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看閻佩衡的臉色就知道,家裡應該著了一場大氣,但沒人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也是夠叫大家好奇的。
“美蘭,回家問問吧,咱叔和劉秀英應該是著了場氣。”宋槐花說。
劉小紅把鞋底兒夾到了腋下,拿起小板凳準備走人了,也說:“勸著點吧,都是一家人,打斷骨頭連著筋的,米蘭那種大小姐咱家供不起,但劉秀英是個踏實女人,看看,人家培養的這孩子多好。”
陳美蘭也好奇。
事情到底怎麼處理的,以及,劉秀英有沒有告訴閻佩衡,那廟產他們到底是送給誰了?
還有,劉秀英去哪兒了,她還回來嗎?
Jim還在鹽關村,該不會他們一家子吵架,生氣的劉秀英卻把Jim丟在鹽關村不管了,讓她養吧。
肚子裡一堆疑問,不過進門之後陳美蘭並不主動去問閻肇。
而閻肇,此時已經在廚房裡忙上了,案頭擺著焯好的豆芽菜,還有碼好的黃瓜絲和心裡美蘿卜,麵團給揉的精光明亮,他這是在做他永遠吃不膩的老味道,油潑麵。
昨天睡的晚,今天又起的早,陳美蘭中午沒睡,這會兒她索性就進了臥室。
但她一趟下,小狼順順溜溜,進來就躺到她身邊了,不一會兒,Jim居然也溜進來了,在陳美蘭的頭頂轉悠著,樂悠悠的問:“小嬸嬸,我的演奏真的好聽,對嗎?”
“很好聽。”陳美蘭半睜開眼睛,應付說。
Jim趴在床沿上,手支著下巴,由衷一笑:“但我媽媽從來沒有認真聽我演奏過,她隻喜歡讓我演奏給彆人聽,還喜歡在我給大家演奏音樂的時候,跟在場所有人的聊天,可我最煩的就是我演奏的時候,彆人聊天。”
這孩子特彆開心,因為一幫‘愚蠢’的,‘白癡’一樣的華國農村人,是他七年練琴生涯中,唯一從頭到尾,認真聽他演奏的人。
他剛來的時候不喜歡陳美蘭,因為她吼了他好幾次,但這會兒他突然發現,陳美蘭笑起來特彆好看,聞著身上的味道也是香香的。
真羨慕,小狼和圓圓是她生的呢。
正說著,閻肇於門口喊了一聲:“小狼,出來吃飯。”
“好的爸爸,我愛油潑麵,我要多放醋。”小狼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來跑了。
Jim緊隨其後,鸚鵡學舌:“我也要多放醋。”
不一會兒,門外一陣輕輕的腳步聲,陳美蘭就知道閻肇心虛了。
他有個習慣,心裡裝著事兒的時候腳步就會特彆輕,心情愉悅的時候則腳步特彆沉,而此刻,他端著一碗油潑麵,腳步輕的跟作賊似的,就證明他肯定心虛,有什麼事要求她。
“我胃口不好,不想吃飯,Jim什麼時候走?”陳美蘭開門見山。
閻肇怕麵要坨上,得用筷子把麵挑開,望著陳美蘭,過了好半天才說:“顧霄剛才打電話的時候,除了說要私底下獎勵你五萬塊,還告訴我一件事情,你想不想聽?”
陳美蘭立刻說:“不想。”
不管閻肇是想說什麼,顯然,Jim已經要被留在鹽關村了,陳美蘭已經看到了這個結果,當然什麼都不想聽。
“顧霄說,大哥出國的這十年,麥克和約翰,Jim的學費,一直是他在資助。”閻肇又說。
見陳美蘭雖然還是一臉惱怒,但神色裡起了興趣,閻肇於是講了起來。
卻原來,顧霄剛才打電話回來,不僅說要私下獎勵陳美蘭五萬塊,還告訴閻肇一個殘酷的真相:閻軍在82年出國之後,就聯絡上了顧霄,這麼多年,之所以滯溜美國之後能供得起三個孩子上最好的學校,一直以來,都是顧霄在資助他們。
而現在,閻佩衡想知道當初閻軍到底是把廟產給了誰吧。
隻有這樣,證據璉將會完整,閻肇就可以上法庭起訴,跟劉秀英打官司,並致力於,讓法庭給劉秀英和閻軍判刑。
但事實上,這件事,其實早在一年前,顧霄頭一回來,發現廟產之後,就追問過閻軍。
而閻軍,也把接手廟產的那個人到底是誰,已經告訴過顧霄了。
據顧霄說,那個人在部隊上是個師級乾部,而且還是閻軍曾經的老戰友。
閻軍當時急著出國,弄不到錢,以抵押的方式,用廟產在戰友那兒借了三千塊。
閻軍要出國,當時在部隊上人人都知道,他前腳抵押完,後腳,王戈壁就從那個戰友手中把廟產以四千塊錢的價格,給買走了。
至於到底那個人叫什麼名字,在哪個軍分區工作,目前,不是閻軍不肯說,而是顧霄不允許閻軍說。
顧霄準備在半年後,麥克考上西點軍校之後,和閻軍一起回國,屆時,再由他自己親口告訴閻佩衡,那個人到底是誰。
聽到這兒,陳美蘭明白了。
廟產被送給誰,這事兒關乎證據璉,關乎閻軍夫妻能不能被判刑。
但對閻佩衡來說不算特彆重要。
重要的是顧霄這些年一直在持續資助麥克兄弟,麥克如今還要考西點軍校。
也就是說閻軍不僅認資作父,還認賊,認顧霄做父了。
而等半年後,當麥克考上西點,當閻軍夫妻因為兒子而拿到綠卡,屆時顧霄再回國,他什麼都不說,隻要站在閻佩衡的麵前,就已經是勝利者的姿態了。
而這個勝利者,還將親口告訴閻佩衡,他急於知道的那個真相。
可以想象,閻佩衡屆時得有多痛苦。
雖說閻佩衡負了蘇文,但顯然,他活的並不舒服,他自己搞的一團糟的生活,一直在折磨著他。
“麥克真能考上西點?”陳美蘭問閻肇。
“不清楚,等半年再說吧,如今也隻能等待。”閻肇說。
顧霄,閻佩衡,閻軍夫妻都在等麥克,看他是否能考上西點。
他要能考上,閻軍十年的苦心操勞有了結果,他也不會後悔於背叛母親。
而顧霄,也將在閻佩衡麵前重新掰回一局。
但要是考不上,這一切可就難說了。
“那Jim呢,又是怎麼回事?”陳美蘭依然想知道這個。
閻肇連忙解釋:“大嫂目前出不了國,隻能回娘家,而她娘兩個哥哥,一個在天橋說相聲,一個在販毛片,爸不想讓大嫂把Jim帶到那種環境裡,他說咱們隻要肯帶Jim半年,他身死之後,所有的遺產全留給圓圓。”
所以老爺子拿自己的遺產做誘惑,想讓Jim在鹽關村呆半年?
老爺子在首都,一級家屬院有兩套房,是買斷產權的,家屬可以繼承,其中一套還是三層小洋樓,這個誘惑確實挺大。
但陳美蘭不稀罕,圓圓坐擁西山公司,陝省一半的煤礦資源,會稀罕幾套房?
看陳美蘭臉上的笑慢慢收了,閻肇立刻說:“我沒有答應,先讓Jim呆幾天吧,熟悉一下國內的生活環境,然後讓閻衛把他帶走。”
繼而他又說:“孩子們其實都挺乖,我也會儘力配合你,讓Jim跟小旺他們多呆幾天吧,咱們家,除了圓圓嬌氣一點,小旺和小狼都是很懂事的孩子,你說呢?”
被父母高壓管束到近乎病態的Jim,閻肇看他樂悠悠的,是真不想這麼早就把他送走。
可陳美蘭一聽閻肇這話,突然就不高興了:“閻肇,你是不是認為你倆兒子賊優秀,而且特彆乖,特彆聽話,反而是我閨女,特彆嬌氣?”
“還行吧,他們比大部分的孩子優秀,圓圓嬌氣點也正常,畢竟女孩子。”閻肇望著窗外說。
此刻,幾個孩子坐在院子裡,正在圍桌吃飯。
小旺和Jim喝醉過,吐過,肚子是空的,胃口大開。
比腦袋還大的海碗裡,紅油湃著的油潑麵比皮帶還寬,倆孩子刨麵刨的跟小豬崽子似的。
圓圓則在給幾個傻小子擦嘴巴,不停的勸他們:“哥哥,慢點吃,油都濺胸口上啦。”
“沒事啦,我自己會洗的。”小旺蠻不在乎的說。
圓圓指了指Jim的胸膛,白襯衣上全是油點子:“還有他的呢。”
“這我好哥們,我會幫他洗的。”小旺攬過Jim說。
“哥們。”Jim勾上了小旺,吃個飯都要勾肩搭背。
圓圓拍著桌子說:“可你們把衣服和桌子都搞臟了,這樣是不對的。”
閻肇在屋裡,也斥了一聲:“小旺,把自己弄乾淨點,不許惹你妹妹生氣。”
“她就愛多管閒事。”小旺回了他爸一句。而閻肇,居然回了兒子句:“那就不要讓你妹妹不開心,把嘴巴擦乾淨。”
陳美蘭前世嫁過兩個男人,也愛過他們,即使一開始不愛,她也會努力去愛,畢竟那是自己的丈夫。
閻肇跟閻西山和呂靖宇不一樣,他願意做家務,也願意真誠待她,按理,陳美蘭也該愛閻肇的。
但她一直以來,再怎麼努力都無力去愛閻肇,而且她總覺得自己跟他之間隔著很深的一層東西,那東西是什麼,陳美蘭一直搞不懂,但突然之間,就在剛才,她明白那是什麼了。
是因為圓圓。
閻肇是很疼,也很愛圓圓,但那是因為閻星的原因,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出於對閻星的愧疚,想要補償閻星,除此之外,他其實並沒有真正把圓圓當成閨女過。
圓圓是陳美蘭此生唯一的骨肉,也是她這輩子唯一的精神寄托。
當他們夫妻一起看著幾個孩子時,陳美蘭能看到倆男孩的可愛之處,也看到他們做了什麼,他們的進步,他們的優秀之處。
可閻肇隻看到圓圓的嬌氣,以及倆男孩對她的疼愛,卻從來沒有看到圓圓為倆個男孩所做的付出,倆口子在圓圓身上找不到共同話題,就不論閻肇做了什麼,陳美蘭的心裡就不會有戀愛式的悸動的。
當然,要是上輩子的陳美蘭,於這些事情就不會說,不會去跟男人交談。
因為她隻是個普通的家庭婦女,又經過呂靖宇長時間的打擊,她下意識覺得自己和圓圓不配被人愛,不配得到愛。
可現在不同了。
她不僅能在經營企業上,替公公在他的情敵麵前掰回一局。
她還能在胡小華跳騰著不想乾的時候,立刻找到一個比胡小華更厲害十倍的銷售高手。
那麼,她心裡有了不舒服,不爽快,她就要立刻說出來。
是而,陳美蘭突然說:“閻副局長,你說夫妻之間需要愛嗎?”
“當然需要,沒有愛怎麼生活,像咱們這樣,不就挺好?”閻肇反問。
“可我就愛不上你,怎麼辦?”陳美蘭語氣頗淡的說。
閻肇還在挑那碗已經快要凝固的油潑麵,筷子頓在半空,皺起了眉頭,聲音突然就粗了:“你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