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宗皇帝連連後退,跌坐在地,仿佛受到了重大打擊。
他口中不敢置信地喃喃道:“……人民當家作主?”
他在陵寢裡待了一千年,隻知道外麵的世界在不停變化,江山的主人也在不斷更迭,卻萬萬沒有想到,外頭已經沒有皇帝了。
“陛下!!”見他一副失魂落魄的神情,兩個鬼齊聲喊道。
高宗皇帝表情泫然欲泣:“你們走吧,朕想一個人靜靜。”
他態度如此堅決,長舌鬼和麵龐扭曲的女鬼隻好起身,一步三回頭,依依不舍地朝肖司明走過來。
他二人死因淒慘,因此長得也比較嚇人,身上帶著濃鬱不散的黑氣。即便已經知道了他們生前心酸的經曆,警察們還是警惕地向後退了幾步。
館長忍不住將目光投向李隊。
李隊曾經也是個堅定的唯物主義鬥士,但那都是曾經,現在的他儼然已經被重塑了世界觀。
他驚恐地看著長舌鬼口中那條收不回去的長舌頭,在心裡默念“我不可以退縮,我是人民警察”,念了不下二十遍後,才感覺胸腔裡重新凝聚起了平時的正氣。
敬業的人民警察李隊一個箭步上前,語氣嚴厲地審訊起了鬼魂:“你們二人……二鬼,為什麼要到後廚裡搗亂?!”
後廚的監控視頻他下午也看了,當時他還覺得這應該也是人為,對於角落裡被拍到的那抹鬼影也是嗤之以鼻,現在一看,那抹鬼影不正是麵前這位五官扭曲的女鬼嗎!
女鬼麵上流露出一絲歉意,可能是明白自己終於要去投胎了,認錯態度良好:“妾身慚愧,陛下說你們廚師把菜做得太難吃,甚至比不上禦膳房的雜役,這才想給你們提個醒。”
館長:“……”一直以來引以為傲的地方被無情拉踩了呢。
“不用擔心,這樣的事以後不會發生了。”女鬼突然想起什麼,有些惶恐地問館長:“妾身現在身無長物,需要先賠了盤子的錢才能去投胎麼?”
“不用你們賠,”館長笑得很勉強,“對投胎應該是沒什麼影響的。”
都是飄了一千年的鬼了,陵寢中的隨葬品也都被考古人員上交給了國家,讓它拿什麼賠?難道要為了幾個盤子和鬼過不去麼。
女鬼知道自己不用賠償後,開心極了,心說原來這一千年過去,現在的世人如此好相處。
曾經她被施以烹刑那會兒,多少平民百姓前來圍觀,百姓不懂皇家事,單純見這位前朝寵妃居然能得新帝寵幸,定是位禍國殃民的妖妃,多虧新帝正直不受蠱惑,狠得下心將如此貌美的女人當眾處刑。
可憐她被丟進大鍋中烹煮的時候,圍觀的三歲小兒都在鼓掌。
回憶起往事,她心裡揪得痛,身上那種被烹煮的痛覺仿佛也回來了似的。
阮陽見她眼角流出血淚,忙從口袋裡掏出一包紙巾遞過去。
“多謝小道長,”女鬼挺有禮貌地接過去,擦了擦眼淚後頗為新奇地看著自己手裡的紙巾,“好柔軟的料子。”
她對現世的好感越來越高了,竟主動向肖司明提出:“道長,這便送妾……送我去投胎吧。”
讓肖司明主動放棄口糧其實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阮陽在旁邊眼巴巴地看著自己,對肖司明來說,這眼神比吃兩隻千年老鬼要受用得多。
他抬手掐了個訣,一道光下去後,兩隻鬼魂身上黑泥一樣的東西立刻被驅散了個乾淨,他們可怖的長相也漸漸恢複了正常。
身為高宗皇帝的寵妃,女鬼長得確實嬌美豔麗,風姿綽約。
超度完兩隻鬼後,肖司明正準備將他們送入冥界,兩道十分纖細的金光從兩隻鬼的身體裡衝出來,飛入了肖司明身體裡。
他動作一頓,眼神有些複雜。
這居然是功德金光。
人間有許多道士整日奔波在外,除魔衛道。這其中,不乏裝神弄鬼的神棍,他們隻是想騙人錢財,真正修道的道士,都是為了除魔衛道後得到這道功德金光。
當功德金光積累得多了,甚至能夠和天道抗衡。
然而肖司明還是第一次親眼見識到這東西,畢竟他大多數時候做的都是吞噬,並不能算是真正的除魔衛道。
更何況,他誕生於幽冥,追其本源,是與天地同在的東西,並不稀罕這一點功德。
肖司明心思一轉,招呼阮陽過來。
阮陽正盯著女鬼嬌豔的臉看,忽然聽到肖司明叫自己,居然有幾分爬牆被抓的愧疚。
他回過神來看著肖司明,心想還是肖先生最好看,不僅長得精致氣質還出塵。
緊接著,就見他眼中氣質出塵的肖先生一隻手筆直地伸入了自己的胸口。
阮陽:“???”
不過肖司明好像並不會感覺到疼痛,眉頭都沒有皺一下,幾息之後,他從自己胸腔裡提出來了兩根細細的金線。
阮陽踮了踮腳,左看右看確認肖司明胸前沒留下任何傷口後不由得覺得神奇。
肖司明示意他將手伸出來。
阮陽照做,發現肖司明把那兩根金色的線放在了他的手上。
沒等阮陽仔細打量那是什麼,那兩根金線就自己沒入了他的掌心。
他口中發出了驚奇的感歎:“這是什麼呀?”
肖司明盯著他頭頂蓬鬆的卷毛,溫聲道:“一點小福利。”
這點功德金光對他來說沒多大用處,給阮陽卻正合適。
阮陽目前還是肉/體凡胎,如果有邪祟盯上他而自己又沒能顧得上,功德金光也能護他邪祟不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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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鬼魂後,展廳內就隻剩下了高宗皇帝一隻鬼。
他佇立在擺放著的龍袍的展櫃前,呆呆地望著自己金燦燦的龍袍。
想到那句人民當家作主,他不由得悲從中來——“朕不要去投胎了!”
衛瑄:“??你不去投胎你準備待在哪兒?”
被他一問,頂著一張老臉的高宗居然十分孩子氣地回他:“朕不管!”
高宗皇帝一輩子榮華富貴慣了,實在不能接受現實帶來的落差。
他態度如此固執,問題就比較難辦了。
皇帝的魂魄和一般人不一樣,他們死後不想進入輪回,冥差都沒辦法強迫。
按照人類的理解,就是開了特權的釘子戶。
可是再怎麼說,一隻鬼魂就這樣放任其逗留人間實在不是個事。
衛瑄正苦惱的時候,肖司明突然走上前。
“……你不會是還要吃他吧?”
高宗身軀一抖,腳下不停後退:“你、你你彆靠近朕!”
肖司明眼睛眯了眯:“不想去投胎?”
高宗底氣略有不足地看著他,生怕他又對自己做出什麼危險舉動。
豈料肖司明話題轉得飛快:“史料記載你是位老餮,會做飯嗎?”
高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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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下,高宗皇帝很恍惚。
他活著的時候從來沒想過,自己死後會有向生活低頭的一天。
他居然要去給人當廚子!這是多麼大的屈辱。
良西博物館館長站在他對麵,覺得人生很不真實。
他居然在跟皇帝麵對麵溝通!這簡直是一生高光時刻了好嗎?
他仔細打量著麵前這位高宗皇帝的表情,小心翼翼地問道:“您還有什麼未了的心願呢?”
高宗皇帝定了定神,想起這件正事,在館長的注視下緩緩開口:“朕,要為自己正名。”
館長:“?”
“史籍對朕抹黑居多,朕要告訴世人,朕是一位明君,是個好皇帝!”
他的眼中閃爍著光輝,館長卻有些汗顏。
“這個……想要修正曆史,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
高宗皺起眉:“你做不到?”
他這幾日,每天在展廳裡飄著,看館長吩咐手下將那些被他撞碎的透明牆壁修複成原樣,還以為這人很厲害呢,原來連叫史官修正一下史籍都不行麼?
在深深的無奈之餘,高宗隻好退而求其次,冷哼道:“那就將那個抹黑朕的女人貶下去!”
“抹黑您的?”館長反應過來:“哦哦,您是說我們請的講解員啊!”
他有些糾結地思量道:“這個嘛,那其實是我們專門聘請的優質解說員,人氣還很旺哩。要不這樣……”
一人一鬼討論得熱火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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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覺得人生很不真實的還有身為人民警察的李隊。
他看著在那邊慢慢悠悠收起剩下的符紙的三人,神情複雜。
小陳在邊上說:“李隊,你還記得你一個小時前說的話嗎?”
李隊抹了把臉:“什麼?”
小陳複述道:“一個小時前,你跟館長說‘就憑他們這幾張黃紙,能防得住賊就見鬼了’。”
李隊:“……嗬嗬。”
可不就是見鬼了嗎,還是三個呢,最後一個居然還被收服,給人家驅鬼的當廚師去了。
阮陽注意到他的視線,微微一愣,隨即十分友好地向他招了招手。
肖司明注意到後也看了過來,僅僅隻是淡淡一瞥,卻如同在李隊心頭敲了一棍。
對方前不久在展廳裡的英姿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腦海裡。
在今天晚上之前,他隻當這三人是當初路過五行峰的熱心市民,還會幫著警方打擊邪教。
但是現在,李隊不由得懷疑當時那些邪教怕不是就是被這幾人打趴的。
他猶豫再三,還是決定上前跟三人搭了幾句話。
“幾位……師傅。”李隊怎麼也叫不出那聲大師,他愧疚道:“之前是我太固執己見,現在我明白了,萬事萬物存在都有其道理,我不能一葉障目,還是要多接觸接觸這個世界上我不了解的事物。”
他說罷,忽而想起來一件事,緊張地問道:“那之前的虹光教是不是也跟你們一樣是……”
他欲言又止,衛瑄意會後搖頭否定:“不,他們就是真的邪教。”
“那就好。”李隊長鬆了口氣,“我還擔心抓錯了人。”
阮陽有些好奇地問他:“虹光教那些人現在怎麼樣了?”
他還記得,當時黃鼠狼被肖司明吃了後,虹光教的宗師可是直接吐血了,麵色難看得很。
“都坦白了自己的罪行,按照法律該判刑的判刑,該教育的教育。”李隊頓了頓,接著道,“哦,他們中有一個年紀比較小的,據了解是被人騙進來的,他父母給請了律師,現在已經出來了,正在社區協助工作。”
“好像就是你們這附近,沒準你們還能見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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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彆了館長,三人一鬼,坐著莫宇開來的車回家。
高宗似乎因為肖司明打他腦袋的事,對肖司明留下了很深的陰影,上了車就往後排鑽。
他起初對這輛造型奇特的馬車還有些排斥,後來架不住坐墊太軟,靠背太舒服,坐著坐著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座椅,心說這馬車不知道是什麼東西拖的,居然比朕的禦輦還要平穩舒適。而且坐在裡麵還能看見外頭的景物,從飛速倒退的樹木來看,這輛馬車行進的速度比禦馬場裡的速度最快的千裡馬還要快。
阮陽有些困倦,雖然隻有幾分鐘的路程,他還是在剛上車不久就睡著了。
肖司明餘光裡瞥見一個毛茸茸的腦袋一點一點的,眼神溫柔似水,忍不住伸手輕輕地替他扶正。
莫宇開著車,透過後視鏡看到這幅畫麵,終於忍不住用意念跟肖司明溝通。
“怎麼帶了個皇帝回來?”
肖司明:“帶回來做廚子。”
莫宇感到疑惑:“我們需要廚子嗎?”
肖司明看了他一眼:“你和衛瑄是不需要,阮陽需要。”
莫宇:“……”
他在這一瞬間突然理解了衛瑄為什麼說老大最近雙標得很過分。
是真的很過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