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行峰上,空氣中彌漫著令人窒息的沉默。
婁道長瞳孔劇烈顫動了一番,眼神寫滿了不可置信:“阮、阮阮道友,你怎麼會是冥王呢?”
其他道長也都是一副神情恍惚,狀若癡呆的樣子,其中以剛才懟阮陽說他是無知小兒的梁道長最甚。
冥王乃冥界之主,雖然說一直以來神神秘秘的很少露麵,但在民間各種傳說中,冥王的形象一直是高大威猛、氣勢淩人的,就連塑像都比彆的陰神高大許多,一雙銅鈴眼眼神淩厲,所以有些做了虧心事的人一踏進閻羅殿就會覺得心驚膽戰。
然而……
道長們心情百味雜陳地看向角落裡頂著一頭小卷毛的阮陽,出來太久,出門前吃的那點東西已經消化得差不多了,肖司明手裡抓了把瓜果,悉心地剝開再喂到阮陽嘴邊,黑無常則在一旁陪著笑,似乎是在旁敲側擊地問冥王殿下什麼時候願意回趟冥界。
這待遇……
道長們歎了口氣,惆悵地望天,能讓黑無常如此卑躬屈膝的對象好像除了冥王本人也沒誰了哦。
等等,哪來的瓜果??
段道長一個激靈,整個人原地彈跳了起來:“肖道友!那是給祖師爺的貢品!!不能吃啊啊啊——”
“段道長!”其他道長連忙拉住他的道袍,以防他做出什麼冒失之舉,影響人冥兩界的關係,“讓他吃!不就是一點瓜果嗎!你讓他吃!”
“*&……&”
段道長被半推半拽地帶下去了,剩餘的道長們長舒了口氣,再度看向阮陽的眼神就更複雜了,像是在看一隻戴著兔子耳朵的狼。
冥王……他們剛才是不是還在阮陽麵前說冥界壞話來著?
道長們的麵色頓時又難看了起來。
***
阮陽體貼地給道長們留了充足的精神緩衝時間,他知道讓道長們接受自己的身份不是件容易的事,就連他自己當初也是一萬個不相信。
唉,做個普普通通的人類多好,哪怕他已經恢複了一些記憶,認清了自己冥王的身份,卻依然不是很想做這個冥王。
什麼一界之主,說得很好聽,關鍵冥界什麼都沒有,隻有三千多位中二病晚期想要征服三界的手下。
冥王看似光鮮,實際上並不是什麼好差事,隻是這隱藏在身份下的苦處,外人又哪裡知道呢?
他半個人靠到肖司明身上,張嘴接下肖先生的投喂,麵對婁道長的提問,語氣也是相當惆悵:“大概是天意叭。”
現場:“……”天意個屁啊!!
不過阮陽表現得如此隨和,倒是叫道長們高高提起的心漸漸落回了原處。
放鬆下來後,他們又開始隱隱覺得這是件好事了。
畢竟他們跟阮陽有過幾次來往,知道對方性格溫和還很好說話,而且絕不是什麼見死不救之人。冥界向來高冷,如果這次和妖王的對決能得到冥界的幫助,一定可以大大提高勝算。
當然,一想到對方冥王的身份,道長們心裡又有些沒底,一番猶豫後,終於由和阮陽最熟悉的婁道長作為代表,心情複雜地和阮陽交流探討:“阮、阮道友,你之前說的冥界願意與我們合作的話是真的嗎?”
“嗯?”阮陽看出他的態度裡比之前多了一份小心謹慎,反應過來婁道長在說什麼後,直愣愣地點頭:“當然……”
肖司明直接將一瓣兒橘子喂到他嘴裡,打斷了他的話,“合作可以,但有條件。”
婁道長本來就有點怵他,加之知道阮陽是冥王之後,對肖司明的身份也不由得多了幾分猜測,現在聽他說有條件,一顆剛剛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神色也凝重了幾分。
“什麼條件?”
肖司明麵色平靜地抬了抬下巴,示意婁道長借一步說話。
阮陽正一臉好奇地想要跟過去,被肖司明按著肩膀坐回了原位。
肖司明用手揉了兩下他的頭發,眼神多了幾絲溫和:“乖乖坐著,我一會兒回來。”
他頓了頓,起身前又不放心地叮囑了句:“有的人不安好心,屁話也很多,你不要搭理他。”
黑無常:“…………”
你說話就說話,說不安好心的時候眼睛看著我是幾個意思?
就離開這一會兒,有必要給老子上眼藥嗎?!
他內心充滿了對肖司明的怨念,看肖司明的眼神就像看進獻讒言的奸妃。
更可氣的是阮陽也很有做昏君的潛質,對奸妃言聽計從,聞言一臉鄭重地點頭:“我記住了。”,然後在肖司明走後,不等黑無常開口,默默抱著水果挪遠了位置。
黑無常:“……”
奸妃誤國啊殿下!
***
奸妃肖司明正在先前那間靜室裡和幾位道長談判。
他雖然並未說明自己的身份,但他和阮陽的親近和阮陽對他的信任是各位道長所有目共睹的,說他是阮陽的代言人都有人信。
因此,肖司明開口提合作條件的時候,道長們心裡就開始七上八下了。
對方會開出什麼條件?既然這次是幫助他們對抗妖王這樣的大事,那麼肯定不會再是黑無常之前那樣,提議道觀裡供奉起陰神這樣不痛不癢的小要求了。
他們不知道冥界需要什麼,但也怕肖司明獅子大開口提出一些他們做不到的事。
道長們正思緒紛飛,肖司明在前麵站定了,他看了一眼身後一臉緊張的眾人,“道長們放心,我不會提什麼過分的要求,隻是想問你們討要一樣東西。”
道長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一頭霧水,為首的老道長說話了:“不知你所說的是哪樣東西?”
難道說冥界看上了什麼道門神器?
他們心中惴惴不安地向肖司明看去,肖司明一抬手,便憑空出現了一道虛影。
眾道長:“!!”
造型古樸的鑰匙懸立在空中,肖司明笑了笑,語氣稱得上和善:“不知道你們有沒有見過這樣一把鑰匙?”
幾個道長相互對視一眼,半晌後點了點頭:“確實有。”
肖司明心說果然如此,剩餘的兩把鑰匙要到道門裡找,他又追問道:“你們手上共有幾把鑰匙?”
那老道長皺眉思索道:“貧道記得似乎僅有一把。”
一把?
肖司明抿了抿唇,他已經把三界尋了個遍,如果道門隻有一把鑰匙,那麼這最後一把鑰匙又該在哪裡?
罷了,一把就一把,總比沒有要好。
肖司明問:“如今那把鑰匙在哪位道長手裡?”
老道長說:“沒有記錯的話,那把鑰匙似乎正是段道友他們一派傳下來的。”
段道長縮在角落裡,迎著眾人的注視,仿佛一頭待宰的小肥羊,緊張又不失禮貌地攏了攏身上的道袍。
肖司明眼神一亮,朝他走過來,段道長趕忙伸長了脖子叫道:“不可!這這這件法器是祖師爺傳下來的,在我觀裡已經傳承了千年之久,萬萬不能輕易送出。”
倒不是段道長小氣,道門最講究的就是個傳承,尤其祖師爺傳下來的,經過上千年一代又一代的傳遞,哪怕是卷手紙也意義非凡。
在場的道長都明白這個道理,況且大家都知道段道長心氣兒高,是個不畏強權的人,也不好勸他,擔心他和肖司明對上鬨得不好看。
肖司明的神色果然冷淡了下來,剛才還如春風般溫和的笑容,此刻消失得一乾二淨。
段道長看著他精壯有力的手臂,腦子裡全是這兩條胳膊生拔龍鱗的可怖畫麵,飛快地估量了一下自己的腦袋和龍鱗哪個更堅硬後,雙腿十分沒出息地軟了下來。
“……好了!”段道長奮力叫道:“此事我說了不算,需要先詢問祖師爺的意見。”
肖司明:“嘖。”
段道長剛鬆一口氣,以為這樣便能應付過去,結果緊接著就聽肖司明開口說道:“把你們祖師爺全叫出來,我跟他們談。”
段道長:“……”嗚——
他喉頭一噎,差點哽咽出聲。這位朋友,不就是一個法器嗎,你何必如此喪心病狂!
***
段道長在肖司明的注視下顫顫巍巍地開始焚香請祖師爺,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往常一請就來的祖師爺這次過了許久才給他回應,香火也燃得斷斷續續的,忽明忽暗,好幾次,他見燭火幾乎要徹底熄滅了,以為自己請神失敗,額頭上汗都下來了,偏偏肖司明一聲冷哼後燭火又燃了起來,隻不過火光依舊格外微弱,透著勉強,就好像很不情願又不能拒絕似的。
等麵前的一炷香順利燃儘,他知道按照以往的情況來說,這時候就是請成功了,便擦了擦額頭的汗水,對肖司明說道:“肖道友,祖師爺現在已經在屋內……”
不等他說完,肖司明便推開門抬腳走了進去。
這間屋裡擺了張圓桌,肖司明進去的時候,圓桌旁已經坐了不少神仙。
段道長每回請祖師爺都隻是隔著門在屋外說話,要是讓他知道自己這一回一次性請了這麼多神仙下來,估計會當場血壓飆升。
他剛合上門,其中一個長相凶神惡煞的道袍神仙就冷笑一聲:“你找我們做什麼,混沌?”
在場的這些個神仙都是認識肖司明的,且不說肖司明的身份就足夠讓人忌憚防備,更重要的是大家當初都被肖司明打劫過,對他自然沒什麼好感。
如果阮陽在場,立刻就能認出說話這神仙長得和先前讓他覺得眼熟的塑像一模一樣,正是段道長他們觀裡供奉的祖師爺。
這位祖師爺當初剛剛成神不久,好不容易收集來的神器就被肖司明洗劫一空。今天一早就看見老仇人進了他的道觀,還沒來得及顯靈將人趕走,就親眼目睹了他拉著一人類小孩在自己的道觀裡卿卿我我,不僅如此,肖司明居然還將魔爪伸向了自己麵前供奉的新鮮瓜果!
搶他神器,吃他貢品,真是豈有此理!
因此,肖司明尚未開口,這道袍神仙就又發話了,語氣譏諷道:“你現在在人間混得倒是不錯,像個人樣了。”
本是一句嘲諷,你一個混沌跟人類廝混在一起,能有什麼好下場?
誰知這混沌卻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居然露了個笑臉出來:“確實不錯,多謝誇獎。”
道袍神仙:“……”誰他媽誇你了,要不要臉!
肖司明不再看他,徑直拉了把椅子坐下,對著一眾神仙說道:“妖王即將出世的消息想必大家都已經知道了,此次冥界願意為對抗妖王出力,為表誠意,你們是不是應當把封印在冥王體內剩下的兩把鑰匙交還給冥界?”
“憑什麼!”一聽到冥界,在場的神仙們臉色就變了,一個個地搖頭拒絕:“我們不會與冥界合作的,想合作?死了這條心吧!”
又有神仙提出自己的疑慮:“混沌,你當年同樣和冥界鬨得很不愉快,現在怎麼開始替冥界說起話來了?”
肖司明麵不改色,理直氣壯地答:“我隻是為了應對特殊情況。如若人界毀滅了,誰來給你們上供香火?”
他這話說到了點子上,神仙們雖然表現得很不情願,但也清楚光憑天界和人界目前的實力,很難打得贏妖王,而一旦讓妖王得手,到時候就是整個三界的浩劫。
可讓他們不計前嫌地與冥界合作,他們又不願意主動低下那個頭。
於是一時之間,屋內氣氛僵持,屋外的道長們屏息凝神,生怕屋裡出現什麼差錯。
*
黑無常還在苦口婆心地勸說阮陽:“殿下,您今天就跟我回一趟冥界吧,我們回去看看,鬼帝大人們都很想您呐!”
阮陽看了他一眼,頭搖得很堅定:“不去。”
黑無常拗不過他,左右看了看,壓低聲音道:“您上次說想要工資,鬼帝大人們也給您準備了,以後每個月最少這個數。”
他伸手比劃了個“十”,“人民幣。”
“……”
阮陽沉默了一瞬,心動的同時想到了肖司明以及冥界暗無天日的居住環境,還是搖了搖頭:“那也不去。”
黑無常一陣胃痛,他目前最主要的任務還是勸說殿下回冥界,距離冥王上次離開冥界已經快一個月了,要是再不成功,五方鬼帝就該拿他去喂冥界的三頭犬了。
他長歎一口氣,腦中靈光一現,說道:“您不是要和人界合作嗎?這麼大的事,必須由您回去一趟親自和五方鬼帝談啊。”
阮陽皺了皺眉,顯然忘了這茬,糾結了一番後隻好點頭應下:“好吧,我跟肖先生一起回去。”
“好……不行!”黑無常差點點頭應下,反應過來後就是一個激靈。
當然不能夠了,放肖司明進冥界那還得了?
“為什麼不行?”阮陽當下也不樂意了,烏溜溜的眼睛瞪了他一眼,“那我也不去了。”
黑無常:“……”
他內心刷屏式地感慨著:殿下瞪我了殿下瞪我了……
就是這個熟悉的眼神!殿下以前也經常這樣使小性子的!
他還沉浸在冥王腦殘粉的狀態裡,等回過神來,阮陽已經起身蹬蹬蹬地跑遠了。
黑無常連忙放下手中的瓜果,一路追出來:“殿下!”
您彆跑啊!帶!帶肖司明還不行麼!
封閉的靜室內,肖司明和眾神仙的談判也進入到了最後一步。
在他的堅持下,天界一方還是做出了適當的退步:“交還鑰匙可以,但冥王必須受到懲戒。”
肖司明朝說話那神仙瞥去一眼,語氣平靜道:“冥王已經被封印了一千年,受到的懲罰已經夠多了。”
那神仙顯然跟阮陽頗有些過節,聞言仍憤憤道:“這就足夠了?當年他故意炸毀我的丹爐,整整一爐子的仙丹啊!我練了三百年,全部付諸東流了!”
他話音剛落,邊上立刻有同伴深以為然地附和道:“確實,當年他點燃了我的魂幡,行為著實可恨!”
又有神仙站出來道:“他還摔壞了我的塔。”
“你們都是法器遭殃,我是形象受損!當年他趁老夫睡著,把老夫的胡子全部給剃了!”
“這有什麼,我更慘好不好……”
肖司明聽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地展開對阮陽的聲討,內心冷哼,投過去的視線也越發冰冷。
正在此時,外麵一道急迫的聲音穿過了屋裡的結界,傳到肖司明的耳朵裡。
“肖先生!”
阮陽穿過道長們的防線,直接推門走了進來。
他身份在這裡,這下道長們也不敢真的阻攔他,隻好眼巴巴地看著他衝進去。
屋裡的神仙們嚇了一跳,警惕地看向來人,道袍神仙看清阮陽的長相後就皺起了眉頭:“你不是肖司明的……”
他話說到一半,卻見肖司明“唰”的起身,將人拉到跟前。
“怎麼進來了?東西吃完了?”
肖司明的聲音幾乎稱得上溫柔如水,在場的神仙們頭一回聽混沌用這樣的語氣說話,幾乎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阮陽搖了搖頭,剛才和黑無常爭執的不快在見到肖司明的一瞬間都煙消雲散了,“沒有,你太久沒回來,黑無常一直說要帶我回冥界。”
他想到之前肖司明說的話,有點想笑,“我聽你的,沒理他。”
肖司明應了一聲,接著下巴微抬,在他額頭上親了親。
“……”在場的神仙們猝不及防地被塞了口狗糧,開始覺得有些不對勁了,混沌是不是在談戀愛跟他們沒什麼關係,他們管不著,關鍵問題是這小孩口中所說的什麼……黑無常?冥界??
肖司明心情愉悅,嘴角揚了揚,長腿蹬在桌腳上,讓阮陽出現在一眾神仙麵前。
很快,就有神仙發現了阮陽身上隱約可見的幽冥之氣,熟悉得叫人頭皮發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