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下眼瞼,自己動手端過碗,“我會吃完。”
“那我去給你拿藥。”
匆匆跑到大廳,拿起放在茶幾的藥,又裝一杯溫開水,再次返回房間。
謝朗吃完粥和藥,重新看向陳雩。
陳雩終於坐下,視線落在剛剛被他翻出來的那張卡紙,沉默幾秒,輕聲開口:“關於你的痛苦和難過,願意跟我說說嗎?
或許,說出來會舒服一些,總是憋在心裡,獨自忍受,非常累。”
謝朗確實已經承受不住。
他忍啊忍,從過去一直忍耐到現在。
他用陽光笑容偽裝自己,麻痹自己,仿佛自己就真的活在陽光下,可以像個人,正常活著。
然而,他又遇到傅景鳶,又一次聽見傅景鳶對他說“後悔生下你”,終於再也承受不住。
“我的父親,不……謝啟。”謝朗嘴角翹起一抹嘲諷,聲音乾澀、沙啞,“他在遇到我母親以前,就有情人,對方是名演員。謝啟的公司當時處在上升期,如果娶一個演員,不僅對他沒有任何幫助,還會因為緋聞,陷入被動,會被影響,正巧那個時候,他碰到了我母親,傅景鳶。
我母親出生書香世家,小小年紀就被譽為神童,18歲,就登上金//色大廳演奏,對謝啟來說,我母親是最合適的結婚人選。
他們很快結婚,生下了我,謝啟花心、濫//情,這些缺點隨著他事業、公司穩定,暴露無遺。”
陳雩就坐在謝朗身邊,安靜地傾聽。
謝朗語氣很淡,情緒沒有任何起伏:
“我三歲時,母親發現謝啟在外麵養著情//人,就是那名演員,對方也有一個孩子,甚至比我大,他們從來沒斷過,我母親莫名其妙,從正妻變成小三,從此我的生活也翻天覆地。母親心高氣傲,決不許對方的孩子超過我,我一定要足夠優秀,樣樣必須第一,我開始被安排各種課程,從早到晚……”
三歲。
那麼小。
陳雩忍不住,握住謝朗的手,仿佛在傳遞他勇氣和力量。
謝朗垂下眼,望著陳雩主動握過來的手,半晌,更緊地回握住。
“那時候,隻有外公最疼我,我每天都非常期待見到他,但我四歲時,發生了一件事,我被謝啟的競爭對手綁架了。”他的語調沉下來,染上悲傷,“那天是我非纏著外公帶我去玩,因為太急,他沒帶哮喘噴霧,我被綁架的時候,他追歹徒,追了很遠,哮喘發作時,沒有……沒有任何人看見……”
陳雩身體已經開始發冷。
他想起謝朗生日那天,清晨的海,還有謝朗明明站在陽光下,卻冷得像南極冰的體溫。
他張了張嘴,聲音卻堵在喉嚨,不知道該說什麼來安慰謝朗。
謝朗閉上眼睛,仍然緊緊握著陳雩的手。
“後來,我母親再婚。我的繼父比我母親小三歲,非常愛她,愛屋及烏,他也很疼我。我母親因為外公、因為我和謝啟的血緣,跟我關係冷淡,隻有他會每天早起為我煮早飯,每次我考好,會表揚我,給我準備禮物。
我生日的時候,明明我們家沒有吃長壽麵的習俗,但他一定會進廚房,為我煮一碗。”
陳雩看著謝朗,謝朗視線落在前方,努力裝作若無其事,可是,他的唇色發白,由於拚命忍耐,肌肉完全繃著。
整個人很細微的,在顫抖。
“可是,在我十三歲那年,時叔也走了。”
謝朗永遠記得那場大雨。
那天,他拿到少年組鋼琴比賽的冠軍,時謙很早以前就答應過,他如果贏了,就替他慶祝。
他很興奮的給時謙打電話,可時謙在其他城市出差,沒辦法回來。
“我對時叔發火了,我罵他騙子,所以,他臨時改行程趕回來,還帶著給我的禮物。”謝朗忽然捂住臉,藏不住的哭腔泄出來,“時叔為了趕回家,到機場甚至等不到人接他,就自己打車回來,那天,下暴雨,司機為了避開闖紅燈的一對父子,打滑撞上對麵開來的貨車。”
陳雩呼吸一怔。
無法言喻的難受,在心中蔓延。
他向前,抱住了謝朗,將謝朗的頭按在自己肩膀。
“還有時景,時景……他也是因為我,如果那天,我再顧及他一點,看著他,沒被找麻煩的混混激怒,跟他們打架,時景也不會擔心我,想幫我去叫人,不小心跑到馬路上。”
“這些不幸,都是因為我,我母親確實,不應該生下我。”
“謝朗。”陳雩喊完,認真說,“不是的,不是你的錯。”
起因或許跟謝朗有關,但結局,誰也無法預料。
不是謝朗的錯,他也是受害者。
“你隻是普通人,無法預料任何事。”
陳雩抱著謝朗,輕拍他的背脊,另一隻手也撫上他的頭,很輕地拍著。
他不敢想,小小年紀的謝朗,是怎麼從失去一個個重要的親人裡走出來的。
他光是聽,已經覺得很冷,徹骨的寒。
謝朗現在才18歲。
幾年前,他還沒成年,隻是個孩子。
他怎麼能夠承受這些。
他本來,不應該承受這些!
謝朗還在發燒,情緒還激動,這會其實難受,他靠在陳雩的肩上,呼出的氣息灼熱。
陳雩很快察覺到謝朗的不舒服。
“謝朗,你還好嗎?”
謝朗輕輕動了下腦袋,“沒事。”
從陳雩懷裡退出來,謝朗的臉頰、眼睛都是紅的,嘴唇卻毫無血色,過分白。
陳雩伸手去探謝朗的額頭,發覺溫度還是高,連忙把人塞進被子裡,又去擰一把毛巾,裹著冰袋,覆在謝朗額頭。
“我去找點酒精,幫你擦擦關節。”
“彆走。”謝朗握住陳雩的手腕,依賴眷戀地看著他,“沒關係,你陪我,陪著我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