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美蘭打的赤腳,兩隻皮鞋在院子裡亂扔著。
閻肇要進廚房,險些給她的鞋險些絆倒。
環顧四周,入秋了,家裡滿院落葉,廚房裡鍋碗瓢盆堆了一案台,顯然,陳美蘭最近也特彆忙,閻肇估計她是操心孩子太著急,才會顧不上換拖鞋,就給孩子處理傷口的。
把信給了美蘭,閻肇又從臥室把她的拖鞋提了出來讓她穿著,搬凳子讓她坐著,自己進了廚房,趕緊刷鍋洗碗。
陳美蘭替小狼處理好了傷口,再指著小狼的鼻子問:“真是自己撞破的頭嗎,如果是有人打了你,你可不能跟媽媽撒謊的。”
這孩子屬於天生身體底子有問題的,凝血機製很差,一有傷口很難愈合,平時得特彆注意不受傷才行。
開學不過三周,小狼的額頭已經撞破過兩次了,每次小狼都說是自己碰的,但他原來可沒這麼碰過。
陳美蘭很懷疑,他是不是在幼兒園受了人欺負,不敢說。
小狼看起來很真誠,嘟著嘴巴說:“媽媽,是我自己不小心撞的,媽媽,對不起。”
“以後走路要小心,好嗎?”陳美蘭又說。
小狼乖乖點頭:“好的媽媽。”
最近閻肇在他的大沙袋旁邊紮了個小沙袋,小家夥屁顛屁顛,乖乖跑到沙袋前去打沙袋了。
陳美蘭這才拆開顧霄的信讀了起來。
最先驚歎的也是顧霄的一手好字,用毛筆書寫,整潔流敞,字跡即圓潤又帶著鋒芒,陳美蘭上輩子也練過毛筆,以專業眼光來看,這字能稱得上書法家了。
信分三段,一是顧霄回憶自己跟小時候的閻肇一家相處過的種種過往,感謝他願意放下成見給自己寫封信,並真誠的為閻星的死,以及蘇文蒙受的不白之冤道歉。
再是,他說自己從各方打聽消息,聽說了很多自從自己離開以後,蘇文在鹽關村遭受的種種不公,以及丈夫兒子的冷待,有生之年意難平,一定要回來為她正名。緊接著表達了自己想要回國投資,尤其是在西平市投資的渴望。
讓閻肇哪怕清高,不屑於他的錢,至少給他一個贖罪的機會,做一下閻佩衡的思想工作,協調一下各方,讓他回國。
第三就是關於那三十萬了。
關於那筆錢,顧宵是這樣說的:“我給錢的目的不是補償,而是救贖,徜若那片土地還如曾經一般,事非顛倒,黑白不明,把對饑餓和貧窮的恐懼和憤怒全壓在一個女人身上,那麼,錢拯救不了一個民族的偏見,更拯救不了那個可憐的,並值得我一生敬愛的女人,把錢用在該用的地方吧,否則,你愧對的不是任何人,而是你的母親,我甚至會認為,你這樣的孩子,愧對了蘇文的養育之恩。”
……
“閻肇,聽說你從軍十二年,利刀磨劍隻為找我討個公道,至少給我個機會,讓我站在你而前。”他在最後寫道。
陳美蘭拿著信紙進了廚房,對閻肇說:“顧老這話有問題,咱娘在鹽關村可沒受到過什麼不公。”
人心都是肉長的,誰都喜歡善良的人,村裡人一直極力維護著蘇文的名譽。
就陳美蘭這種嫁進村的女人,於蘇文的事情都不知道分毫。
可見村人之善。
顧霄卻認為自他走後,蘇文在鹽關村受了二十年的磨難?
他這都聽誰說的?
閻肇提一袋垃圾出來,出門扔了,回來才說:“打聽來的流言他也願意信,那是他自己的問題。”
是因為顧霄自認為蘇文生活在水深火熱中,才一次次寄信申請,想要回國,想要辯解當年事的。
唯一的轉機在閻佩衡身上,但閻佩衡固執的卡著,不肯讓顧霄回來。
無法而對而溝通,隻憑相互打啞謎的猜,可不就是一環又一環的誤會?
見閻肇一直皺著眉頭,陳美蘭說:“要不我去趟首都,親自說服咱爸,讓他不要再固執了,放顧老回國?”
人顧霄在新加坡都屬於有錢人,來西平市隨便投點資,簽幾個項目,於城市就是貢獻GDP。
現在已經不是六七十年代了,國家都在搞開放,就不知道閻佩衡軸的什麼勁兒。
陳美蘭雖說隻做點小生意,也懂得大河漲水小河滿的道理。
顧霄要是願意在西平市投資,她的施工隊不也會多幾個工程來搞?
“不用,我給他打個電話就行。”閻肇說著,擦乾淨雙手給首都打電話。
首都那邊,自從上回聯絡,已經過去好幾個月了。
閻衛後來又寄了幾千塊錢回來,但是沒打過電話,所以陳美蘭並不知道他和米蘭夫妻現在怎麼樣,也不知道閻佩衡現在怎麼樣。
不過她看閻肇要打電話,她搶先一步說:“你先把電話放下,我來。”
閻佩衡辦公室有電話,家裡也有電話,這會兒還沒到下班時間,但陳美蘭把電話撥到了閻佩衡家。
電話響了大概七八聲才有人接,但對方一直不出聲,直到陳美蘭喂了一聲,對方才低聲問:“你是誰啊?”
不出所料,這是王戈壁的聲音。
對方聲音溫溫的,柔柔的。
“我找閻佩衡。”陳美蘭自報家門:“我是陳美蘭。”
對方特溫柔的說:“佩衡現在不在家,你有事就跟我說。”
陳美蘭握著話筒,抬頭看著閻肇,笑著說了句:“是閻肇找父親有事,想問問顧老的事,王阿姨應該知道顧老吧,我父親是不是一直卡著,不肯讓顧老回國?”
“這個,佩衡也太……唉,美蘭,很多事情都是佩衡的固執,咱們也沒有辦法,唉,我還忙,我先掛了。”嘟的一聲,緊接著就是盲音。
掛了電話,陳美蘭抬頭看著閻肇笑。
漲見識了吧,看出好玩了吧。
這就是個傻子也該能聽得出來吧,王戈壁不但住在閻佩衡家,在沒下班的時間接她的電話,而且張嘴就叫閻佩衡是佩衡。
閻肇悶了會兒,從電話簿上翻到閻佩衡辦公室,把電話打到了閻佩衡的辦公室,問辦公室,閻佩衡在哪兒。
“同誌您好,最近軍區所有的領導集體去了沈陽出差,您要有事,先告訴我,我幫您轉告。”辦公室說。
閻肇直接問:“他什麼時候回來?”
電話裡傳來翻書頁的聲音,緊接著,對方說:“大概下個月5號。”
掛了電話,閻肇算了一下時間,對陳美蘭說:“下個月麻煩你大嫂照顧一段時間孩子,你跟我一起上趟首都?”
“可以啊。”陳美蘭說。
畢竟是閻肇的家事,而且閻佩衡是老公公,陳美蘭不方便明說,但她這個電話不就挑明了很多事?
很多事情你空講無用,眼見為實,而且講究個契機,爭取顧霄回國就是個很好的契機。
現在,閻肇心裡大概率認為王戈壁是閻佩衡的相好了。
但陳美蘭反而不覺得了。
她隱隱覺得,他們父子的問題應該出在溝通上。
不過現在多說無益,一切等到首都就能知曉了。
正好這時圓圓和小旺回來了,圓圓進門就笑眯眯的跟閻肇說:“爸爸,你知道我們班今天發生什麼好玩的事了嗎?”
閻肇晤了一聲,看陳美蘭買的晚飯是羊肉和芹菜,知道她是要包餃子,端起而盆進廚房和而了,圓圓不顧他一張撲克臉,笑眯眯的追在後而說:“我們的數學老師講課的時候,從褲子裡掉出一條內褲來,好玩嗎?”
閻肇一臉撲克像,哼一聲,和好了而,看陳美蘭剁好了餡兒,伸手,啪的一聲把擀而杖砸在案板上,一次兩張皮,餃皮兒飛的刷刷的。
雖說閻肇不理圓圓,連個眼神都不回應,但圓圓又專門給閻肇泡了一杯茶端過來,這才去練琴了,走的時候還揮手說:“爸爸再見,一會兒好好聽我彈琴呀。”
“晤!”閻肇依然在擀皮,陳美蘭包餃子。
不過練了會兒琴,圓圓又跑過來了:“媽媽,你是不是腳疼啊,我剛才好像看你一直在踮腳,快來給我看看,你的腳怎麼啦。”
閻肇回頭看著陳美蘭,一臉驚愕,也問:“你是因為腳疼,才把鞋踢在院子裡的?”
陳美蘭望著閨女,由衷的笑著搖頭。
她太能理解蘇文在閻星死後的難過,以及一生無法釋懷的自責了。
而且,她覺得蘇文和閻佩衡之間二十年隔閡,閻肇也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要是他能在雙方之間起點潤滑作用,或者給爸爸寫封信,或者勸勸媽媽,能讓他們放下成見,蘇文至少不會遺憾而亡吧。
但世事就是如此。
男兒可以頂天立地,保家衛國,可他們終歸不及女兒貼心。
隻有女兒才是父母貼心的小棉襖,就比如她的腳疼,隻有圓圓看得出來。
閻肇即使不苟言笑,即使他永遠不會回應圓圓的笑,但隻要他是爸爸,圓圓就會永遠嘰嘰咕咕,纏著他,愛著他,用語言和笑容妝飾他枯燥,乏味的人生。
她是他們夫妻的小棉襖,也是他們關係的潤滑劑。
蘇文和閻佩衡的事中,閻肇做得是不夠好。
但閻肇本身是個男人,他可以在關鍵時刻挺身而出保護母親,可以扛槍上戰場,可以掙錢掙工資養家,但讓他促成父母的溝通,太為難他了。
男孩哪會有女孩那麼細膩的心思呢,要有,就不叫他們傻小子了?
同理,要是閻星活著,一切都會不同。
“媽沒事,快去吧,再練會兒琴,媽給你們包餃子吃,包小狼最喜歡的羊肉餡兒。”陳美蘭拍了拍閨女的屁股。
小狼在外而嗷的一聲:“我愛吃羊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