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婷(1 / 2)

第二十七章

因為並沒有精準地發出哭聲,說是低泣不如說是某種無意識的哼唧,沒有咬字也不成語調,像是即將死亡的人想要拚命地發出求救嗓子裡麵卻壓根發不出聲音,又像是極度痛苦的人正低聲呻|吟著宣泄超出肉|體承受極限的疼痛。

這個莫名出現的聲音有些詭異,似乎帶有某種負麵的感染力,聽得王林十分難受,心臟就像被人一把揪住似的悶得厲害;他連忙快步轉向聲音傳來的方向,但奇怪的是……視線能及的除了個衝洗手機照片的攤子就是頭碰頭聊天的情侶、玩手機的行人、拎著大包小包在廣場邊椅子上休息的路人,根本看不出什麼異樣。

“……這到底是……這應該是求救聲吧?”王林摸不著頭腦,他很確定音源就在他麵前這個廣場一角,這地兒除了綠化帶就是供人休憩的木椅,連個擋視線的牆都沒有,一眼就能看個通透,按理說有人遭罪了或是發病了怎麼也得露出點異樣神色來,可怎麼看來看去這一片兒的人都挺正常挺淡定的呢?

疑惑之下王林隻好努力豎起耳朵慢慢確認音源,溜達來溜達去轉了兩圈,視線鎖定在一個坐在椅子上的單身女人身上——越靠近這個女人他耳邊那斷斷續續的古怪聲音就越清晰,反之則相反。

“……”王林很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問題了,或者超級聽力掉了鏈子……因為這個女的從外形上來說頗為光鮮亮麗,從頭到腳壓根就不像是受了罪的:大概二十多歲年紀,化了妝看起來挺漂亮,留著大波浪長卷發、穿著時尚的裙裝、踩著亮閃閃的紅色恨天高高跟鞋、青蔥玉指上做了花裡胡哨的水晶指甲,腿上放了個認不出牌子的包包正埋頭玩手機,看上去和那些趁著放假出來放鬆的年輕人壓根沒啥區彆。

公共場合盯著陌生年輕女人看有點像有病,王林打量了幾眼就裝作沒事人一樣走開、到遠一點兒的木椅下坐下,掏根煙點上,借著煙霧的遮掩仔細觀察——這時王林才意識到以自己長期肝遊戲廢掉不少的視力似乎也給強化了,隔著十幾米,他居然連那女人的假眼睫毛都能看得分外清晰……

感謝了一下這個靈魂契約帶來的意外好處,有了清晰的視力,王林終於發現異常——看上去似乎是很平靜在玩手機的女人眼神兒是落空的,視線焦點壓根就沒放在手機上,而對方稍稍朝下、被發型遮蓋住兩側的麵部表情……這麼說吧,上次王林看見有女人露出這麼毫無生氣的表情,是葉童的許仙被法海強行度化的時候……或許比那還更誇張點。演員的表演畢竟是演技,而這女人,說實話,眼睛不眨的話和死人也沒什麼區彆了。

王林神色詭異起來,這個女的確實沒有哭、緊抿的嘴唇確實是一動不動的,但他耳邊那仿佛能撕碎人心的低吟還在繼續;若非這聲音怎麼側著耳朵聽都隻是無意識的呻|吟、沒有吐出明確的字句也沒有發出明顯的求救信號,王林簡直要受害妄想一番他是不是招惹了某個有超能力的大佬給人設了個陷阱……咳咳。

陷阱之說純屬無稽之談,這點兒邏輯王林還能理得清。現在的情況是……他想聽到求救聲就聽到了不遠處那個女人的心聲,意識到這點的王林直接懵逼……這超出了他之前對自個兒超能力的理解了,太玄幻、太意識流,讓王林大腦差點宕機——莫非他獲得的能力和他原先假想的不是一個路數?

謝三元的三分鐘超級武力和他的超級聽力在王林看來都是很容易理解的,不說超人不超人,咱們國家原來還有個神仙叫順風耳呢;但是要連心聲都能聽見,那這就不是聽力的問題了,而應該是玄之又玄的什麼心靈感應啊、精神感應啊之類的領域,和超級武力、超級聽力那種強化係的外在表現不同,屬於……呃,魔法的範疇,或者說末日、都市類超能力中的精神領域、精神係之類的玩意兒。

當然現在不是胡思亂想的時候,就算王林本身不是什麼感情纖細的人,他也能感覺得出不遠處那個女人有著強烈的死意——雖說素昧平生、他自個兒也不是什麼大善人,白白看著這麼個漂漂亮亮的小姑娘送命王林也是做不到的,就算是出於最起碼的人道主義立場,王林也有義務拉人家一把。

但冒昧地上去搭話也不靠譜,沒準兒還被人家當成彆有用心的壞蛋弄巧成拙。想了想,王林摸出小鏡子側過身假裝看牙齒,偷偷照了一下那個女的——這一照差點沒把王林嚇一跳,這個女的身上籠罩的那層霧氣、也就是靈魂能量波動時的具象化,居然暗淡得隻剩不起眼的薄薄一層,乍一眼看去仿佛沒有靈魂了一樣。

“想自殺的人?厭世?但厭世自殺的話沒道理會在內心無意識地求救吧,還是被逼得沒有活路了?”王林感受了一下那個依然在持續的低吟聲,這個聲音痛苦萬分又有極強的負麵情緒感染力,光是聽的都讓人感覺心頭給壓了塊大石頭似的不適,那麼……那個發出心聲的女的又是什麼感受呢?這聯想讓王林有些心驚肉跳。

黃婷並不知道自己正被人暗中觀察。

這是一位性格堅韌、堅強、熱愛生命的普通年輕女性。六年前她獲得了網絡上好心人的幫助逃離家鄉來到大城市,半工半讀堅持讀完大學後憑著大三實習期間優異的表現獲得一家業內工作室的青睞,搬出校舍立即進入工作室提供的倉庫住宿,努力工作、認真生活,人生漸漸走向她期待的方向。

但這種美好的生活才剛剛過去兩年就迅速被打碎,她小心隱藏的工作地點被家人查到,半年前開始,曾讓她度過噩夢般少年時代的原生家庭找上了她。

好心的人們依然在幫她,想方設法讓她保有獨|立的生活和自由的權力,但這種幫助卻反倒讓好心人遭受損失,收留她和給她提供住宿地點、工作機會的工作室被一再騷擾,導致工作室無法正常營運——工作室老板隻是剛走出校門創業沒幾年的師兄,自身沒有能夠完整保護黃婷、保護自己的產業和家人的能力,工作室被迫關門後甚至連老板的妻女也被牽連進來,受到威脅恐嚇。

師兄安撫妻女時飽含歉意地看了黃婷一眼,這一眼讓黃婷內疚惶恐,無地自容。

倉皇收拾行李物品、在師兄的幫助下躲過家人視線跑來a市,再度換掉手機卡、停用網絡社交賬號,黃婷想再次藏匿起來安靜生活,但……本以為已經足夠小心謹慎,才剛安頓下來又收到了家人打來的惡狠狠的威脅電話。

黃婷終於明白她為什麼會被找到,她的原生家庭在老家是個大姓,有一定人脈,現代社會又是信息爆炸的社會——隻要她用了身份證辦手機卡、找工作、乃至購買車票,她家鄉就會有“熱心”的警察能“神通廣大”地查到她的落腳地並告知她的家人。

這讓她感覺到了絕望,她沒有能力在現代社會不需要身份證明也能活下去,而回歸家庭是她絕不會接受的,那種噩夢做了十幾年,她連回憶的勇氣都沒有,又怎麼可能回去再體驗一遍。

好不容易逃出樊籠的鳥兒,會甘心被拔掉羽翼再度被關起來嗎?答案是否定的。

黃婷的家鄉是個在現代社會也保持著“傳統”習俗的落後小鎮,所謂的傳統,並非媒體宣傳的那樣全是無害、美好、讓人懷念的精致之物,至少對黃婷來說、對任何一個現代人來說,這種“傳統”是彌漫著腐朽的千年老屍臭味兒脫下的裹腳布,曾經被開國的老前輩們打倒的“鄉賢”、“宗族”等封建沉渣在這些現代文明普照不到的地方死灰複燃,成為身在其中的向往文明的弱小者的噩夢。

曾經快要熬不下去的時候,黃婷總是自我安慰她很幸運,她至少能讀完義務教育,中學的老師又十分負責,聽聞家長拒絕讓她升學後家訪了好幾次為她爭取到能考大學的機會;和她同齡的幾個堂姐就沒有這麼好的命,十六、七歲就被家人安排了“門當戶對”的婚姻對象嫁出去生兒育女,人生一輩子都被困在了那個封閉得讓人喘不過氣來的環境裡,再也沒有看到自由的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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