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家銀行,即使有農民工提前排隊,一家家的兌,也要累死人的。中午銀行休息的時候就在路邊一人吃了一碗涼麵,下午再去排隊,十家銀行通共兌完,已經到下午五點了,最後一家銀行也該關門了。
情況比陳美蘭預估的要好得多,總共居然兌出來了十九萬八。
還有那幢樓,雖說隻是簽了名,並沒有過戶,但簽的是米蘭的名字,陳美蘭挺擔心,怕閻衛這種膚白貌淨的軟耳朵做不了主,怕米蘭還要鬨。
但事實上,婚姻當中,一方強硬起來,另一方自然會軟下去。
據說米蘭並不想整體過戶,而是想拆賣一部分給小旺,隻還夠三十萬。
但閻衛隻用一句話,就把米蘭的嘴巴給堵了:“你要真敢這麼乾,離婚,你帶著閻哈一起走。”
……
這天晚上,總共有12張電影票,陳美蘭請了陳德功夫妻,閻勇和閻斌夫妻,再加閻衛,大家一起去看《黃河謠》。
進了影院圓圓才發現,她親爸閻西山沒有來。
“彆管了,你爸肯定出去玩了,咱們一起看就行了。”陳美蘭說。
圓圓不肯,纏著閻斌說要去接閻西山,而且說自己知道,爸爸一節課都沒拉過,一直在上夜大。
大家都覺得圓圓鬨騰,閻西山怎麼可能在夜大,他肯定在夜總會,而且,他哪會喜歡看什麼電影?
沒人相信,覺得這小丫頭傻,閻斌才不信閻西山會在學校裡讀書。
他要會讀書,桌子板凳都能考大學。
但這回圓圓賭準了。
閻西山在夜大的教室裡,正在聽老師講課。
而且他還真的一堂課都沒落過。
聽說閨女上了電影大熒幕,閻西山都沒來得及炫耀,慌不擇路,開著他的騷紅夏利一路飛奔,但到的時候還是晚了,圓圓演的那段隻有三分鐘,早就播完了。
直到片尾,也再沒見圓圓的蹤影。
這事兒叫閻西山大為火光,陳美蘭連閻勇夫妻都請了,就沒請他。
要不是已經離婚了,閻肇家人多勢重護著陳美蘭,閻西山能跟她動手打架。
散了場,陳美蘭勸說:“我跟你說對不起總行了吧,明天看不也一樣?這電影要放半個月呢。”
“你懂個屁。”
“就今晚都還有下一場的,你再等會兒,馬上開演。”陳美蘭於是又說。
她做的確實不對,不應該忘了閻西山,她也能理解,閻西山就想聽這些認識的人誇誇圓圓,風光一番,可她確實忙,她給忘了。
“陳美蘭,以後有事齊鬆露傳話,咱們這輩子彆見麵了。”閻西山眼睛是紅的,頭也不回的走了。
第二天閻衛帶著米蘭找閻東平更改合同,再問閻肇,要過戶在誰的名下。
孩子名下無法過戶房產。
“我的。”閻肇頗為悶氣,繼而說:“明天就掛出去吧,有人要就把它賣掉。”
“好。”閻衛說。
畢竟公安局有人,三天後這幢樓就過戶到閻肇名下了。
閻肇準備轉手賣掉,於是在大門口貼了售賣通知,但現在這年月,閻東平賣樓都要從首都找人,可見西平市沒人能掏得起二十萬。
就不知道這幢樓什麼時候能賣出去,又能收回成本了。
米蘭和閻衛把樓過戶好之後就要回首都了。
來的時候坐的是飛機,回去的時候身上沒了錢,還真是應了他們的話,得坐最便宜的綠皮火車了。
米蘭依然在關注債券,早晨看到跌,心如灰死,但因為曾經暴富過,美夢難醒,到晚上內心就又會重新燃起希望,希望明天能漲。
債券市場風起雲湧,這不,他們走的這天,首都建設短暫上揚,居然回漲了一點。
米蘭把杵在閻衛鼻子下麵:“看吧,漲了。下周肯定能漲回28萬,你們全家後悔去吧。”
“對了,你給你姐送過幾個包,她裝修房子你是不是添了2800,一起還吧,拿我的工資湊,你彆有意見了,再叨叨,我真該跟你離婚了。”閻衛聲音雖沉,卻毫不猶豫的說。
米蘭這才發現閻衛不是隨便說說。
他不止要把她所有的東西賣掉,還要把她資助給她姐的,她媽的,所有的資產全部清回來,還給小旺。
米蘭拿著報紙顫抖了很久,但她依然沒發心臟病,她還能挺得住,等著債券漲了打閻衛的臉。
她堅信債券會漲。
直到回了首都,直到某一天,看到報紙上首都建設破產的消息。
米蘭當時就暈倒在報攤前了。
……
錢拿回來了,還錢自然就提上日程了。
閻佩衡打過幾次電話,想勸閻肇把錢留給小旺,畢竟那是蘇文的遺願。
但閻肇怎麼可能聽。
“這是我的事情,不要您來操心。”他說。
閻佩衡又說:“對了,你二哥和米蘭……”
“我不關心他們。”閻肇啪的一聲就把電話給掛了。
閻衛給了顧霄的聯絡方式,有一個越洋電話。這個得家裡開通國際長途才行,現在的電話費高的咂舌頭,本身坐機費一個月就28,再開國際長途,一月光養那台電話就要58。
但不過不知道為什麼,電話打過去是空號,一直嘟嘟響,卻無法接通。
因為還有個地址,閻肇於是專門去郵局買了航空信封,寫好信,裡麵留了家裡的地址和電話號碼,以及閻肇單位的地址號碼,又專門去了趟西平市郵政總局,把它投進了國際信箱。
然後他們夫妻就得正式考慮,怎麼搞出三十萬的現金,固定放在一個賬戶上。
等聯絡到顧霄那邊,就直接把錢彙過去。
閻肇於顧霄是憋著一口氣的。
他當然恨那個男人,他母親的一切苦難就是從認識他開始的。
但那幢樓陳美蘭不會賣,一間鋪麵她都不想賣,這年頭誰賣房誰傻。
手頭有19萬8,她自己能抽出4萬流動資金,閻衛過陣子又寄回來了五千塊,再有6萬塊這筆賬就能還上了。
但是陳美蘭能從哪兒一下籌到6萬塊。
“咱們西山公司的公賬上正好有6萬,問問閻西山,把錢挪過來先用著,等東方集團的下筆款來了咱們補回公賬?”齊鬆露玩著圓珠筆說。
陳美蘭也想,但要這樣做,她等於是在用圓圓的錢填閻肇的窟窿。
閻西山最近有點自暴自棄,夜大也不好好上了,前幾天在外麵喝爛酒被閻肇當街碰到,本來想扶他回家的,還給他吼了一頓。
圓圓打電話去,他也是隻聽不說話,嗯幾聲就掛了。
更何況她?
現在打電話是故意找罵。
要叫他知道她缺錢,估計得笑破肚皮。
轉眼掛號信寄出去已經一個多月了,按理對方也該要回信了,陳美蘭正著急,閻肇下班回家了。
他手裡拿了五六把大芭蕉扇。
小旺也剛從外麵回來,手裡也提著幾把芭蕉扇,遞給了閻肇,皺起眉頭,好奇的問:“爸爸,最近咱們家好費扇子啊,你每天晚上到底在用扇子乾嘛?”
小狼說:“爸爸肯定在吃扇子,夜裡悄悄吃。”不然能一天一把?
閻肇看幾個孩子滿頭汗,頭發上都油起了膩,小狼滿嘴的五顏六色,於是問:“是不是又去賣冰棍了?”
小旺當然是帶著圓圓和小狼去賣冰棍啦,但他怎麼可能承認:“沒有啊爸爸,我們隻是出去隨便玩了玩。”
他在這個暑假,把小金庫給增加到550塊了,嘿嘿嘿!
把扇子遞給閻肇,跟小狼假裝開著小火車,搶先爸爸一步,跑到水龍頭下麵去衝涼了。
在外跑一天,回家就衝個涼,真舒服啊。
閻肇跟陳美蘭進了廚房,在她身後拿把芭蕉扇嘩啦啦的扇著。
啪的一把,扇子還沒幾下就折了。
閻肇滋一口氣,把斷了的芭蕉扇填進了火裡,再換一把來:“現在的扇子真不經用。”
這人驢性子,陳美蘭前陣子不過說了句嫌臥室熱,想去跟圓圓睡,他就跟她較上勁兒了,每天晚上必定扇子到她睡著。
步入九十年代,所有產品的質量正在集體下降,一把扇子閻肇頂多用兩天,所以並不是閻肇吃扇子,而是他手勁太大一就折,家裡才這麼費扇子。
陳美蘭真不想他一天晚上那麼累,她可以自己買個空調的,做生意的人,緊張的是大錢,小錢隨時有,一個空調她買得起。
但閻肇不肯,他承諾自己最近有筆獎金,八月又有雙月工資,空調價格還降了點,他再找找關係,應該還能買一台。
陳美蘭也就隻好天天看他折扇子了。
男人的麵子不能折,苦的是他自己。
扇子的風比空調的柔和,吹著也舒服,她樂得呢。
“樓呢,有人問嗎”閻肇問。
關於樓,問的人倒是很多,但就出七八萬塊,還有人問三萬四萬賣不賣,不是活活氣死你?
陳美蘭瞞著閻肇,不敢說,因為怕一說閻肇就會吐口賣樓。
倆人所從事的行業不同,價值觀也不同,閻肇又沒有重生,他隻想還錢。
這個陳美蘭可以理解,就現在,她也是瞞著閻肇,準備先斬後奏,錢還完再告訴他樓還在的。
倆口子在做飯,閻肇突然又說:“現在咱們國內有了艾滋病,在小姐當中流傳,最近我們抓到好幾個,一查,已經不是普通的淋病,而是艾滋了,西山最近又喜歡喝爛酒,我怕他要犯老毛病……”
90年代艾滋病凶猛,除了賣血,就是性傳播,閻肇當然擔心,都是兄弟,他對閻西山比閻衛還親點,不希望他一步踏錯,後悔終身。
但閻西山夜大不好好讀了,整天在外喝濫酒,不說隨時會喝出酒業肝,小姐們都喜歡他,不給錢都願意讓他嫖,真有那麼一回中了標,他這輩子都得完蛋。
陳美蘭也歎氣:“我當時做錯了,應該第一個請他看電影的。”
倆口子對視一眼,這還真是個無解的難題。
閻西山一孤兒,爹媽都死了,他要自暴自棄,誰有辦法?
不過就在這時,隔壁電話在響,圓圓接起了電話,不一會兒就在欣喜的喊:“媽媽,是我爸爸,喊你聽電話。”
咦,翻了臉的閻西山突然主動打電話,怎麼回事?
陳美蘭於是接起了電話,電話裡閻西山熱情洋溢:“美蘭,不忙吧,有沒有時間咱們聊會兒。”
“什麼事,你說。”陳美蘭好聲好氣說。
閻西山的聲音裡帶著極度的諂媚,甜的仿佛嚼了滿嘴的麥芽糖:“你說,咱招娣想不想要一個當市人大代表的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