儀敏懵了。
一直以來被刻意忽略的問題浮現出來：曆史書寫的是結果，一些過程都被有意無意的忽略了。
春秋戰國的史家精神早就湮滅殆儘，從曆史的記錄者變為了帝王的執筆者。
就像我們拿著最終劇本，知道一個人以後是好人，全無防備，然後被坑的骨頭渣子都不剩，你很委屈，覺得劇本是假的，但是你沒有想過，劇本從來沒有告訴你：好人一直都是好人！
儀敏覺得現在的自己就是那個以為順著劇本走就能打通全局的傻子。
“阿沅也在封賞之列？”雖然是疑問句，但儀敏語氣十分肯定。
隻有這樣才能解釋這一切，要知道貴妃之上是皇貴妃啊。
“所以太皇太後勸阻了皇上。”卓沅默認了。
清朝前期後宮封位混亂，直到康熙年間才根據前明的宮製定下：一後、一皇貴妃、兩貴妃、四妃、六嬪的位份。皇貴妃之尊貴可想而知，而且托順治的福，時下的人，一想到皇貴妃，就會想起他和董鄂妃的愛情故事。
孝莊也是倒黴透頂，接連經曆了皇太極和順治兩人情癡皇帝，一位是她的丈夫，一位是她的兒子。
這就讓她很擔心康熙了。
萬一戀愛腦會遺傳呢？尤其貴妃還這般絕色，大清絕對不能再出一個情種了，為此孝莊毫不留情的把大封後宮的事情給無限延後。
但是……康熙是個戀愛腦嗎？
儀敏眼帶懷疑，她又問了一遍：“皇上真心有意加封你為皇貴妃？”假的吧？沒理由啊！
在皇後身體健康，膝下還有嫡子的時候，封一位皇貴妃不僅是打皇後的臉，還是在打赫舍裡家族的臉，尤其文忠公索尼才去世沒幾年啊。
怎麼的，欺負我們家頂梁柱沒了是吧，這個皇後你不滿意了是吧，想換一個是吧！
“不是！”
“皇上並不想在此時大封後宮。”
她語出驚人：“都是我的猜測，我猜皇上有意對藩王用兵。”
“吳三桂在雲南，尚可喜駐廣東，耿精忠守福建，各自經營一方多年，逐漸擁兵自重、日益驕縱，皇上不會容忍太久，而吳三桂他們也不是傻子，肯定有所應對……”
她侃侃而談，語氣飛揚，一看就是私下琢磨過不知多少次。
儀敏眼裡異彩連連：你才是拿了劇本的那個吧。
“預先取之必先予之，朝中可用之人不少，平定三藩不會太難，而用誰？怎麼用？還有對其他人的安撫便是重中之重。”
“馬佳氏的圖海、納喇氏的明珠、還有赫舍裡氏的索額圖、王佳庶妃的父兄也是有兵權的，若是皇上有心，甚至還有佟家……”
卓沅壓低的聲音裡透著興奮，“而對同為明將出身的一些將領家族還要給予安撫，就好比李庶妃家裡，她祖父是撫西額駙，父親是巡撫提督，還有……”
儀敏很自然的接道：“還有我父親。”董家也是漢人出身。
“沒錯，而對於這些家族，沒有比大封後宮更合適的封賞和勉勵。”
這點儀敏同意，比起封官進爵，後宮的一個封位實在是太經濟實用了，橫豎都是肉爛在鍋裡。
“可偏偏貴妃是我，偏偏我阿瑪是最後一位還活著的輔政大臣。”
順治臨終時指定了四位輔政大臣：皇後的祖父文忠公索尼、貴妃的阿瑪遏必隆，還有就是鼇拜和死的最早的蘇克薩哈。
後兩者都被康熙搞死了，索尼也病逝了，如今朝堂上隻剩下遏必隆這一根獨苗苗。
現在的康熙皇位穩固，遏必隆對他已經不是威脅，而是一個招牌。
尤其是這兩年，康熙屢屢封賞鈕枯祿家，用行動表現：朕是仁慈的，朕是個感念臣下的，爾等的忠心，朕都是看在眼裡的。
在這樣的情況下，若是康熙流氓一點，直接跳過貴妃大封後宮，鈕枯祿家也沒辦法，畢竟你是皇帝你最大。
可目前看來，康熙愛惜羽毛，麵子裡子都想要，就形成了眼下很尷尬的場景：貴妃封無可封，整個後宮都得同甘共苦，大家都沒得封。
貴妃一個人拉穩了全後宮的仇恨值！
儀敏覺得自己找到康熙十六年大封後宮的關鍵點了。
她眯著眼問道：“遏必隆大人身體如何？”
卓沅美麗的眸子裡帶哀傷，搖頭道：“阿瑪身子一年不如一年了，去年冬天還生了一場大病，斷斷續續兩個月才好。”
“你家裡下一代……”
“兩位哥哥早逝，底下弟弟都小，族裡中庸者居多。”
儀敏輕擁著她，接下來的一路都沒再說話。
沒錯了。
康熙是在拖延時間，他在等遏必隆逝世，在等貴妃失去最大的助力。
而他沒想到的是，在遏必隆逝世前，先是承祜夭折，再是皇後難產而死，結果到了最後，反而是他原本想壓製的貴妃直接登上皇後之位。
這就叫人算不如天算！
……
若不是貴妃分析，儀敏自己是發現不了這些彎彎繞的。
同理，後宮裡應該沒幾個人有這份智商和對朝堂的洞察力。
不是儀敏看不起她們，而是和目光朗闊的貴妃相比，後宮太多人的眼界都顯得狹小了。就像家雀隻能看到籠子，而鴻鵠卻擁有整片天空。
……
儲秀宮裡，燈火通明。
半夜裡氣溫很低，儀敏之前滿心焦急沒感覺，現在一通分析心裡有了底，便覺得冷了。她跟在貴妃身後，一路小跑著朝後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