過,知道華佗確實有些左性,不收拘束……甚至可以說得上不畏強/權。
時人把岐黃之道視為方技,再加上部分行醫之人庸碌卑劣,昧心斂財,敗壞醫者風評。很多人對專門從事醫道的人,都是表麵上尊敬,實則不太看得起。除了張機這類帶著出生光環、以醫行誌的大家子弟,其餘的醫者都或多或少遭過白眼。
華佗醫術高超,治好的人不知凡幾,比起入朝為官,他更樂意四處遊曆,治病救人。
但他的脾性實在有些左,又很少主動與病者交代病理,時常留下一個方子,把病治了一個療程,就揮一揮衣袖走人。這在很多人看來,很有幾分“仗著醫術精湛,吊著病人,讓病人百般相求”的意味。
而更讓曹操對華佗產生這份質疑的,就是陳登的死。
華佗曾給陳登醫治怪病,醫了一半,對陳登說“此病三年後會再發,你三年後再來找我問藥”,拍拍袖子閃人。
後來陳登三年後果然病發,去找華佗,被告知華佗出去遊曆,沒等到華佗回來就死了。
有了陳登的案例在前,曹操哪敢真的相信華佗?
他甚至懷疑陳登的死和華佗的藥有關,不然為什麼陳登原來好好的,和華佗定了個三年之約,三年後沒吃到藥就死了?
退一萬步,就算陳登的死和華佗的藥沒有太大的關係,曹操也不敢重用他。
誰知道他曹操會不會是下一個陳登,病治到一半,治病的人跑了,找個一月半載也找不到,最後隻能躺著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