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六十六章
地下商城的路麵很乾淨, 大約是處於半封閉環境的原因, 建築物沒有腐朽得太厲害, 起碼腳下的地板磚沒有裂開那麼多口子、光腳走起來不會太痛苦。
安靜腳上的鞋脫給了幾人中唯一的女性吳莉莉, 現在四個爺們咬牙忍著嬌嫩腳底板的刺痛感，正跟著“老鄉”付光清朝地下商城深處走去。
“停路邊的那些車子都沒法啟動, 有人試著憑兩條腿朝市區外走，結果出了鋼筋水泥森林就是原始叢林, 咱們這些人在鋼筋水泥森林裡還能活下來, 進了原始叢林基本九死無生, 隻能退回來……”付光清打著手電筒一路走, 一麵向幾個老鄉介紹，“建築、汽車、電子產品都不能用了, 日常生活用品倒是沒見過期變質，都還能用。”說著他停在一間服裝店門口，彎腰把歪斜的卷閘門往上抬到能容人出入的程度, “都進去, 搞身行頭換上, 弄雙合適的鞋子。”
幾人連忙鑽進店內，除了安靜其他人身上穿的都是睡衣, 舒適是舒適了就是活動不便, 最重要的是沒有鞋穿實在很蛋疼，才走這麼百多米路一個個的腳底板都快難受死了。
“日常生活用品沒變質？包括哪些？”轂袁一邊往腳上套跑鞋，一邊問道。
“吃的，穿的, 洗滌用品，書本雜誌，香煙酒水，糖果零食，冷凍海鮮，新鮮蔬菜……隻要肯搜索，這些東西到處都是，隨便拎開個水龍頭就能有自來水出來。”付光清似笑非笑地，“如果這是個末日世界的話，相比什麼都缺什麼都沒有的末日，這地方簡直像是天堂，對吧？還沒喪屍，沒什麼亂七八糟的怪物……”
轂袁麵色沉重，之前付光清沒願意談這個，現在看來是肯提了：“……你是說，最大的威脅來自人類自身？”
付光清隨意地坐在收銀台旁邊的椅子上，用手電筒給搜索合身衣物的幾人提供光照，麵無表情道：“和我一起進來的四個，有個人接受不了這鬼地方自殺了，還有一個神經崩潰，某天夜裡忽然割斷了另一個人的喉管……被我殺了。”
吳莉莉、逗比小年輕和那個死氣沉沉的中年人忽然僵住，安靜也放緩了披上外套的動作。
“我的最後一個‘夥伴’，和我一塊兒在這個地下商城住了半個月左右，忍受不了寂寞無聊，鼓動我跟他一塊兒到彆的地方去探險、去找彆的幸存者……剛出發沒多久就在塔山西路大潤發那兒遇到了彆的團隊，這個家夥毫無戒心地跳出去，被同樣無聊瘋了的那幫人當成了獵物。”付光清的表情再次古怪起來，似笑非笑地，“後來我才知道，彆的地方的人失去理智後並不是都會選擇自殺或是殺死隊友，他們自認有權將自身的恐懼與不滿發泄到陌生人身上。這地方可以保證基本生存但卻沒有維護秩序的機構、也沒有什麼法律法規約束，無聊瘋了的人們似乎是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的。現在你們明白為什麼我會獨個呆在這個地下城，守著這個a市的‘傳送點’不挪窩了吧。”
轂袁額頭上開始冒冷汗，對方輕描淡寫的話語裡他聽出了很多東西。
很多人崇尚無拘無束、沒有壓力沒有責任沒有約束壓製，能夠肆意放縱的絕對自由世界，但這種自由世界卻不是誰都能適應的，也不是誰都能“享受”的。
沒有法律法規就等於可以放縱自我無憂無慮自由自在嗎？絕不是。任何社會的法律法規形成都是為了保護當前社會一部分人的利益存在的，為了保證利益，既得利益者們至少會維持住最基本的秩序，而這最基本的秩序，就是絕大多數弱小者僅有的生機。連最基本的秩序都不能保證的話，社會就沒有形成的可能，因為在無秩序世界到來時，占絕大多數的弱小者必然是最先崩潰的那一批。曆來華夏大地亂世降臨，史學家們往往會用一句話來描述當時的社會場景：十室九空，讓無數人向往的群雄並起的三國時代，事實上也是平頭老百姓所經曆的人間地獄，若果有人真的穿越到那個時代，那麼在發收集武將爭霸天下的春秋大夢前，莫名其妙死在某處的可能性更大。
轂袁發現自己還是有些天真，沒有確實地理解他們這群人當下的狀況。也或許是這個自稱付光清的大漢還算友好平等態度讓他有點兒忽略了這個不像末日的無秩序世界真實的生存環境會有多殘酷……彆的不說，連生存壓力這個維護人類團隊間的最基本團結穩定的死線都沒有的話，他們這五個人還能團結起來嗎？
接下來轂袁沒有了套取情報的心思，他畢竟是個在溫室般的和平社會成長起來的現代人，抗壓能力並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那麼強大，在努力把團隊建立起來提高自身安全保障前，他得先安撫好自己的情緒。付光清也沒多話，等幾人都穿好了衣服鞋子就把五人帶到他改建成居住點的床上用品店，給每人留了個手電筒後留了句“去給你們拿吃的”便先行離開。
用手電筒在沒有外來光源的地下建築內充當照明，短時間還行，稍長一點，人類靈魂深處對黑暗的恐懼就慢慢爬了上來，吳莉莉、逗比小年輕和安靜都下意識靠近了看上去比較靠譜的轂袁，那個中年人雖然一直表現得很不合群，也悄摸坐到離四人稍近些的地方。
害怕電池用光陷入黑暗，五個人隻開了兩個手電筒，壓抑的沉默過後，轂袁把手中的手電筒燈光打向床上用品店半開的玻璃門，壓低了聲音對另幾人說道：“我們最好小心一點……付光清這個人可能也不是那麼可信。”
“怎麼說？”吳莉莉哆嗦了下。
逗比小年輕搶先道：“他剛才說了那什麼……不是所有人失去理智後都會選擇自殺或是殺死隊友，那跟他一路進來的那四個人沒準兒就、呃，可能不是跟他自個兒說的那樣死的。”
吳莉莉抖得更厲害了，安靜和轂袁倒是都意外的看了這個逗比小年輕一眼，這家夥倒是不像看上去那麼傻缺，還是會動點腦子的。
“我不是a市人，沒有逛過這個地下商城，從招牌和路上的廣告海報來看，這裡主營的是服裝、化妝品、飾品等商品，一路走過來隻看見兩家快餐店……付光清沒有帶我們到食物不會變質的快餐店直接進食，反倒是讓我們到他的老巢裡呆著，他自個兒去取食物，這說明他也是防備著我們的，地下商城裡能吃的東西或許都被他集中到某個隻有他知道的地方了。”轂袁皺著眉頭道，“他可能是想用這種方式來對我們形成一定程度的控製，畢竟照他的說法，外麵那些和我們一樣被綁架進來的人很危險，我們這幾個剛進來的人要是亂跑的話可能會成為彆人的‘獵物’……總之，在我們摸清楚情況之前必然是要依賴他一段時間的，在這期間我們最好不好去……刺激他。”
幾人同時點頭，就算轂袁不特意叮囑他們也是不會去作死的，付光清的體型太有威懾力，之前都隻是普通人的他們可沒有什麼腦殘到以為可以在這種人麵前裝比的臭毛病。
幾人又默默地等待了一陣，忽然腳步聲響起，付光清大步跑了回來，身上多了個背包，麵色有些沉重，推開玻璃門進來後沒有把背包裡的食物分發幾人，而是直接跑到櫃子那裡翻了幾根鐵棍、木棒、警棍之類的東西出來，一邊丟給五人一邊急促地道：“都拿好跟我走，占了大潤發的那群人進來搜索了。”
“啊！”吳莉莉低聲驚叫，手抖得幾乎握不住付光清塞給她的木棒。
“快，我們從消防通道出去，其它的等他們走了再說。”付光清打頭帶路，五人麵麵相覷下也沒空隙產生太多想法，連忙快步跟上。
這個地下商城的規模還是挺大的，付光清帶著他們繞了十來分鐘才跑到消防通道的出口位置，這地方的指示牌早就被付光清砸掉了，出口處也做了一番偽裝、看起來像是某個美甲攤位，出口就藏在美甲廣告牌後麵，付光清衝上前挪開廣告牌，招呼幾人進入，四人挨個進去後付光清才發現不對，倒頭數了下進了通道的人、又看了眼來路：“怎麼少了一個？”
“咦？”幾人跑得滿頭大汗氣喘籲籲，聞言趕緊互相檢查，眼尖的吳莉莉頓時被嚇到，“誒，那個男的不見了！”
“掉隊了？這都跟不上？”逗比小年輕惱火，“怎麼辦，難道還要回去找他？”
“不行，時間經不起耽擱，再不走一會兒誰都彆想走了。”付光清斷然道，“如果你們想回去找人，那我就得先走了。”
“這……”逗比小年輕肯定是不想浪費時間在那個中年人身上的，但要他說出放棄那家夥任其自生自滅這種話他也說不出口，隻把視線放到轂袁身上。
轂袁皺著眉，他也是對倒回去找那個中年人沒什麼興趣的，隻是說出放棄就等於讓那個人自己去死，這種冷靜到殘酷的決斷力，以轂袁的人生經驗壓根沒可能培養出來。
“考慮好了嗎，想救人你們就出去，我還得把這個出口擋住。”付光清沒那麼多可猶豫的，催促幾人同時伸手拍了拍厚重的巨幅廣告牌。
“不了。”轂袁咬牙道，“不可能拿四個人的命去換一個人的命，還有可能換不回來，太虧。”
他這話說出來吳莉莉和逗比小年輕都鬆了口氣，雖然說起來難聽，但他們確實都沒有聖母到願意拿自己的生命去開玩笑的程度，再說那又是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還很不合群，為了這種人去冒險豈不是太腦殘。
“唔……不會無腦聖母是個好素質。”觀察者·王林摸著下巴道，“要是這幫家夥抹不開臉硬著頭皮回去找人，這遊戲就玩不下去了。”
“喂喂，都說了彆把這麼正經的事兒說成遊戲啊。”謝三元斜視。
“哎呀謝姐，不要這麼嚴肅啦，這又不是真讓他們去經曆末日，隻不過是跟做夢似的玩一場罷了。”王林道，朝投影畫麵中的一角指了指，“不然的話你看這家夥，丟到末日裡麵彆說三天了，半天都苟不過去。”
幻境世界中，中年人正獨自躲藏在一家快餐店的廚房內。
手裡拿著付光清給的手電筒和警棍，這個中年人雖然落了單，看上去狀態倒還算不錯，比之前跟眾人一起行動時的渾渾噩噩正常了許多，一雙眼睛在黑暗中警惕地四處打量，最後停留在房門方向。
“一群傻逼……都知道那個付光清不可信還敢傻乎乎跟著走，給人賣了還幫著數錢。該死，那家夥果然把賣食物的店都搬走了，哼，這麼費力氣搞這種事，這家夥會隻是想著利用食物來源控製人？真是太年輕。”中年人嘀咕著用說話來緩解緊張，他現實裡麵是某家民企的中級管理層，見慣了爾虞我詐，接受被綁到末日世界的現實後警惕心立即上升到被害妄想這個程度，對付光清這個“老手”沒有丁點兒信任——把自個兒的生命安全係到殺人凶手身上？得多幼稚才能產生這種想法！
作為a市本地人，中年人很了解這個地下商城的路線，悄悄脫離隊伍躲起來不是什麼難事，當然了，他也不敢獨個兒現在就跑出去亂竄，畢竟付光清當時帶他們逃走時的緊張神情沒有作偽，萬一亂跑時真的遇到那群“占了大潤發”的人，他自身的安全性就沒法保障。
成年男人還將希望寄托到彆人身上的都是白癡，中年人對這個觀點深以為然。隻要能安全地離開這個地下商城，他自信以a市本地人這個優勢他完全能夠找到合適的地方作為據點——既然食物不是問題，他憑什麼要跟在那個男人身後混。
黑暗中時間慢慢流逝，不知過了多久，寂靜的地下商城中隱約響起人聲，中年男人趕緊把身體縮到洗菜台下麵，握緊手中的警棍、並確認了下藏在外套內袋裡的手電筒，豎起耳朵仔細地聽著外間傳來的動靜。
空蕩蕩的地下商城，皮鞋踩在地板磚上引起的回聲越來越近，中年人的耳力聽不出到底來了多少人，腳步聲實在是太淩亂了，隻能確認來人確實比較多。
又過了一會兒，這群人的說話聲也能隱約聽清了：
“二組的人有沒有看錯，怎麼找了大半圈了還是沒看見人？”
“沒錯的，那個女的確實是跑進這個地下商城了。”
“嗎的，不是打斷了一條腿嗎還這麼能跑，趕緊搜，找不到就便宜了那個姓付的了。”
“哈哈，姓付的老遠看到我們的人就跑掉了，那家夥現在就剩獨狼一個，不敢跟我們爭的。”
說話聲和腳步聲漸行漸遠，中年人額頭上的冷汗密密麻麻地出了一層，果然，姓付的和他口中的“彆的地方的人”根本就是一丘之貉，隻不過是沒有同伴、動手之前會對獵物加以誘騙罷了。還好他見機不對溜得快，不然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他更加不敢動彈、不敢發出聲音，蜷縮著在洗菜台下躲藏了頗為漫長的時間、長到他昏昏沉沉迷糊過去，又因饑餓醒過來為止。
中年人說不清楚自己有多久沒有進食，他隻知道再拖延下去他遲早會因為體力不支而失去活動能力，輕手輕腳從洗菜台下麵爬出來，活動了下手腳、找了個杯子從水龍頭那接水糊弄了下肚子，又從切菜台那兒拿了把剔骨刀，感覺準備齊全了，這才偷摸潛出快餐店。
地下商城的六個入口中距離塔山西路最遠的東麵出口離這兒有點距離，中年人把手電筒的光線調到最低檔又用手掌蓋住光束的上半部分，小心地貼著牆根繞路過去，這個地下商城有些店鋪專門賣仿名牌山寨貨，他沒少過來淘東西騙小姑娘，再隱蔽的小路他都能找著，一路無驚無險、很快接近了東麵出入口。
忽然……一道細微壓抑的、帶著顫音的女性呻|吟聲響起，嚇得中年人汗毛全立起來了，緩了會兒才想起之前偷聽到的人聲，當下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轉了個彎，硬著頭皮往兩家店鋪的夾縫中走了幾步——被遮蓋住上半部分的手電筒光束很快照到地麵上滴落的血跡。
呻|吟聲斷斷續續、似有若無，再結合這些血跡，傻子都猜得出這就是那些“占了大潤發”的人在追趕的女人，這個女人居然沒有被搜出來？
結合打斷一條腿、落單的女性這兩個因素，中年人完全不覺得對方對自己有威脅性，當即大著膽子再度朝前幾步，手掌離開手電筒的光束……
——這是個很美麗的女人，哪怕大半個身體被鮮血侵染、狼狽地蜷縮在血泊中，散落的黑色長發、精致的麵容以及雪白的皮膚依然能讓人心下一顫，中年人看清這個女人後仿佛靈魂受到重擊，一下子呆在原地，眼睛再也舍不得從這個女人身上移開。
“……居然把帝利亞斯的女體形象用在這個地方，我特嘛對你也是很服氣。”幻境外，謝三元斜眼某作死小能手，抽著嘴角吐槽道。
“不要在意這些細節……”王林臊眉耷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