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周六, 閻佩衡早晨開完會,也從河南軍區回來了。
估計陳美蘭沒準備飯,毛秘書帶著河南軍分區給老爺子準備的菜, 熱一熱, 加在一起就可以吃。
閻佩衡和鄭副局長是老相識, 老爺子一進門, 鄭副局長立刻站起來相迎:“閻叔, 您也夠辛苦的,剛下班吧, 就從河南往回趕?”
閻佩衡看圓圓身邊有個小女孩,笑著問:“這是你孫女?”
正所謂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對著閻肇, 鄭副局長是上級,要行駛他的官威。
但在閻佩衡麵前,他極儘拍馬獻媚:“是是,我孫女,但沒您孫女長得漂亮,您家這個好啊, 小明星。”
閻佩衡最喜歡聽人誇圓圓可愛,很受用這種話,卻也擺手謙虛:“哪裡, 孩子都可愛。”
“正是為了可愛的孩子們,咱們得努力奮鬥。”鄭副局長捧起酒杯,說:“為了部隊的榮譽, 也為了291軍工廠的將來,我敬您一杯。”
“大中午的, 少喝點,吃飯吧,閻肇,去幫美蘭盛飯。”閻佩衡說。
鄭副局長這會兒笑了一臉的褶子,望著閻肇,感慨說:“閻叔您這一生,榮耀至極啊,兒子聽話,工作能力強,兒媳婦更是像頭白龍馬一樣,任勞任怨的賢惠,我在潔身自好方麵能跟您比肩,但在教育子女上就不如你了。”
為官的藝術啊,他一邊捧閻佩衡,一邊不忘給自己臉上貼金。
陳美蘭正在盛飯,聽鄭副局長把自己比成白龍馬,氣的差點沒一口唾沫吐在米飯裡頭。
這人也忒不要臉了吧,把她比成了畜牲。
果然,閻佩衡也覺得不妥:“我兒媳婦比我兒子能乾得多,怎麼能比白龍馬,那是我們家的……”一時之間,老爺子無可類比陳美蘭。
但誰都喜歡聽人誇,聽人捧的,他改口說:“作為領導乾部,潔身自好是必須的,現代社會,美色和金錢的誘惑太大,你們在公安部門,一定要堅守自身,堅守原則,可不能被金錢和美色腐蝕。”
鄭副局長捧著酒杯說:“彆的方麵咱不敢吹牛,但金錢和美色是腐蝕不動我們這種人的。”
說得就好像金錢和美色真腐蝕不動他似的。
幾個孩子也一起上桌吃飯了,鄭貝貝跟爺爺特彆親呢,是坐在鄭副局懷裡的,看他喝酒就伸手掰他的胡茬:“爺爺,不準喝酒,臭!”
“閻叔您看,酒其實我也喝得很少,孩子管著,不讓喝。”鄭副局長說。
他這種會表現自己的勁兒,且不說閻佩衡,要陳美蘭不知道他的底細,也得覺得他是個好官。
果然,閻佩衡連連點頭:“不錯,這才是人民乾部該有的表現。”
圓圓看閻佩衡還端著酒盅,學著鄭貝貝的樣子,也說:“爺爺,不要喝啦,對身體不好。”
“好好,不喝了。”閻佩衡放下了酒杯,但圓圓伸手想讓他抱,他身體僵了一會兒,終是沒抱,把孩子推了出去。
飯吃到一半,鄭副局長突然察覺閻佩衡似乎不高興,於是笑著問:“閻叔您是不是有什麼煩心事?”
“沒有,吃飯。”閻佩衡說。
鄭副局長繼而又說:“您看看您,閻軍一家在美國過得那麼好,閻肇和閻衛在國內又能替您爭光,您可真是人生贏家啊。”
要不說閻軍,閻佩衡的臉色還能看,一提閻軍老爺的臉色更難看了:“吃飯。”
吃完飯,鄭副局長就該告辭了。
閻肇父子一起送他出門,一路上他拍著胸脯不停的叫閻佩衡放心,說閻肇的工作提撥全包在他身上,又說他一定好好照顧閻肇,配合閻肇的工作。
簡直睜眼說瞎話,其實市局四個領導,卡著閻肇不讓升職的就他。
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這人也是真厲害。
幾個孩子今天下午得寫作業,把周末作業寫完,明天才能好好玩一天。
而閻佩衡,既不下棋也不讀書,甚至不跟任何人說話,定定的坐在院子裡,聽著院後的槐樹葉子簌啦啦的響,一坐就是半天。
不過吃完了晚飯,他突然提議,說自己許久沒出去逛過了,想帶幾個孩子出去玩一玩。
爺爺在家,孩子們本身就覺得不自在,聽說要去城裡玩,小旺機智的說:“可以啊,爺爺你在家呆著吧,我們去就好啦。”
可惜小旺是唬不住爺爺的,一把提上他的後衣領,閻佩衡說:“咱們一起去。”
為了帶孩子們去玩,老爺子特意留下了公車,七座的獵豹,首長們的專用車,非常寬敞,上車之前,見小旺滑頭滑腦不肯上,老爺子給氣的來了句:“趕緊給我上去,現在我還在單位工作,你才能坐得了這車,以後等我退了,你想坐都坐不到。”
一把,他把小旺提上車了。
一家人直奔城裡逛夜市。
如今的城裡頭白天不新鮮,夜裡才叫熱鬨。
尤其是人民百貨前的廣場上,擺的全是地攤兒,賣小玩具的,針線軲轆襪子鞋墊兒的,賣衣服的,各種小筆記本兒,五金,鑰匙扣兒,錄機帶的,一路過去琳琅滿目,叫人目不暇接。
走著走著,路過一個搞套環的,地上擺的全是各種小玩具,小發卡一類的東西,還有前麵放個筒,投球的,投中一次,獎勵一個玩具,孩子們頭一回見這個,當然想玩。
“那是騙人的,根本套不中。”陳美蘭深諳這種套路,你要套中,擺攤兒的人不就賠了?
她攢過幾個孩子就準備要走。
“玩一下嘛媽媽,我有錢。”小旺說著就要掏兜。
小狼和圓圓也不想走,孩子們頭一回見這種稀奇東西,新奇的不得了。
閻佩衡今天一直悶悶不樂,似乎有心思,也是為了孫子們高興,遂掏了十塊錢出來說:“去玩吧,把這十塊錢全玩完。”
小旺從老板那兒要了十個圈,一伸手,瞄準自己最喜歡的錄像帶就套了過去,當然,套空了。他手裡十個環,一心急,難免刷刷刷的,一下扔出去八個,結果當然是一個都沒套著。
“這是騙人的。”還剩一個,小旺氣急敗壞的說。
小狼卻不悶不哼,從哥哥手裡拿過那個套環,問圓圓:“姐姐,這兒所有的東西,你想要什麼呀?”
圓圓看到最遠處是個痰盂,居然說:“我想要那個。”
小狼就那麼一伸手,刷的,套環飛了出去,穩穩套上了幾乎跟它一模一樣大小的痰盂。
“這小子撞著好運了,多大孩子,扔得可真巧。”有人驚呼說。
那老板把痰盂捧了過來,也笑著說:“來,小夥子,痰盂送你了。”
這時候倆人手裡還有八塊錢,老板看孩子身後站了兩個衣著整齊,形象氣質特彆好的男同誌,一看就是領導乾部,這是帶孩子出來圖樂的,指著旁邊扔球的項目說:“來,小夥子,扔球吧,扔進一個,我倒找你十塊。”
這個其實更難,雖說桶子離得近,但基本沒人能扔進去,聽著獎金大,但屬於專門套人錢的項目,老板想套光倆孩子的十塊錢。
不過小狼沒有聽老板的,走到一架標.槍前,踮起腳,伸手摸了一下,說:“打這個要是贏了,就可以拿走上麵的洋娃娃,對不對?”
槍上麵掛著一個洋娃娃,是現在最流行的白雪公主。
“看見裡麵那個靶子了嗎,它會一直動,你要用這標槍,一次打中八環才能拿到洋娃娃,小家夥,你腿都夠不著它,就彆打了。”
老板是看他太小,不忍心用這麼複雜的項目坑他的錢。
但小狼把痰盂翻了過來,站到了上麵,說:“我要給我姐姐贏個洋娃娃。”
這是從來沒摸過槍的孩子,而且等老板打開機器,靶子頓時開始晃動了,要想射中,幾乎沒有可能。
抓槍的時候,小狼把洋娃娃放到了圓圓手裡:“姐姐,這個是你的啦。”
要站個痰盂才能打靶的孩子,居然認為自己能中八環,那老板覺得有點可笑,回頭還跟閻肇父子笑了笑:“這孩子看來不懂規則。”
第一槍脫靶,小旺和圓圓急得問:“小狼,你行不行啊?”
啪的一聲,小狼正中靶心。
這會兒陳美蘭看到襪子不錯,在給孩子們挑襪子。
閻佩衡長籲了口氣,在跟閻肇聊著什麼,閻肇難得聽他老爹跟自己吐露心事,也在認真的聽著。
沒人注意一個站著痰盂的孩子能不能打中剩下的幾環。
但突然,那老板咦的一聲,緊接著隔壁賣襪子的女人也站起來了。
閻肇也被兒子吸引了,走到他身後,提著一口氣,就見啪啪幾下,小狼是在連擊,標.槍裡一寸長的小釘子追逐著靶子,九環連中,而且是一氣嗬成。
“這運氣也太好了吧?”老板驚呼說。
閻佩衡也走了過來,不可置信的望著兒子:“這小子槍法怎麼這麼好?”
小狼才六歲半,今年讀一年級。
能用一把滑絲的老標.槍,在移動的靶環上九發連中。
閻肇和閻佩衡都是上過戰場,摸槍的老手,也正是因為他們熟悉槍,才比誰都知道,小狼剛才那一手有多難得。
閻肇不敢相信,又掏了兩塊錢出來,示意小狼再打一把。
小狼已經試過一把了,默默拿起槍,隻等老板一開機器,趴在標.槍上瞄準,一口氣,一梭子鋼針出去,這又是一回,那個小小的靶子給他射成個刺蝟。
不說閻肇目瞪口呆,閻佩衡提了口氣,這時才吐了出來:“這小子要長大,會是個一等一的狙擊手,老三,這小子我預定了,以後必須參軍!”
閻肇當然知道,兒子是因為一直馬步紮得好,拳練的紮實,手裡有勁兒,眼神穩心思定,才能做得到的。
但是十發連中,這也太不容易了。
孩子可不知道大人在此刻有多震驚,隻知道他替姐姐贏到了兩樣她最喜歡的東西,從痰盂上慢吞吞的下來,再把痰盂抱了起來,遞給了圓圓。
圓圓卻回頭,把它捧給了閻佩衡,並鼓足勇氣說:“爺爺,我送你一個痰盂,以後晚上你就不用出門上廁所啦!”
閻佩衡今天臉色一直很差,似乎有什麼心事,此刻陳美蘭就站在他身後。
老爺子接過痰盂的同時,猛然往後一倒,麵色煞白,要不是陳美蘭伸手扶著,就要直挺挺摔到地上。
老爺子年事已高,夜裡爬起來上廁所,農村又沒有燈,確實不方便。
圓圓給他贏個痰盂,孩子如此貼心,他的心情可想而知。
但陳美蘭很納悶,她覺得公公再感動,也不至於把持不住自己,當場摔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