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沈兩家人到王家時,王家已經來了許多客人。王大老爺,也就是王老太爺的大兒子,那個快四十歲的秀才,親自到大門口來迎接沐安良。
“沐先生來了。”
沐安良立刻拱手還禮,“王兄客氣了。”
王大老爺笑道,“沐先生快請進,家父才剛還在說呢,平遠鎮論起讀書人,沐先生算是頭一個。”
沐安良立刻客氣道,“老先生謬讚了,老先生當年壯年登桂榜,那才是我輩讀書人的楷模。”
王大老爺自然不好說彆人誇他爹誇得不對,再次拱手道,“沐先生、沈掌櫃,請。”
說完,他招呼旁邊一個少年郎,“三郎,帶沐先生和沈掌櫃進去。”
那王三郎是王大老爺的親兒子,聞言帶著兩家人往裡走。王家的宅子是平遠鎮最大的,前後共四進,旁邊還有跨院什麼的。
王三郎走路的途中悄悄往後一撇,一眼看到了沐雲檀和沈珍珠。心裡一驚,沒想到這小鎮上還有這等絕色。
沐雲檀清麗,沈珍珠明豔,姐妹兩個一個好似空穀幽蘭、一個好似嬌豔牡丹,看的王三郎心中一動。
當著人前,王三郎立刻低下了頭,帶著兩家男丁去了前院。同時,王家幾位太太把薛氏和沐氏迎接進了後院。
沐雲檀和沈珍珠緊緊跟著各自的母親,大姑娘家家的這種場合可不能亂跑,萬一被什麼人臊皮,那可就事大了。
姐妹兩個到了內院,又被王家姑娘接走了。
那王姑娘名喚王明月,說是未亡人,其實才十六歲。她嫁人早,將將及笄就被婆家求走了。誰知道剛成親沒多久,夫婿就死了。
王家人費了好大的功夫才把王明月撈回來,不為彆的,實在是這王明月長得太好看了。
人說要想俏一身孝,這王明月本來就姿色非凡,雖然回娘家了,堅持要給夫婿守孝,一直穿著素服,看起來楚楚動人,還得了一圈的誇讚。
沈珍珠仔細看了看,心裡忍不住誇讚起來,真是個美人。可這王明月總是苦著一張臉,再好看的容顏整天這樣苦巴巴的,看得人心裡也不高興呐。
王明月身邊還有一位姑娘,不是旁人,正是豆腐王家的王二姑娘。這王二姑娘也沒什麼正經的名字,沈珍珠在腦海裡搜索了半天,好像叫什麼招娣來著。
自從王家回來後,王二姑娘見天往王明月這裡跑。王明月聽了一肚子平遠鎮的八卦,特意多看了沐雲檀和沈珍珠兩眼。
“聽聞沐姑娘飽讀詩書,往後要是姐姐不嫌棄,還請多教教我。”
沐雲檀比王明月大了一歲,二人的父親都是秀才,她喊姐姐也是應當應分。
沐雲檀連忙客氣道,“王姑娘客氣了,我隻是和表妹一起跟著兄弟認了幾個字,不敢說讀了書。”
王明月又笑著對沈珍珠道,“想必這位就是沈姑娘吧。”
沈珍珠客氣地行了個禮,“王姑娘好。”
王明月行禮十分標準,“沈姑娘好。”
誰知旁邊王二姑娘忽然道,“明月姐姐,您有所不知,這就是我們平遠鎮現在大名鼎鼎的沈掌櫃。沈家雜貨鋪因為有了新的沈掌櫃,那生意都好了很多。”
這話十分不中聽,好似沈珍珠是靠著色相把生意搞好了。
沐雲檀瞥了一眼王二姑娘,然後笑道,“王二姑娘,這馬上天就要熱了,貴府的豆腐可莫要做多了,不然又得過夜。”
王二姑娘的話瞬間被堵在胸口。
水豆腐一到夏天如果過了夜,就會變酸。往年王家夏天做多了豆腐,會放在水井裡存著第二天繼續賣。賣過夜的豆腐也沒甚,但王家當成新豆腐賣,不肯降價。人家買回去一吃,酸的,當然要來找王家討個說法。
雖然王家後來不敢再把過夜的豆腐當做新豆腐賣,但這事兒卻成了平遠鎮的笑話。沐雲檀忽然點破這事兒,就是在警告王二姑娘,你們自家屁股底下不乾淨,卻來編排人家。
王二姑娘想回嘴,但一想到沐雲檀的口齒,又有些膽怯。沐家的姑娘從來都不是好欺負的,罵人不帶一個臟字,卻能字字挖你的心。更彆說旁邊還有個沈珍珠,這是個從小就敢跟家裡堂兄打架的厲害角兒。
王二姑娘還想說什麼,卻被王明月用眼神製止住了,“沈姑娘能挑起家裡的重擔,是脂粉堆裡的英雄,比我這種隻知道吃閒飯的人強多了。”
沈珍珠連忙客氣道,“王姑娘客氣了,我家中無兄弟,總不能眼見著父母一直為我操心,總要替父母分擔一些責任。”
王明月微笑著回道,“沈姑娘這才是真孝順。”
雙方都客客氣氣的,王二姑娘見王明月誇獎沈珍珠,心裡十分不高興,但也不敢再囉嗦什麼。
隨後,鎮上各家的姑娘們先後到來。沈珍珠單和沐雲檀以及李大姑娘說話,其餘人都是個麵子情。
李大姑娘心裡十分可惜,原以為能和沈姑娘做妯娌,誰知她竟然跟二郎鬨翻了。不光李大姑娘覺得可惜,連李掌櫃和李太太都惋惜,沈家和李家關係好,要是兩個姑娘做了妯娌,往後也好相處。
李大姑娘看著旁邊的王二姑娘,心裡十分不喜,成日家上躥下跳,難道二郎就會喜歡你不成?
李大姑娘是有修養的人,雖然心裡不喜王二姑娘,但也不會說什麼,隻是對她一直冷冷的。
王二姑娘心裡有些不服氣,她想嫁給郭懷旭,就想跟所有郭家人打好關係,連李大姑娘都成了她的目標。王二姑娘雖然莽撞,但並不是沒腦子。劉氏不喜歡二兒子,但郭家三兄弟之間關係好,將來李大姑娘這個長嫂的分量在郭懷旭心中說不定比劉氏還要重。
見李大姑娘不怎麼打理自己,王二姑娘又把矛頭對準了沈珍珠,“沈姑娘,你家裡這兩天怎麼沒有媒人上門了?”
沈珍珠笑著看向她,“怎麼,王二姑娘很期待媒人上門嗎?”
小樣的,我不發威你以為我是怕你嗎?來啊,互相傷害啊,誰怕誰,論起懟人,你先修煉八百年再來跟我戰吧。
果然,沈珍珠一句話就讓王二姑娘啞然。她覺得就這樣閉嘴很沒麵子,又找補了一句,“沈姑娘果然招人的很,鎮上的兒郎們都想上你家的門。”
沈珍珠笑眯眯的,“說明我長得好看啊,也可能是因為我太能乾了。那長得醜又沒才乾的,才無人問津呢。”
噗呲,噗呲,沈珍珠這話一出口,旁邊幾位姑娘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沐雲檀笑著去捏她的臉,“讓我看看你這臉皮到底有多厚。”
沈珍珠笑著往後麵躲,“當然,表姐比我更好看。”
李大姑娘幫襯了一句,“論起才乾,沈姑娘在咱們平遠鎮可是數一數二的。不說彆的,哪個姑娘敢往火場裡麵衝呢。”
這一句話,頓時讓王二姑娘內心的嫉妒之火又燒了起來。
郭二郎陪沈珍珠闖火場的事情誰不知道呢,眾人都悄咪咪地看了王二姑娘一眼。
王二姑娘本來想繼續開火,王明月看了她一眼,王二姑娘立刻熄火了。家中父母一再教導她,明月是家裡的掌上明珠,她是個寡婦不好出門,你多上門陪陪她,將來鎮上誰家姑娘也越不過你去。
王二姑娘想著心裡的計劃,咬牙忍住了,我看你還能風光到幾時。
後麵的宴席比較平靜,王明月以前畢竟是官家小姐,招待一群小鎮姑娘綽綽有餘,大家都很給麵子,沒人鬨事。
等走的時候,沈珍珠與沐雲檀跟著各自的母親,但路過前院時,還是不小心被王三郎看到了。
沐雲檀有了人家了,且還是縣城裡的衛家,平遠鎮沒人敢打她的主意。沈珍珠整天在鋪子裡忙活,就更不怕人看了。見王三郎偷看自己,還回看了一下。
嗯,不像個正經人。王家號稱讀書人家,怎麼還有這種下流胚子,專盯著人家姑娘看的。
沈珍珠並不當回事,跟著父母往家裡去。小鎮普通人家也沒那麼多講究,大家仍舊走路回家。
沒走多遠,沐沈兩家人各自告彆。沈複年直接去了鋪子裡,沈珍珠感覺自己這一身太招人眼,叫上毛毛就跟沐氏一起往家裡去。
路過鐵匠鋪門口時,毛毛忽然不走了。它嗚嗚叫了兩聲,搖了搖小尾巴,然後看了一眼鋪子裡的郭懷旭。
沈珍珠並未阻攔它,毛毛立刻樂顛顛地衝向了鐵匠鋪,然後一屁股坐在郭懷旭的鞋麵上。
郭懷旭俯下身,笑著摸了摸它的頭,然後仔細檢查它的毛發。這些日子毛毛夥食不錯,毛發比以前亮多了,要不了多久狗毛就能全部長好了。
郭懷旭開玩笑,“你倒是比我長得還快。”
毛毛搖了搖小尾巴,伸出舌頭在他手上舔了一下。郭懷旭也沒嫌棄,拍拍它的頭,“回家去吧。”
毛毛像聽懂了一樣,抬起屁股站了起來,對著郭懷旭搖搖尾巴,然後扭著肥屁股回了沈家。
沈家的大門已經關上了,大門檻右下角有個小洞,毛毛雖然最近長胖了許多,但畢竟是小狗,扭一扭就鑽了進去。
目送毛毛進了狗洞,郭懷旭忍不住笑了出來,小癩皮狗,整天就會撒嬌。
那頭,王家的賓客都走了,王二姑娘仍舊留在王家陪王明月。
王明月說得雲淡風輕,“妹妹,來的都是客,往後不能再莽撞了。”
王二姑娘趕緊道歉,“明月姐姐,都是我的錯,我看到沈珍珠就沒忍住,給姐姐惹禍了。姐姐罰我吧,我認罰。”
王明月笑得十分溫柔,“我不是要罰你。沈姑娘好歹是沐先生的外甥女,祖父和爹都說沐先生中舉人不在話下,我們莫要去樹這個強敵。”
王家人心理門兒清,王大老爺天資有限,想中舉太難了,下一輩的兒郎太小,現在還看不出什麼。沐家父子不一樣,沐安良今秋就要去秋闈,王老太爺試過沐安良的深淺,知道此人早晚會中舉,更彆說沐家下一代的獨子也大放光彩。
王老太爺眼光犀利,沐家父子非池中之物,隻可交好。可惜了,要是明月之前沒嫁過人,說給沐家小子倒是不錯。
王明月並不知道家裡人的打算,她隻安安心心守寡,至於將來,她還沒想太多。
王二姑娘見她愁眉不展,低聲道,“明月姐姐,你要不要出去走走?”
王明月吃了一驚,“妹妹快彆說這話,我哪裡能出去。”
王二姑娘試探性道,“姐姐,姐夫沒了,也不是姐姐的錯。姐姐總不能總是這樣躲在家裡一輩子,姐夫在天之靈看了也不忍心呀。”
王明月有些生氣,“住嘴!”
亡夫在王明月心裡就是不能提的事情,她一邊懷念那個多才又俊俏的丈夫,一邊又恨他死得太早,才成親不到半年就撇下了她。
想到亡夫,王明月的臉色煞白。
王二姑娘立刻對著自己的臉拍了一下,“明月姐姐,你彆生氣,我糊塗了亂說的,姐姐彆生氣。我就是怕姐姐太悶才這樣說,這鎮上沒有那麼多的規矩,姐姐身邊也沒個丫頭,家常需要什麼,萬一我不在身邊,姐姐總得要出門不是。是我不會說話,姐姐千萬彆難過。”
王明月半晌後才調整好了心態,手裡的團扇蓋在了腿上,“不是妹妹的錯,妹妹一片好心,我知道的。”
王二姑娘湊過來低聲道,“姐姐,你還沒出去看過吧。你不是有那個帷帽,戴上那個,彆人也看不見你。過兩天就是端午節了,姐姐要不要出去買幾根絲線?”
王明月有些遲疑,“我出去不合適吧?”她以前是縣丞家的小姐,也曾呼朋喚友一起出去玩,自從成了寡婦,王明月就把自己關了起來。王大太太看在眼裡急在心裡,見王二姑娘跟女兒說得來,私底下囑咐王二姑娘,多帶女兒出去走走,總是悶在屋裡,容易悶出病來。
王二姑娘立刻喜道,“姐姐,沒事的,你戴上帷帽,我帶你去看看咱們小鎮的風光。”
王明月還是有些猶豫。
王二姑娘立刻道,“姐姐彆擔心大伯娘那裡,姐姐要是不好意思,我去跟大伯娘說。”
說完,她一陣風一樣跑了,王明月伸起來要攔她的手就這樣懸在了半天空。
過了一小會兒,王二姑娘又風一樣跑了回來,“姐姐,大伯娘說了,讓姐姐戴上帷帽,去買了絲線就回來。”
王明月坐著沒動,王二姑娘一把拉起她,幫她找到帷帽戴上,拉著她就出了門。
王明月透過帷帽的紗布,第一次看到了這小鎮的風光。街麵上的鋪子看起來不比她以前待的縣城差多少,街上人來人往,小商販、行人,甚至還有貓貓狗狗在大街上溜達。
王明月嘴上不說,心裡還是多了一絲雀躍。
王二姑娘帶著她往楊家雜貨鋪去,到了楊家鋪子門口,王明月止住了腳步,“妹妹,你不是說沈家也開雜貨鋪的?”
王二姑娘點頭,“姐姐,我跟沈姑娘合不來,咱們去楊家買吧。”
王明月笑道,“胡說,都是姐妹,有什麼合不來的。沈掌櫃晌午還是我家的客人,我豈能去彆人家買絲線。走吧,妹妹帶我去沈家,我買絲線送給妹妹。”
王二姑娘很聽話,“那我就沾姐姐的光了。”
姐妹兩個走到十字路口,正準備進鋪子,沈珍珠剛好從家裡過來,身後還跟著矮胖的毛毛。
沈珍珠吃了一驚,平遠鎮第一次有戴帷帽的姑娘。
她試探性地喊了一聲,“王姑娘?”
王明月行了個禮,“沈姑娘。”
沈珍珠也還禮,“王姑娘來了,快請進,外頭有風。”
她把王明月帶進了鋪子,又讓小李上茶。後院現在不放貨物了,其中一間改成了茶水間,每天熱水不斷,兩個夥計如果不想出去買飯吃,還可以自己帶飯熱著吃,反正每天的飯錢照給。
沈珍珠知道王明月怕見人,帶著她往後院的小客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