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就是周一, 該去領結婚證了。
陳美蘭先換上了自己那件漂亮的襯衣加短褲,剛想出門,就見閻肇穿著橄欖綠的春秋裝, 連風係扣都是係上的, 懷裡抱著帽子, 正在看著她, 想了想, 退回來,她把短褲換成了長褲。
倒不是她想委屈自己, 而是對方走在街上已經夠顯眼了,她不想自己也成為大家眼中的活靶子。
還得把幾個孩子全送到了隔壁,讓秦玉幫忙帶, 這是早就說好的。
“對了美蘭, 快看報紙,三寶油漆廠要找個孩子上報紙,打廣告,你要不要給你家招娣報個名?”秦玉搖著份《西平晚報》說。
寧寧今天打扮的賊漂亮,蓬蓬裙,塑料涼鞋, 也來拉招娣:“報紙上說寄張照片過去,廠家就會選一個最漂亮的孩子登上報紙,還給錢呢, 咱們一起去拍照,看誰能被選得上,好嗎?萬一咱們村能出個童星呢?”
現在華國有了很多民營企業, 各種商品層出不群,但並不是人人的都好賣, 畢竟大家都拿著產品,價格都差不多,得打價格戰,還要質量好,還要能吸引人。
為了賣產品而登報紙,打廣告,找代言人,就是從現在開始的。
陳美蘭接過報紙看了看,見是一家油漆廠,想了想還是算了。
這年頭還沒有甲荃一說,大部分油漆廠油漆全部甲荃超標,不定選不選得上,但即使選上,她也不想閨女去給個油漆廠打廣告。
萬一那油漆廠甲荃超標呢?
九十年代的家裝市場,被甲荃超標的毒油漆毒死的人還少嗎?
“算了,我家招娣就不報了。”陳美蘭說。
秦玉又努了努嘴,悄聲問:“相處了幾天,你覺得閻肇那人到底怎麼樣,咱們嫁過來的晚,沒見過他,但我打聽了一下村裡的風評,怎麼好多人說起他都直搖頭?”
一來就占了暴發戶的院子,他前妻又在一支隊占他家的院子,村裡人肯定要議論閻肇,隻不過不在陳美蘭麵前說而已。
他到底品型怎麼樣,還帶倆兒子,落子無悔,等扯了證可就不好反悔了。
“挺好的。”陳美蘭笑著說。
回頭看閻肇一身製服筆挺,站在門外不停看表,秦玉連忙說:“趕緊去領證吧,孩子們交給我就行。”
看小狼還想跟,秦玉把他拉去了:“今天電視上有《大鬨天宮》,要不要看?”
孫悟空?
哪個孩子不喜歡,幾個孩子一股腦兒全跑進屋了。
扯證也不過個程序,照張相再領個證兒。
“難得這麼漂亮一對兒,來來,先照相,對準鏡頭,好了……對了這位公安同誌,需不需要加洗兩張照片,一張隻需要多交五塊錢,留著給你們做個紀念?”民政局現在也搞副業,加洗照片賺錢。
閻肇掏了一隻皮夾子出來,上麵有八一兩個字,這是部隊上發的東西。
但他打開之後,陳美蘭瞥了一眼,裡麵隻有兩張十元,一張伍元和一張貳元,這是這個男人手頭僅有的錢。
扯證需要9塊,加上兩張照片就得19塊。
男人都好麵子,扯證,他不會要她的錢。
可這人現在身無分文,因為他所有的錢都給他前妻了。
陳美蘭立刻說:“不要了。”
“要。”閻肇卻說。
閻肇掏了二十給工作人員,對方找了他一元錢,他錢夾裡,就隻剩下可憐的8元錢了。
加洗的兩張照片,閻肇也沒給陳美蘭,一並塞到了錢夾裡。
結婚證也得他拿著,因為今天閻西山要去公安局,拿著結婚證和戶口本一起,,不要陳美蘭的《宅基地轉讓憑證》,才能把房子過戶到陳美蘭名下。
“好了,證書打印出來了。”工作人員因為閻肇是個公安,態度特彆好,雙手捧了過來:“一會兒出去,請愛人好好吃一頓。”
還吃一頓?
閻肇都快揭不開鍋了。
“那就……晚上見。”閻肇說著,看公交車來了,指著陳美蘭:“你先上車。”
陳美蘭上了車再回頭,就見閻肇穿過馬路,往對麵去了。
公安局津東路分局就在馬路對麵,穿過去就是。
他就不會揮手說個再見嗎,再或者給她看一眼照片,結婚證都在他手裡,陳美蘭究竟不知道自己被照成了個什麼樣子。
不過算了,她包裡背著整整兩萬三千塊錢,這些錢是一個百貨商店的售貨員十年的工資,既然閻肇同意,那她就得去把它換成更大筆的錢。
下了公交車,陳美蘭直奔郵政儲蓄所。
還是來自上輩子最深刻的記憶,有一支叫首都石化的債券,會在幾天內跌到最低點,但是又因為國家政策的支持和救市,能在幾天之內一下子反彈,漲29%個百分點,那是整個華國債券回報率的曆史峰值。
當時陳美蘭看報紙上出了新聞,說國家要扶持石油產業,就建議過呂靖宇買一點。
還用說,呂靖宇張嘴就是一句:“美蘭,女人終歸是女人,眼界低,大事還是要男人決斷,這次我決定了,不買。”
他自作主張挑了幾支,最後全以破產收尾。
從那以後呂靖宇就借故,總喜歡跟她吵架,理由是她當初為什麼不多勸勸他。
債券要在郵電所買,陳美蘭剛買完債券,轉身就碰上一個女人。
閻斌的妻子,宋槐花。
閻斌就是幫陳美蘭處理胡小華案子的那個公安。
宋槐花名字很土氣,也是個農村女人,是頂父職參加的工作,現在是津東路郵電所的主任,彆看一個小郵電所的主任,呂靖宇將來要發家,接了一個大裝修單子,沒有啟動資金,想找宋槐花貸款,纏了很多次宋槐花都沒貸給他。
是陳美蘭聽說她是鹽關村人,雖然不認識,但是打著老鄉的旗號,帶著三個孩子跑到郵電所求情,宋槐花可憐陳美蘭才給放的貸款。
可以說,宋槐花是呂靖宇發家的那根引線,要沒有宋槐花,呂靖宇就發不了家。
但她後來莫名其妙跳井了,具體啥原因沒人知道。
“咦,這是七支隊的美蘭吧,怎麼,來存錢?”宋槐花要回家,得經過美蘭家門前,早見過她,所以笑著說:“我是閻肇二嫂,我叫宋槐花,咱是一家子。”
“我想買點債券,買著玩玩。”陳美蘭說。
結果就這麼普通一句話,宋槐花直接炸鍋了:“你買的是首都石化?我也特彆看好首都石化,但我家閻斌簡直就是個棒槌,我不過想拿一個月工資玩一玩他都不肯。”
看陳美蘭一手買了兩萬三的,宋槐花頓時又害怕了:“你買這麼多錢,閻肇會生氣吧?”
郵電所的櫃台裡是個男櫃員,因為原來陳美蘭總在這兒存錢,認識她,接過話茬說:“宋主任你也認識她,那是咱們鹽關村暴發戶的前妻,人剛離婚,肯定拿了暴發戶一半的家產,有的是錢。”
從櫃台裡伸出兩隻眼睛,這櫃員一臉的好奇:“哎,我聽說當初就是因為你太凶,才被暴發戶……”
“那你可錯了,是因為暴發戶太喜歡管東管西,我揍了他一頓才離的婚。”陳美蘭盯著他,一字一頓說。
“離了也好,你這種女人就合適單著,哪個男人敢娶你啊。”櫃員填著債券單子,笑著說。
宋槐花一把攬上了陳美蘭:“說什麼呢小王,誰說這樣的女人沒人敢娶,她現在是我妯娌,我們一家子。”
櫃員愣了一下,隨即啪的給了自己一個耳巴子:“有眼不識泰山,宋主任您彆生氣,我開玩笑的。”
任何年代,男人,尤其是平平無奇的男人,對於自己空前自信,對於女人空前的瞧不起。
要聽他們的,還不活了?
宋槐花一直都覺得自己眼光比閻斌要好,被陳美蘭的灑脫一感染,正好今天發工資,從兜裡掏出錢夾,搓了五張大團結出來,就說:“對啊,大不了就是個離婚,這是我的工資,我憑啥不能自己做主?買,我也買500塊錢的。”
現在石化的債率隻有6%,但再過幾天國家就要救市,最高點應該在31%。這是陳美蘭上輩子跟著呂靖宇聽了很多股票經後,唯一能記住的第二股,也是整個債券曆史上曾經有過的最強黑馬。
多了不貪,到29%的時候她就收手,不也能賺四五千?
宋槐花抽空跟陳美蘭說:“你怕不知道吧,閻肇的前妻周雪琴現在就住在我們一支隊,帶了一個做家裝的男人,聽說前幾天買國債,賺了好多錢。”
“挺好。”陳美蘭說。
重生的周雪琴,跟呂靖宇在一起,如虎添翼的賺錢了。
“那男的家倆孩子都長的挺醜,脾氣也不好,不過周雪琴性格是真好,對那倆孩子挺好的。”宋槐花想了想,又說:“對了,今兒一早碰上,周雪琴帶那小姑娘參加個什麼廣告選撥去了,說要贏了,那小姑娘能當童星。”
早晨秦玉就提過,說有個油漆廠要選個小孩子做廣告。
但要不是宋槐花再提,陳美蘭還真想不起來。
上輩子整個西平市豎了好幾個大廣告牌,上麵一個圓乎乎,胖丟丟的小男孩,坐在一灘油漆裡,嘴裡手裡全是油漆,因為那孩子長的可愛,據說那個牌子的油漆賣的特彆好。
當時她記得有人就說過,那孩子是閻肇的小兒子。
過了很多年,陳美蘭都能記得一個大眼萌的孩子吃油漆的畫麵,仔細想想,那可不就是小狼。
不過小狼後來就生病了,為了給他看病,市裡還組織過捐款,陳美蘭都曾捐過錢。
辭過宋槐花,陳美蘭就回家了。
出了郵電所,穿過一條街道就是鹽關村,窄窄的村口,一邊是糧店,一邊是小賣鋪,裁縫店之類的。
到了晚上,這地兒就是一排夜市。
沒見著招娣,小旺和小狼圍著一輛紅色的三蹦子,三蹦子上有個大冰箱,冰箱上還插了一圈氣球。
氣球上全寫著:可口可樂。
現在是可口可樂在華國衝市場的時候,街麵上多得是這種售賣可口可樂的小三輪車,走到哪裡賣到哪裡,人們當場喝完,把瓶子放下。
一瓶要四毛錢。
可樂瓶是玻璃的,按理不能帶走,但是因為那個瓶子太漂亮,總有人趁著攤販不注意悄悄順走玻璃瓶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