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反派組織的重點扶持對象之一,精衛這輩子可能都沒有像今天這樣,為挽救彆人的生命如此努力過。
關鍵是,他挽救的甚至不是自己人的生命,而是對手的生命。
這種精神簡直堪稱感天動地。
宛如在狼人殺的夜晚,兩位狼人自己起了內訌,無需女巫拿出解藥拯救,也創造出了一個平安夜。
淩一弦懷疑,等到日後精衛被逮捕時,回顧自己今生的高光時刻,這拚命阻止自己隊友刀掉自己對手的一幕,想必會自帶一層金色的光輝濾鏡。
當然,戲癮大發的美人蠍怎麼會被這樣簡單的勸說說服。
她眯起那雙美麗冷豔的眼睛,一對蠍鉤短匕繞著食指骨節打了個轉。
嬌豔飽滿的紅唇抿緊,美人蠍的眼睛籠罩在散落的碎發下,那目光像是結冰般冒著寒氣,冷冰冰的,是純粹屬於獵食者的眼神。
美人蠍啞聲說:“難得能在異獸野區碰上他們,下次再想遇到,不知要等到什麼時候。”
美人蠍說的這個道理,精衛也不是不懂。
荒郊野外自然是殺人拋屍的好地方,特彆是異獸野區,各種食肉異獸遍地都是。屍體隻要往異獸巢穴裡一塞,都不用操心毀屍滅跡的問題。
而市區呢?人流又多又密不說,大街小巷裡還布滿了官方的監控錄像。
這對於普通市民來說,當然是很安全的。不過對於他們這種乾臟活的人,出手時真是十萬八千個不方便。
武功練到再高,最多隻能踏雪無痕,燕過無跡,最多能讓監控放慢二十倍,也隻能看清一團因為高速運動而模糊的人臉。
倒沒聽過能用內力影響電磁波,直接篡改監控畫麵的。
但假如美人蠍選擇在市區出手,那下手時間、地點、方式和步驟都可以徐徐謀之。但她要是現在就跳下樹給淩一弦一刀……
想想後續一係列蜂擁而來的麻煩事,精衛隻差沒有眼前一黑。
當年炎帝的小女兒被大海淹死時,想必感受到的也是如他這般的千古奇冤。
“真的不行。”精衛嚴肅鄭重地擺明了自己的態度,“你要是非要對他們下手,就從我的屍體上跨過去好了!”
淩一弦:“……”
係統:“……”
是不是哪裡不太對勁兒。
這話一出,連精衛自己都是一愣。
啊這。
他怎麼感覺,自己的形象豁然變得如此的輝煌高大、甚至鍍上了一層舍己為人的英雄光輝?
隻可惜,這層光輝尚且沒有鍍上太久,精衛就眼看美人蠍雙眼一亮,匕柄被她反握於掌心。美人蠍愉快道:“真的?”
精衛:“……”
真不愧是你,嗜血愉悅犯。
隻要能殺人,連玉門內的成員你也要下手是嗎?
“假的。”精衛嘴巴一動,口中似乎銜住了什麼。
發覺正常人的道理講不通,他就隻好講講美人蠍能聽懂的道理:
“如果你真的跳下去和他們三個打起來,我就隻好跟他們一起圍攻你,宣稱自己是見義勇為的過路好青年。”
“……這麼乾的話,我有武者局的見義勇為獎金可以領。你知道,我是真的做得出來。”
淩一弦:“……”
係統:“……”
係統徹底折服於人類的套路。
一時之間,它竟然不知道是應該先吐槽“精衛想要反水,拿見義勇為獎金”好,還是該吐槽“精衛覺得美人蠍一定會相信這套說辭”好。
還不等係統對著宿主,稍微排遣一番複雜心緒,就聽到淩一弦在心中叫了它一聲。
實不相瞞,被如此這般地威脅以後,淩一弦對精衛刮目相看。
她暗暗地在心裡對係統說:
“係統,你說要我現在一腳把精衛踹下樹去,然後聯合秋驚自流他們把精衛搞掂……我能不能也宣稱自己是過路的好青年,用美人蠍這個身份領到見義勇為獎金?”
係統:“……”
作為當前最為出眾的人工智能,係統隻恨自己沒有實體,不能衝上去捂住一臉警惕的精衛的嘴。
它很想給精衛寄言:你可憋說了!我家好好一個宿主,才剛認識你兩天,卻已經學到了許多她過去十六年裡想都沒想過的東西!
……
美人蠍畢竟深知精衛為人,或者說,精衛深知美人蠍的敏感多疑。
此話一出,美人蠍眼中當即浮現出幾分濃濃的戒備之色。
但她那兩把脫鞘而出的細長匕首,卻是重新插./進了綁在大腿上的皮質鞘套裡。
目送著樹下嘻哈說笑、毫無防備、生嫩得好像剛出生沒多久的潔白小羊羔一般的三人組離開,美人蠍終於從樹梢上站了起來。
美人蠍譏嘲地挑起唇角:“算他們命好。”
她俏臉凝霜,說話的語氣也冷冰冰的:“我們走吧。”
精衛麵上不顯,卻在心裡微微鬆了一口氣,對美人蠍的冷臉不以為意。
他飛身跳下樹,輕身功夫靈巧得像是一隻鳥,掏出指南針看了看,旋即指了指東邊的方向。
“先去那兒。”
明秋驚三人是往西走的。
根據原本收到的情報,西邊本是青砂虎巢穴最多的一個方向。
不過,精衛現在可不敢再冒著那麼大的危險,把美人蠍和那三個小孩崽子湊在一塊。
——跟身經百戰的美人蠍比起來,那三位少年班武者,說不準就是上門送肉的。
他寧可去往概率比較低、巢穴間隔也比較稀疏的東邊,慢慢地找。
裝作沒看到美人蠍臉上的不虞之色,精衛又恢複了他先前那副看起來頗為性./冷淡的表情。
“跟我來。”他的聲音裡也毫無感情,“我是這次尋覓行動的話事人,你應該聽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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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提豐沮玉門派出的兩人,如何發生著麵不合來心不和的爭執,提起一路西行遠去的武者三人組,倒是有說有笑,氣氛和睦。
江自流回憶起剛剛餘光瞥到的,樹上的兩個身影。
“那就是精衛?樹蔭裡的影子倒挺像鳥的。”他想了想,評價道:“就是太大坨了點。”
沒有鳥會長著那麼粗的兩條腿,就是楊過的雕兄都不可能。
如果讓精衛聽到江自流這句評價,估計要氣得從樹上倒栽蔥跌下來。
作為一個身高體重正常的成年男性,不會真的有人指望他靈巧纖細,就和炎帝的小女兒一樣吧?
明秋驚則含笑說道:“一弦表現得很好啊。”
看淩一弦把美人蠍這個身份偽裝得如此到位,明秋驚也就放心了。
要知道,剛剛三人雖然狀若輕鬆地從樹下打鬨走過,但每個人都提起了心,做好了十足準備。
——萬一美人蠍和精衛中途談崩,淩一弦一腳把精衛從樹上蹬下來,那三人必然問也不問地蜂擁而上,對精衛施行慘無人道的圍毆打擊。
笑死,精衛自以為場麵是三比二,其實卻是四比一噠!
至於剛剛奉獻出了影帝級表演的婁妲,她對自己的本行更為關心。
“那張麵具應該貼合的不錯。”
既然淩一弦現在都沒有露陷,說明她不但演的像,而且易容./麵具做得也像。
連正版淩一弦和仿製版淩一弦齊聚一堂,都沒能被豐沮玉門的人看出破綻。
從此以後,美人蠍≠的公式,才算是徹底錘死了。
明秋驚掏出一個儀表看了看,發現上麵閃爍著的紅燈,已經不知何時變成了綠燈。
收到消息,他當即笑道:“一弦好樣的,她把豐沮玉門的人引到東邊去了。”
江自流一手從背包裡拿出手繪地圖,一手點開了gps屏幕上預存的電子地圖,互相比對著照看他們一行人如今的位置。
至於“淩一弦”……或者說,婁妲,在用比例尺丈量了離他們最近的兩處青砂虎洞穴後,她主動提議道:“要分開找嗎?”
以他們現在這個位置為起點,前往虎穴一和虎穴二的路程基本相近,隻不過一邊的路更為平坦,而另一邊的路更為坎坷。
明秋驚稍作思忖就做下決定。
“好,那我們就先兵分兩路,分彆找過虎穴一和虎穴二,兩個小時後在虎穴三的位置會和。途中要一直保持聯係,每過半小時發一次信號。”
“我和婁妲去往虎穴一,自流你就去虎穴二。”
去往虎穴一的路更加坎坷曲折,正好明秋驚在輕功一道造詣不菲。
至於婁妲……她的輕功雖然不差,但也不算過人,按理來說去虎穴二更加適合。
隻是,明秋驚不可能把自己和淩一弦之外的任何人,分給江自流做搭檔。
“自流你全程多加小心,注意要掃清痕跡,特彆是虎穴中的痕跡。”
他們剛剛留下腳印,是為了引來美人蠍和精衛,製造出“美人蠍和淩一弦同時出現”的假象。
而現在要前往虎穴執行任務,自然要掩蓋住自己的行蹤,以免令精衛察覺任務消息泄露。
畢竟,精衛的搭檔隻有美人蠍一個。
萬一他在江自流他們找過的虎穴裡,發現了一枚不屬於自己的腳印……
排除掉絕對沒有告密的精衛本人,內應是誰還用問嗎?
——好哇,美人蠍,就是你把武者局給引到這兒來的?
嘖,那場麵太美,根本令人無法想象。
江自流點頭應下,又提出一個問題。
“如果是一弦那邊先找到東西……”
相比於一無所知的江自流和婁妲,明秋驚對武者局的計劃倒是稍微知道一些。
他安慰好友:“放心,從概率學角度上,還是我們先找到碎片的幾率更大。退一萬步說,即使碎片在東邊,武者局也已經做好了安排。”
唇角掛上一抹神秘的微笑,明秋驚對江自流保證道:
“如果精衛和美人蠍沒能在今天找到碎片,那麼他們就永遠彆想找到東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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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衛果然沒能在今天找到碎片。
大概是因為被攪黃了好事,心中不滿的緣故,美人蠍的許多舉動,都在若有若無地拖精衛的後腿。
比如說,在趕往某個傳說中的巢穴地點時,美人蠍忽然出手,毒死了一隻斑斕三角蛇,號稱自己隻是無聊。
又比如說,在剛剛搜查過一處青砂虎穴,預備前往下個地點的時候,美人蠍又擊落了一隻蜂窩。
隨即,她以極快的手法,把嗡嗡襲來的丹皮馬蜂尾針儘數削斷。
精衛可以理解,美人蠍她是在拿這些異獸出氣。
他隻是不能理解,為什麼美人蠍總是招惹這些有毒的東西?
她是在借機向自己示威嗎?
畢竟,美人蠍體內封印著“後山海”美人蠍,對毒素有一定抗體,但是精衛沒有啊。
無論是三角蛇還是丹皮馬蜂,精衛隻要沾上個邊兒,打坐驅毒至少也得一兩個小時。
厭倦地皺了皺眉,精衛冷淡地跟美人蠍說:
“你不必跟它們較真,以此來證明你的毒性……在我看來,無論是什麼,都不如你更有毒。”
“……”
淩一弦對係統說:“哇,厲害厲害,這就是長了一張鳥嘴的好處嗎,這男的……不,這男鳥現在又把美人蠍給得罪了。”
係統感到迷惑:“宿主,美人蠍不就是您嗎?”
“對啊。”淩一弦高興地說,“所以現在我可以記他雙份仇了!”
係統:“……”
這麼看來,精衛也沒說錯,您確實是挺有毒。
精衛不知為何自己後心發涼。
但遇到壞事,直接往眼前的美人蠍身上想準沒錯。
考慮到接下來的幾天、甚至十幾天,隻要沒搜尋過整片青砂虎的領地範圍,自己就得一直和美人蠍搭檔,精衛隻好再次祭出自己的發./票大./法。
“不過,讓你來做搜尋清野的活兒,也是辛苦了。”精衛淡聲說,“我們現在回車上,然後去吃點好的吧。”
有可能是這句話,也有可能是這句話裡表現出的服軟態度,總之,美人蠍被精衛安撫住了。
在返回越野車的途中,她沒有再釁釁地翻轉著自己的蠍鉤匕首,無事生非地對路上的其他異獸下手。
成功回到越野車上,精衛雙手撫上方向盤,心中微覺滿意。
他調轉車頭,一腳油門開回背後的城鎮燈火。
殊不知,這次回程的決定,將奠定他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內的不歸路。
…………
回程一路上,美人蠍都沒給過精衛好臉色。
精衛雖然嘴上不說,卻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裡,並且感到微微的頭疼。
這就是為什麼,他一開始並不願意跟美人蠍搭檔。
哪怕美人蠍是跟他心有靈犀、培養出共同默契的社畜糊弄學大師,但美人蠍又漂亮又記仇,而且做人還一向很有脾氣。
但偏偏沒有腦子。
一旦因為些微末小事得罪了她……精衛就知道,事情一定會變成現在這樣的。
精衛覺得,豐沮玉門派她去扮演淩一弦,這安排也確實挺合適的。
但為了任務的順利執行,精衛不得不一視同仁地把美人蠍當成財務部同事一樣糊弄。
他好好地載著美人蠍回了g市外圍的城鎮部分,又好好地找到了本地最繁華的三星大酒店,請美人蠍下車賞光。
之後,精衛又發揮了自己的一貫特長,點了滿桌的珍饈美味。
服務員問他:“我們這裡新到了好酒,先生開一瓶嗎?”
說這話時,服務員用眼角瞄了瞄對麵坐著的那位風情萬種、千嬌百媚的冷豔女人。
身為反派組織培養出的下一代,精衛的素質當然無法和少年班未來的精英棟梁相比。
當初在大排檔裡,一聽服務員介紹冰得嘎嘎叫的涼啤酒,明秋驚和江自流的第一反應都是直擺手。
而精衛呢?
他甚至不等服務員推薦,就打算點酒了。
現在服務員的推薦,無非是增加了精衛的點酒數目:來兩瓶好酒當麵打開,再點了兩瓶好酒禮盒打包,準備帶走。
——哦,當然,精衛肯定不會忘了開發./票。
如此酬勞了一番肚子,酒足飯飽之後,精衛欣慰地發現,美人蠍的麵色稍霽。
就在精衛打算順便在店裡定兩間最好的套間時,幾個身穿製服,闖入酒店的男人,打破了這個晚上應該有的寧靜。
精衛和美人蠍幾乎是同時站起——武者局的人,他們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是不是衝著他們來的?!
豐沮玉門暴露了?究竟是從哪裡暴露的?
心念電轉,精衛當場就要打破離自己最近的一扇窗戶跑路。
就在他渾身緊繃,即將如同離弦之箭一般竄出去的時候,隻聽武者局來人一聲暴喝!
“打擾了,接到群眾舉報,有武者在公共場合飲酒……麻煩武者們自動出示一下武者證,然後吹口氣,謝謝配合了。”
美人蠍:“…………”
精衛:“…………”
草啊,身為反派組織的精英人員,他天天踩著各種灰色地帶和司法底線行事。
這導致精衛都快忘了,武者在公開場合飲酒,其實是犯法的!
最可氣的是,這批武者局人員明顯不是衝著他們兩個來的。
早在開口之前,這幾個武者局的家夥就已經拉開距離,隱隱對不遠處的一桌客人形成了包圍之勢。
而那桌客人一個個氣息悠長,看著就知道是練家子。
想來,那所謂的舉報,也沒準是出於私人恩怨。
但問題就在於,精衛和美人蠍突兀站起的舉動,簡直是自己把自己給送到了武者局的眼皮子底下!
在給那一桌剛剛還胡吹海喝,談天說地的武者帶上銬以後,幾個武者局人員狐疑地朝精衛的方向湊近。
“先生,你和這位女士……”
這下子,精衛的表情既不社畜也不性./冷淡了,他嗬嗬一笑,打圓場道:
“誤會,我們兩個正好想要買單。”
也不知怎麼的,這家酒店的服務員好像特彆沒有眼力見兒。
他直愣愣地問道:“買單嗎?先生,可您剛剛已經買過了啊,我們連發./票都開給您了呢。”
武者局人員意味深長:“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