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天啊,醫院竟然也敢放你倆出院。”
“扯淡,壓一包辣條,這倆人肯定是背著醫院偷偷跑出來的。”
“話剛剛就想問了——這裡為什麼會有一條狗?”
“學校允許狗進的嗎?”
大家七嘴八舌關懷著淩一弦的傷勢情況,順便對超聽話、超威風的狗勾老紅表達了豔羨之情。
滑應殊更是敬佩看著他們個:“你們這麼拚命逃回學校,總不能是為了繼續上課吧。”
平時也看不出你們倆這麼愛學習啊,作業都是抄明秋驚的!
“們回來看看秋驚。”
“哦——哦!”一提到明秋驚,滑應殊的表情就變得嚴肅起來。
“那確實該關心關心他。大概因為你們個都住院的緣故吧,他最近心情好像一直不好。前天還是昨天,咱班還有同學看見他獨自去天台上吹風。”
聽到這裡,淩一弦和江自流默默對視了一眼。
隻有他們個知道,明秋驚心情沉重,不止是因為個隊友雙雙住院,更重要的是……
葛老,那位葬身隧道的老人,是明秋驚唯一且深深敬愛著的師父啊。
滑應殊拍了拍江自流的肩膀。
“明秋驚那個性格,你們做隊友的肯定比了解。猜,他半有點鑽牛角尖,覺得當初要是能早點晉級,跟你們一起參加五級武者考試就好了。嗨,正好你倆去看看他,跟他把話開了。”
淩一弦點頭:“嗯。”
——不是的,不是那回。
或者,不止是那回。
滑應殊一下子就笑了起來:“行,看見你們回來,們就都放心了。秋驚請假好幾天了,在應該在工作室那兒,你們快去吧。”
少年班的同學們都鬆一口,像是放下某樁心般,嘻嘻哈哈笑了起來。
隻有淩一弦和江自流半垂著眼,平日裡最沒心沒肺的個人,今天卻難得心思重重。
…………
人果然在工作室裡找到了明秋驚。
推門進去時,明秋驚正在專心打磨一枚梭子鏢。
武器鋒銳尖利的端,被他拋光得比世上最狠厲的目光還要雪亮,深深的凹槽凝結著不聲色的殺意,哪怕隻是輕輕一沾,便要為此血流不止。
聽到背後的開門聲,明秋驚轉過頭來。
他臉上本來掛著一絲營業般的客套微笑。
但在看清來人身影的瞬間,那笑容就像清晨的霧一樣消散了。
狂風卷走山間的霧,一如明秋驚撤去偽造笑容後,暴/露出最實的疲憊和困頓。
丟下手中打磨的那枚暗器,明秋驚甚至沒有站起來迎接一下。他大半個身子都窩在椅子靠背上,神情鈍鈍,半闔著眼:“一弦、自流。”
淩一弦的目光不由自主往下落去,停留在明秋驚的手上。
暗器流武者渾身上下,最要緊的部位就是雙手,專門為此買下天價保險的武者亦大有人在。
然而此刻,明秋驚白玉般的指尖、指節、指根、手掌乃至手背,都散落著或新鮮或已經愈合的血痕。
“心不在焉,這些天打磨武器時總是出錯。”注意到淩一弦的眼神,明秋驚疲倦搖了搖頭,眼中自嘲之意異常鮮明,“先坐吧,去拿飲料。”
“不,你坐著吧,過去拿!”江自流屁/股剛沾上凳子,就猛跳了起來。
他知道工作室的冰櫃在哪兒。
但打開雙門冰箱,江自流卻盯著裡麵成排的冷飲起了愣。
往日裡,這些照顧人小細節都是由明秋驚做來。
冰箱裡的飲料五花八門,準備得很全。
但隻有江自流最喜歡喝的那個牌子的可樂、還有淩一弦最喜歡的那個牌子的橙汁,不但單獨列出了排,而且每排打頭的飲料上,還被明秋驚彩色皮圈各自栓了個小吊牌。
江自流的飲料吊牌上,畫了個惟妙惟肖的光頭和尚。
淩一弦的飲料吊牌上,則是一張錦瑟古琴,琴墜是顆悶騷的小愛心。
一直以來,明秋驚總是在的。
他知道每個人喜歡什麼口味、能看出大家正需要什麼、可以輕而易舉幫他和淩一弦找到他們丟失的小物件,也會在個朋友坐下的那一刻,恰到好處拋給江自流一包肉類零食、遞給淩一弦一顆圓乎乎的團子抱枕。
——但如果有一天,明秋驚像倦鳥一樣失卻力、褪去顏色,他們又該怎樣來安頓他?
…………
明秋驚打量過淩一弦渾身上下的繃帶,不太讚成微微搖頭。
“不知道你今天會醒。”他相當無奈,“早知道,就去醫院看你了,也省得你頂著這個狀態跑出來。”
淩一弦甩甩手,表情像是渾不在乎:“沒缺胳膊沒缺腿,出來溜達溜達還增活量呢。就是不喜歡一睜眼有人在床頭看,就偏喜歡自己上門看人。”
聽那橫衝直撞的口,便可知她傷勢雖重,人卻沒什麼。
要是少年班的同學在這兒,隻怕早拿淩一弦沒辦法,又又要笑了。
但明秋驚卻沒笑。
他隻是歎了口,結著血痂的指尖,很輕柔碰了碰淩一弦同樣貼著紗布的臉。
“下次想見,給打個電話就好,不要自己偷溜出來。”
“一會兒送你和自流回去,也好跟醫院解釋一下。傷成你這樣也敢偷跑出來,萬一護士小姐查房,簡直要嚇死了。”
他雖然笑不出來,但一字一句之間,口吻仍然體貼溫柔。
那是極度的疲憊之下,從血肉裡生生榨出的體貼,以及迷茫和困頓之中,把自己敲骨吸髓擰出的一把溫柔。
像一朵在廢墟和火焰的餘燼裡,殘片拚出的花。
明秋驚的指尖溫度一直偏涼,更何況還隔著一層紗布,淩一弦更不該有什麼溫覺。
但她隻覺得一股滾燙的熾流從明秋驚的指尖噴湧而出,一路蔓延到她心底,燙得她生生作痛,坐立不安。
不顧手上的傷勢,淩一弦比莫潮生對打時還快倍的速度,猛抓住了明秋驚的手。
“秋驚,如果你……”
明秋驚的回複甚至比淩一弦的話還快。
“放心吧,沒,隻是有些沒力,休息休息就好。倒是你要照顧好自己啊。”
那句推辭脫口而出,像是條件反射一般。大概在這幾天裡早已在舌尖上鍛煉得滾瓜爛熟,不知對自己的親友、葛老的家人、少年班的老師同學們過少遍。
躲開淩一弦瞪著自己的眼神,明秋驚後知後覺反應過來。
淩一弦不是那些不知內情的同學老師,不是遠比他更需要節哀、更需要照顧的師母和姐姐,也不是自己常年工作繁忙,不該分心的父母家人。
苦澀搖了搖頭,明秋驚牽著淩一弦的手,嘴唇輕輕張開又合上。
他想對淩一弦點什麼,也應該對淩一弦點什麼。
但他又該從何起,該如何起呢?
就……就他直到在,還覺得這一切像是朦朦朧朧的一場夢,哪怕正牽著她的手,也一點實感不曾有嗎?
“秋驚。”淩一弦忽然叫了他一聲。
她:“也才剛剛知道……秋驚,的父母,他們都死在玉門手裡了。”
明秋驚猛抬起頭來!
宛如悶雷在天邊轟然炸響,閃電撕裂天幕的黑夜,這句話的效果不亞銀瓶乍破、刀槍齊鳴。
像是一道電流從腳底板升起,短短的千分之一秒內直衝天靈。
明秋驚豁然被打通奇經八脈,原本死寂著被層層包裹的心情,竟然由內而外和這句話產生了共鳴。
霎時間,那層一直隔閡包裹著感情的毛玻璃轟然碎裂,被深深封閉的巨大悲慟如數湧,像是開閘的潮水一般,洶湧著將明秋驚從頭到腳、徹底淹沒。
少年渾身顫抖著把額頭抵在淩一弦肩膀上,死咬著牙關,不願讓人看到他通紅的眼圈。
“一弦……”明秋驚連聲音都在抖,“師父、師父他……他也死在玉門手裡了!”
直到出這句話來,實的人世感才以明秋驚為中心,重新在四周湧,連著那股難以自抑的悲痛、那個終於被接受的沉重消息一起回到他的身上。
江自流終於拿著飲料回來。
他一轉頭就看見這一幕:他的個隊友緊緊相擁著,像是在巨浪裡把船頭船尾互相牽係的葉孤舟。
江自流沒話,隻是放下飲料走上前去,張開自己沒受傷的那條胳膊,把個朋友一並單臂摟住。
整個世界好像也在這一刻安靜了。
不知過了久,也不知是誰先開了口。
“們一起報仇。”
“們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