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還是站在茶亭山的山道上,太陽位置偏西,前方已經能看到山頂上那個標誌性建築、由當地鄉民集資修建的簡陋亭子頂。
寒冷的冬風刮到麵上,夏恒打了個寒顫,腳一軟、差點站不住。
不知是真是假、是夢境是虛幻的那刻入骨髓的、古代貴族少女的迷茫掙紮絕望等複雜情緒還在她的腦內盤旋,讓這個經曆二十四年現代生活的當代女軍人心底油然而生恐懼情緒——她簡直不敢相信那個貪慕特權生活的、軟弱的貴族少女居然是她的另一麵,她還能清晰記得自己是怎麼用了愚蠢到家的手段欺淩那個惹她生厭的美貌丫鬟的,她是如此地對自己的小聰明和高貴出身洋洋得意;她也能清清楚楚地記得自己在麵對“肉食者”真相時的猶豫掙紮,她不止一次產生過“和彆人一樣”沒什麼不好、理所當然地安享榮華富貴本就天經地義的念頭;哪怕是到了最後,她實際上也不敢明顯地表示出自己對吃人社會的反抗立場,連絕筆信中都不敢提半個字,生怕死後招來家人“不知好歹”的厭惡看法。
“我居然是這樣的人?!”在詭異的夢境中刷新了自我認知的夏恒一臉崩潰,精銳部隊的尖兵、多次在阻擊手比賽中奪冠的榮譽讓夏恒一直以為自己是個絕對的意誌堅定的人,她有些傲慢地認為自己和其他人都是不一樣的,不管在什麼樣的環境下她都絕對能夠比所有的人都優秀。但現在她的這個認知被打碎了,原來她也是個軟弱的、畏懼強權的、性格深處有著虛榮貪心等同齡人都會有的毛病的人。
人是很難有自知之明的,很多人活了一輩子還懵懵懂懂,連自己能吃幾碗飯都搞不清楚;但能夠了解自己又是最重要的,因為人性中無論如何都一定會有落後、墮落的地方存在,不能正確認識這種墮落性,就很難再更進一步。
一臉崩潰的夏恒陷入一般人了解自己的真實本性後都會有的惱羞成怒和自我懷疑中……但老實說,隻花了現世時間不到三小時、夢境時間十天左右就能毅然決然地以自儘的方式從迷夢之境中擺脫出來,是相當了不得的成就,已經證明了她擁有很剛烈的性格和堅定的意誌,當她因懷疑人生而失魂落魄時,其他人還在迷夢之境中苦苦掙紮。
女性備選者拿到的劇本都是豪門千金大小姐,而男性的備選者呢,拿到的劇本是世家大少爺……吃喝玩樂睡名妓、搞詩會逐風流扮才子,飛鷹遛狗走馬章台,那叫一個少年成名意氣風發。先來上兩天封建貴族肆意瀟灑的生活讓男性備選者融入其中,再來嘛,也是一樣的節奏:慢慢理解接受封建貴族上層階級的保留節目,同階級間的零和博弈權力內鬥,不同階級間的弱肉強食叢林法則。
智商殘疾的小清新總妄想著古代名門世家大族的公子爺們是如何的不染塵埃、高貴如謫仙、清透如深泉,這隻能說是圖樣圖森破了——王林給男性備選者用的劇本也是網絡裡麵拷貝過來的,但是呢中yy的不知道哪個位麵的人設是不存在的:真正的古華夏上層大家公子,一旦成丁就必須擔負起為家族謀利的責任,能讀書的就去鑽研八股,不能的就去管理產業做生意,而不管走哪條路,其目的都必須是以盈利為最高追求,手上都不可能乾淨得了——要知道封建時代的低下生產力是不存在產能過剩的說法的,那麼一大家子並不進行實際勞動的所謂世家貴族吃喝穿用是從哪來的呢?從剝削底層而來。這些動輒擁有十幾萬畝、幾十萬畝田地的世家大族,他們的田地原來都是無主之田嗎?原先的自耕農哪去了?你猜……
做官就要刮地皮,管理家族產業就要剝削農民剝削手工業者、把這些卑微的草民敲骨吸髓,天災之年還要囤積居奇,以餓死儘可能多的自耕農再兼並土地為最終目的。如果說古代貴族中全部的人都沒有良心和人性,那有些太絕對了,但是把這些古代貴族殺一半放一半的話,肯定要放過不少該死之人。
夏恒終於做好心理建設穩定住情緒後,見時限還多便留在原地等其他人。時間慢慢推進,太陽從偏西變成西斜,當夏恒越來越焦慮、幾次跑去山頂去確認其他人確實沒有出來時,第二個通過心性試煉者的身影突兀地出現在山道上。
花了現實時間五個小時才從迷夢之境中出來的是尉遲廣隸,這個平時吵吵嚷嚷、活潑得過了頭的家夥是以瞪圓了眼睛、身體作出防禦姿態的姿勢現身在夏恒身前不遠處的,看清楚夏恒和周圍的景色後他神色震驚,眨巴了幾下眼睛才分清楚哪一邊是現實哪一邊是虛假,頓時全身脫力,噗通一聲跌倒在地。
“尉遲!”夏恒連忙跑上前把他扶起來,“你還好嗎?”
尉遲廣隸沒有應聲,甚至像是聽不到呼喚一樣,雙眼發直呆滯地望著下方,身體輕微地抽搐著。
夏恒明白過來尉遲搞不好也跟她一樣遭遇了自己都羞於啟齒的經曆,明智地不多問,隻是把人扶到一邊坐下然後走開,給他點自個兒思考和麵對自己的時間。
尉遲廣隸確實很需要時間來重新認識自己……像他這樣從小一路學霸到大、因優異的表現而進入國防炮兵部隊、各種誇獎讚美聽到耳朵起繭的人,居然在自己意識很清醒理智的狀態下作出了不少連自個兒的價值觀都無法認同的行為,這種衝擊感讓尉遲簡直整個人都不好了——原來我的底線是這麼低的嗎?原來我的品德是這麼糟糕的嗎?原來我是個這麼無恥的人嗎?!
過關了的兩人一南一北分兩頭蹲著,丁點兒沒有通關的喜悅……
又過了一個多小時,晚上八點,天色已經黑儘了,夏恒擺在山道上方的應急燈照射下,一位女性備選人員的身影出現。
屬於現代科技產物的應急燈光讓對方呆滯了數秒,然後她忽然蹲下、情緒激動地抱頭大哭——分坐南北的夏恒和尉遲非常清楚這人肯定不是因為通過試煉喜極而泣,默默地看著這一幕。
晚上十一點,第四人的身影出現,崔森榮一臉驚恐地盯著應急燈發怔了兩秒,倒是沒有因情緒崩潰而大哭,隻是緩緩地、僵硬地坐到地上,抬起頭,一臉滄桑地看著星空發呆。
四人沉默地等到距離十二點還差五分鐘左右,夏恒歎氣一聲站起來:“我們上山吧,其他人可能出不來了。”
午夜十二點,四個身心皆疲的年輕人排成一排站在山頂,當那扇在華夏國網絡上都快傳瘋了的紅色大門自半空中浮現,首位接受電視台采訪的華夏仙人荊湖南君自門中現身時,連四人之中最活潑多動的尉遲廣隸都麵無表情,內心毫無波動……
作者有話要說: _(:3∠)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