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他打開《質監驗收單》,示意小旺看,下麵壓著一遝錢,是五萬塊。
熊壯和小旺一個辦公室,抬頭,也在看小旺。
他沒什麼理想,就想跟著小旺混,小旺做生意,他跟著,小旺來質監站上班,他也跟著,但他於質監站目前這種風氣很看不過眼,氣的啪一聲,把筆折成了兩斷。
紀委狠查過一次,質監工作居然還是以錢來衡量。
熊壯覺得這種情形簡直糟透了。
生氣,他胸膛裡滿是怒火。
小旺則低頭,在盯著今天的報紙看。
報紙上寫著:2007年首都各機關公務員考錄公告。
他突然抬起頭,說:“孫站長,工作,您讓彆人乾吧,我辭職,我不乾了。”
“這孩子,你咋回事啊,你爸和你爺爺送你來這兒上班,給你的可是金飯碗,你咋說不乾就不乾了?”孫旺驚訝的問。
小旺指著報紙上的考錄公告,手指戳在監察部幾個字下麵,說:“我要去考公務員了。”
熊壯連忙也說:“我也考。”
孫旺頓時就笑了:“行行行,你們想考公,這個理想特彆宏大,我特彆支持,但先彆辭職了,我給你們辦個病假,要萬一考不上,你們還可以回來上班,對不對?”
其實他心裡在冷笑。
首都的公務員多難考啊?
閻望奇是有後台,但考公務員是隻有後台就行的嗎?
大部分有特彆強的後台的人,關係比鐵還硬,但都會死在筆試一關。
閻望奇人很聰明,不想受他擺布,這是想以考公來更進一步。
再就是,看不慣華國官場上如今貪汙腐敗的風氣,估計想考到監察部,來一番作為。
但孫旺深諳官場藝術,他又有後台,也看慣了這個社會上,初出茅廬的熱血年青人們,是如何一步步被現實磨滅理想,磨到絕望,並最終妥協,選擇跟現實同流合汙的。
所以他特彆的從容,也不得罪這倆年青人,笑著送兩個年青人出了質監站,還朝他們揮手:“要考不上也彆怕,回來,質監站的崗位我會給你們留著的。”
從質監站出來,熊壯問小旺:“咱真要考公?我聽說華國的公務員,特彆難考,而且監察部今年就招3個人吧,得多少人報名,咱能考上嗎?”
“考不上老子就不姓閻,不是閻佩衡的孫子,閻肇的兒子。”小旺突然勾唇一笑:“媽的,你沒發現嗎,老子現在往那兒一站,就是我爹和我爺的恥辱?”
閻望奇有一個作風剛硬,在工作崗位上兢兢業業一生,無可挑剔的爺爺,還有一個在公安係統人人聞風喪膽的活閻王爸爸。
他還有一個不偷稅納稅,在軍工廠大量倒閉的時候,力挽狂濫,拯救了兩個軍工廠,給上千號退伍軍人安置了工作的媽媽。
他們就站在閻望奇的身後。
他們是閻望奇的後台,在這個國家獨一無二,最硬的後台,可他在乾嘛,他在一個小質監站,跟一幫貪汙腐敗,懶政怠政分子們同流合汙。
如果他真收了那五萬塊,他丟的不是自己的臉,他是把閻佩衡,閻肇和陳美蘭,三個人的臉都給丟了,而即使他不收錢,當他於一切現實中不公平的一切選擇視而不見時,彆人看到的,就是他父母,他爺爺的態度。
所以是因為閻望奇的無所謂,才讓孫旺那麼猖狂。
才讓那個狗東西,敢拿著五萬塊來,想要拉他下水。
閻佩衡清廉一生,閻肇到如今辛苦工作。
可他們一生累築的功績,在孫旺那種狗東西眼裡,就隻值五萬塊?
前段時間,當聽齊主任說,中華民族到了最危難的時候,小旺沒有任何觸動,可此刻,他真正被觸怒了,有句老話,國家興亡,匹夫有責。
曾經的閻望奇可以做個匹夫,因為他隻想結婚,隻想過二人小世界。
但是就連閻西山那種在社會上能混的如魚得水的人,都覺得社會沒有光明,沒有希望的時候,他又怎麼能安穩的,過自己的二人小世界?
監察部招公務員的門檻並不算高,大學本科,擁有學士學位就可以報考。
小旺和熊壯都有碩士研究生學曆,是在德國完成的,在填寫報名表的時候,需要填寫學校,以及在校期間的成績,報名之後,就可以回去學習,靜待考試了。
現在網絡很發達,所以倆孩子報完名,從網絡上搜索了一些資料,看了一些備考知識,又買了一些教輔資料回來,熊壯回他租來的房子,小旺則回家,倆人正式開始複習,備考。
圓圓這段時間工作不太忙,而小旺呢,本身在個清閒衙門。
倆人剛剛結婚,搬出來住的,到了晚上,圓圓想早點睡的,結果就發現小旺非但給自己請了假,而且居然認認真真,抱著一大摞《首都公務員錄用考試專用教材》在讀。
“哥,你不是已經有工作了嗎,為啥還要看這個?”圓圓吃驚的問。
小旺翻一頁書,把頭靠在了圓圓肩膀上:“我已經報名了,7月20號考試,你哥我呀,還有55天的時間學習。”
圓圓為了讓哥哥靠的舒服一點,調整著坐姿,但也得勸小旺一句:“哥,雖然從報名到考試,是一個多月的時間,但彆人要考公務員,都是提前一年,甚至兩三年的時間就開始學習的,而且公務員可難考著呢,最不熱門的崗位,錄取比率都在1/300,你就想想,那難度有多大,這就隻剩一個多月的時間了,你才臨時抱佛腳,考得上嗎?”
小旺翻了一頁書,親了圓圓一口:”你哥我最擅長的,不就是臨時抱佛腳?”
他從小到大,隻喜歡搞旁門左道賺錢,於學習,總是臨到考試的時候才臨時抱佛腳,但回回成績都能名列前茅。
臨考前抱佛腳,這是小旺的慣用伎兩,百試不爽。
不過圓圓並不相信小旺能過得了筆試。
畢竟在首都考公務員,那叫於萬馬千軍中殺一條血路出。
“那你學吧,我要睡覺了。”她說。
估計小旺是鬨著玩兒的,圓圓伸腳撓了撓小旺的腿:“你要不想在質監站乾,就下海去經商,你不最喜歡賺錢的嘛,快點睡覺吧,彆熬夜了,好嗎?”
小旺親了圓圓一下,看她蓋著夏涼被,胸膛白白的,險些就要忍不住,於是一個翻身坐了起來:“你先睡吧,我去隔壁睡,等我考完了咱們再一起睡。”
任何事,不乾則已,乾,就一定要把它乾好。
為是小旺很小的時候,閻肇教給他的。
而在十年前,長江抗洪的時候,小旺曾親眼看到一個個的解放軍戰士麵對著滔天的洪水,奮不顧身的跳進長江,撲通撲通的,就跟下餃子似的,然後手挽著手,去對扛洪水的衝擊。那時他正在忙著發國難財,賺大錢,三天時間賺了七萬塊,樂的嘴巴都合不攏,然後,就被那些義無反顧,跳進長河的人民戰士給嚇懵了,他沒想到真有人會憤不顧身,跳進長江去阻擋洪流。
可他親眼看到了,解放軍們一個個的,用他們的身體阻斷了洪水的衝擊。
在那一刻,閻望奇看見自己內心的卑鄙和自私,於是他把自己賺的錢全部捐了出去,還把陳美蘭的70萬也捐了出去。
那筆錢,直到去年他才還給陳美蘭。
而今天,他是被孫旺那種無所謂的態度被刺激到了,貪腐,在如今是一股不可阻擋的洪流,而他,就像當著他的麵,第一個跳進長江的那位解放軍戰士,做頭一個跳進這片洪流中的人吧。
他不是一個人呀,他還有熊壯呢,手腕手,最終,他們會形成一道人形防線,對抗這股洪流的。
連著幾天,發現小旺是認真的,圓圓就自覺的肩負起了家務。
畢竟曾經她想考清華的時候,那個理想雖然可笑,但哥哥也支持她了,那現在她也應當支持哥哥呀。
不過為防考不上,白叫人操心,所以圓圓和小旺默契的,都沒跟任何人說。
就閻肇和陳美蘭,都不知道小旺考公的事。
而小旺臨考磨刀,臨陣抱佛腳的這一套,曾經屢試屢靈,這回亦然。
雖然隻奮戰了55天,但筆試的時候小旺居然考到了第3的好成績。
接下來就該麵試了。
也許冥冥之中自有天定。
閻望奇從小隻喜歡賺錢,他爹想了很多辦法,都沒法讓兒子按自己的心思,走一條他喜歡的路,但是小旺自己在命運的洪流中撲騰著,並最終找到了一條,於閻肇來說最欣慰的路。
麵試時,曾經公安部的齊部長,如今監察部的齊主任正好是麵試官。
而後還有專業能力測試,體檢和考察。
公務員確實難考,但是過五關斬六將,小旺居然一路考下來了。
閻肇得知兒子考了監察部的公務員,是組織部的人來一級家屬院走訪,個彆談話時才知道的。
監察部組織部門來走訪的那兩個同誌,閻肇正好認識。
他們去了趟崔部長家,又去了趟王師長家,還去了趟街道辦,當然,所到之處,聽到的,全是大家對於閻望奇不吝的誇獎,走訪完之後他們就啟程去西平市,東方中學,考察小旺高中時的情況了。德國那邊,他們還會向大使館發函,考察小旺在德國時的情況。
隻要小旺自己肯努力,家庭方麵,小旺沒有任何拖後腿的地方。
所以在這一刻,閻肇知道,兒子肯定能考得上。
最終的公示結果,熊壯在麵試時被刷,大概得明年再考,而閻望奇,則被錄取了。
過了幾個月,等再回原單位,閻望奇已經是監察部的一名工作人員了。
笑著跟老領導孫旺握手,再度光臨,他是代表紀委監察部,接到群眾舉報,去審查孫旺的。
……
這天晚上,小旺和圓圓要回小紅樓吃飯。
閻肇知道小旺愛吃酸酸辣辣的手擀粉,親自下廚房,給他擀的手擀粉。
辣子油和醋就在桌子上,可小旺今天居然隻放辣子不放醋,一碗白湯,居然就那樣乾挑著粉吃?
“倒點醋啊,還有辣子油,不然飯沒有味道。”閻肇勸兒子說。
小旺皺了一下眉頭,又搖了搖頭,反正就是不吃。
“這孩子口味怎麼變了,不吃辣不吃酸了,圓圓,小旺最近身體不舒服?”陳美蘭也追著問。
圓圓一臉憐憫的看著小旺:“我爸整天給他打電話,讓他多吃辣子多吃醋,說酸兒辣女,多吃點就能生個龍鳳胎,他一生氣,醋和辣子就都戒了。”
閻肇夫妻對視一眼。
所以閻西山賊心不死,生兒子的理想,現在全寄托在小旺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