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折風似是回頭看了眼。
雲舟剛才還笑嘻嘻的,此事也沉下臉色,眼眶立時紅了。
雲堯一字一頓:“宿公子心善,多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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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月峰離雲劍門並不算近,他們清晨出發,快到的時候,天色已經快黑了。
謝折風沒有直接前往雲劍門,反而在雲劍門附近的城鎮前停了下來。
“宿雪!還睡呢?”
安無雪緩緩睜眼:“到雲劍門了?”
“沒呢。”
他踏出靈舟,往前一看。
天邊夕陽暈染了大半層雲,多層靈陣護持的城門之上高高懸掛著“照水城”三個大字。
城內一座高聳入雲的長劍雕塑聳立,襯得這日暮西垂的天色如同殺戮之後的血色。可城門處修士和凡人往來匆匆,凡世繁華洗褪了這殺戮之感,長劍雕塑更添威肅。
這裡是……
雲劍門居然在這片地方!?
——他千年前來過這裡。
南鶴隕落時,濁仙被誅殺殆儘。
雙方同歸於儘之後,兩界無一人登仙,不少大魔散布於世,仙禍因此還延綿了幾十年。
當時不少靈脈被毀,四方天柱幾近碎裂,謝折風以半步登仙的修為匆忙之中接替了仙尊之位。
他為了修補天柱和地靈脈,想到了以四海萬劍為陣基,整個兩界為陣地,代替那些破碎的天柱。
因此,他領著落月弟子,去過不少門派還有這種由修者管理的城池。
照水城深陷仙禍之戰,又比鄰東滄海,作為陣眼其一,是他待得最久的地方之一。
這把直入雲天的長劍雕塑底下,鎮著萬千無主的靈劍——那是當年照水城隕落在仙禍之中的修士們留下的本命劍。
他親手在此間落下陣紋。
怪不得。
怪不得謝折風對他隨口撒的謊居然毫無疑慮,甚至隱瞞身份以化身行走,親自來雲劍門探查。
雲劍門是千年間在照水城附近興起的小宗門,確實有可能和他有關聯。
安無雪:“……”
真是大水衝了龍王廟,自己把自己坑了。
他怔神間,雲舟困惑道:“謝道友,我們怎麼來照水城了?再往前一些便是宗門了,掌門和師父他們如今屍骨未寒,我想早日查清宗門內到底發生了什麼,我們為何還要在附近停留?”
謝折風卻說:“不急。”
這人徑直往城內而去。
雲舟終於忍不住了:“你——!”
雲堯拉住了他:“師弟,謝道友這樣,一定有他的道理。他既是落月峰的弟子,又是大成期的高手,我們跟著總沒錯。你看,宿公子都跟上了。”
安無雪跟在謝折風身後走進了照水城。
前麵那人腳步不疾不徐,似乎在看著周圍來往的人影,不知在想什麼。
他們剛進城沒多久,兩側便燈火通明了起來,攤販多到足以迷了人的眼睛,來往凡人越來越多,甚至有不少修士混在其中。
人群中似乎在談論著什麼“天水祭”。
安無雪往前方眺望而去,瞧見人最多的地方,似乎有一架足有兩層高的花車正在緩緩前行,周圍鑼鼓齊天,煙火不斷。
他記憶中的照水城,凡人入夜不敢出,修士時刻抱劍行於屍骨中,城門上護持的靈陣整日運轉,時不時便有濁氣衝蕩而來。
和現在全然不同。
安無雪看得入迷,逐漸走了神。
謝折風行於前方,稍稍回頭,瞥見身後之人正左顧右盼,連賣小孩糖畫的攤子都要駐足片刻。
長街人流中,那人眼眸倒映萬家燈火,雙眸微彎,瞳中盛滿好奇。
他乍然想起年少時師兄帶他下山,他生於凡間,對凡世事物無甚興趣,可師兄卻被一場煙花迷了眼,拉著他往煙火中去。
張望的身影同記憶中重疊,謝折風恍了一瞬。
安無雪滿眼都是繁華,不曾察覺謝折風的凝視。
“——哎!”
他突然撞上了誰,後退兩步。
抬眸看去,謝折風不知何時停了腳步站在他麵前。
安無雪:“……”
他又退了兩步。
謝折風無聲地看著他。
他知道自己這樣避之不及的態度有些怪,客套道:“我沒見識過這樣的熱鬨,看得出神,沒想到衝撞到了仙——謝道友。”
謝折風沒聽到他那轉瞬即逝的口誤。
這人和他一同靜止在來往川流中,不知在想什麼,莫名其妙地靜靜凝望了他一會,又猛地從他身上移開目光,轉而望著那被人群和鑼鼓聲簇擁著的花車,說:“他應該也沒見過。”
“他?”
“一位故人。”謝折風又回頭看了他一眼。
“哦。”和他又沒關係。
安無雪又被一旁攤販賣的花燈吸引了注意力,對謝折風的話興致缺缺,他繞過謝折風來到攤子前,拿起一盞兔子形狀的燈把玩了一下,隨口應付道:“那謝道友喊他來看看不就好了。”
他看著花燈,沒有留意到身側的男人僵了一下。
“……他不在了。”
“什麼?”
“沒什麼。”謝折風看著他,卻又好像看的不是他。
這人一貫冷淡的語氣竟然緩和了些許,“雲劍門說你是從凡世間來的,如今既然回到了附近,你想回家看看,或者找找故人嗎?”
安無雪動作一頓。
真是個絕妙的問題。
他盯著兔子燈中跳動的燭火,輕緩地將燈放回了架子上。
“我沒有家。”
他的語氣像是在說家長裡短的閒談。
“……也沒有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