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小破院子,夏天又悶又熱,春秋下雨時,外麵下大雨,裡麵下中雨,地也不平。到處破破爛爛,家中人還多,這讓習慣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桃花如何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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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貴接受了自己要離開的事實,整個人又開朗起來。相比起以前的規行矩步不敢亂動,如今她要膽大得多,時不時的就跑來楚雲梨院子裡說話。
“聽說桃花有身孕了。”
聞言,楚雲梨一臉的驚訝:“不是有喝避子湯嗎?”
賀夫人給兒子挑女人,卻也沒想敗壞兒子的名聲。特意吩咐了一個丫鬟在兒子的小廚房,什麼也不乾,隻熬避子湯,然後盯著三個女人喝下。
其實不用盯,三人都是府裡的丫鬟,不敢違逆賀夫人的意思,反正潘九娘和金貴從來都是老老實實喝了的,從未想過在公子娶妻之前有身孕。
不是她們膽小,是她們在為奴為婢這些年裡已經看清了許多的事,譬如大家公子在娶妻之前絕不可能生下孩子,就算有了身孕,也是一副落胎藥的事。
相比起夫人安排的不傷身的避子湯,落胎藥可不能亂喝,一不小心就是一屍兩命。
金貴搖搖頭,低聲道:“我懷疑那孩子是假的。之前她被公子打了板子,好多天下不來床,還喝了治傷的藥,也沒少塗藥膏。那段時間她家裡還出了事,經常深夜了還亮著燭火,這麼折騰,真有個孩子,早該動了胎氣才對。當然,也可能是孩子特彆皮實,誰知道呢?反正剛才夫人已經讓府裡的大夫去給她診治了,一會兒應該就有消息傳來。”
在這樣的大戶人家,想要假孕簡直是白日做夢。
果不其然,金貴還沒有離開,又有個婆子鬼鬼祟祟站在門口往裡瞧。
金貴見了,招了招手:“過來說!”
婆子進門,先是行禮,也沒忘了給楚雲梨福身,然後才道:“姑娘讓奴婢在院子裡盯著,方才大夫已經離開。夫人很生氣,打了桃花一頓,又讓人將她送出門去。”
金貴急忙問:“孩子是真是假?”
其實桃花被攆走了之後,孩子是真是假都不重要,總之賀夫人是不接受通房丫鬟的孩子才會如此作為。金貴問這話,純粹是好奇,想知道桃花到底是不是真的膽大包天到私底下倒掉了避子湯。
“沒有。”婆子搖搖頭:“大夫沒把出喜脈,夫人特彆生氣。”
等到婆子離開,金貴重新坐回了椅子上,嘖嘖搖頭:“這膽子可真大。”
楚雲梨心裡明白,桃花這是特彆想留下來。
稍晚一些的時候,夫人身邊的管事就到了,說讓她們準備好,明日一早就離開。
主仆倆早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倒是接受良好。紅豆以為自己睡不著,結果沾床就睡,一覺睡到了管事帶著人來。
院子門口已經有馬車備著,紅豆將行李搬了,主仆倆離開時,楚雲梨還特意要求去正院。
“夫人照顧了我這麼多,臨走前總該辭行的。 ”
管事遲疑了下:“夫人不一定會見你。”
楚雲梨並不強求:“那就在門口行禮,總歸是我的心意。”
潘九娘心裡是很感激賀夫人的,若不是賀夫人將她從小丫鬟裡挑出來然後又送到了公子身邊,她這些年不會過得那般順心。
到了正院外,剛好賀夫人也在門口,她一直朝著府門的方向張望。聽到馬車的動靜,看到是楚雲梨一行,揮了揮手:“安心去,莊子上的事由你說了算。”
楚雲梨下了馬車,對著她福身:“多謝夫人。”
賀夫人麵色複雜:“你不怪我就好。”
楚雲梨明白她的意思,潘九娘並未被人欺辱,賀夫人是怕萬一,不願意讓兒子再碰潘九娘,因此將人攆走。但她又明白,潘九娘很大可能沒被欺辱,因為這事被攆,挺冤枉的。
“不。”楚雲梨認真道:“當年我尚在繈褓之中,是賀老夫人辦的慈幼院救我一命,這些恩情,我心裡一直都記著。”
“往後好好過吧!”賀夫人看見拱門處有人過來,隨口敷衍了一句,又側頭去看丫鬟:“去看公子來了沒有,安家母女都到了,讓他彆磨蹭。”
此刻再留下那是不識相,紅豆急忙過來攙扶,奈何楚雲梨如今受著傷,她自己是可以動作飛快,但不符合病情,於是,慢慢挪動,剛爬上馬車還沒有坐好,賀俊海已經到了。
與此同時,安家母女也到了跟前。
說起來,這府裡除了主子,下人的絕對不允許坐著馬車轉悠的。也就是潘九娘受傷未愈,賀夫人才會特殊對待。
賀夫人用眼神示意車夫快走,自己上前去和安家母女打招呼。賀俊海沒看這邊,衝著安夫人行禮。
就在楚雲梨即將鑽進車廂時,一個年輕的女聲問:“這位就是九姑娘嗎?”
說話的是安家女安寧。
賀夫人是不願意讓潘九娘出現在安家母女麵前的,不過這都已經照了麵,就隻能讓潘九娘趕緊離開。她也沒想到安寧會問這話,愣了一下後,笑道:“是呢。她受了傷,想回去照料年邁的婆婆,我正讓人送她離開。”
安夫人自然也知道女兒口中的九姑娘是何人,微皺了皺眉:“那怎麼到了這院子門口?”
“她感恩,想要跟我辭行!”賀夫人並不想和她們站在這門口討論一個通房丫鬟,伸手一引:“外頭風大,快請進。”
安寧卻並不走:“聽說九姑娘辦了個小慈幼院,收留了許多無家可歸的人?”
楚雲梨不想與之有太多交集,但很明顯,安寧不想放過她,這話都問了過來,若是不答,又是她的不是。她停下了往車廂裡挪的動作,笑了笑道:“隻是救治幾個可憐人罷了。當年我一出生就沒有家人,若不是賀家老夫人發善心,我根本就長不大。賀老夫人不稀罕我的報答,但我很願意成為像她那樣善良的人。”
話裡話外,誇賀家寬厚仁慈。
賀夫人眉開眼笑:“九娘,你還要趕路,再耽擱下去,天黑都到不了。趕緊走吧!”
這話與其說是對著楚雲梨說,不如說是告訴安家母女潘九娘即將要住的地方挺遠……如此,就算城裡的人再上心,也跑不了幾趟。
楚雲梨再次道謝。
都坐進了馬車,還能感覺到那位安姑娘的目光。
馬車出府門時,看見金貴拎著包袱等在那裡,她已經換下了身上的錦衣華服,穿著樸素,頭上用布包了,活脫脫一個出身普通人家的小婦人。
管事讓車夫停下,回頭笑道:“九姑娘,夫人讓捎金貴姑娘一程,你不介意吧?”
夫人早就安排好了的事,她介意有用麼?
當然,金貴性子不錯,她並不排斥:“快上來。”
金貴的家也住在外城,離當初婆婆住的院子不遠,將人送到後,楚雲梨出聲:“我想去看一下桃花。”
管事瞅她一眼:“你似乎和桃花不和……”
“是不和,所以我是去看她笑話的。”楚雲梨坦坦蕩蕩:“我這一身傷全都是拜她所賜,現在還沒好利索,也不知道會不會留下暗疾。饒是如此,我也做不到像她那般買凶。不過,看她倒黴,我還是很高興的,如果能親眼看一看,往後心情都會特彆好。”
管事在賀夫人身邊,看多了裝模作樣的人,像這般坦蕩的幾乎沒有,再說,今日天還早,完全來得及。
敲門的是紅豆,楚雲梨羅下馬車就聽到裡麵傳來的爭執聲,好像是桃花了兩個嫂嫂在吵。
坐院子裡地方本來就小,一家子特彆擠,如今又多了一人,根本住不下。另一個又說家裡銀子填飽肚子都難,現在多了個病人,根本養不起。
敲門聲起,屋中安靜了一瞬,開門的是周父,他不認識賀夫人身邊的管事,當目光落在楚雲梨身上時,微愣一下:“九娘?”
楚雲梨頷首:“桃花呢?”
周父一時間有些恍惚,若是沒記錯,潘九娘是知道誰打了她,為此還訛詐了三百兩。不應該再來探望桃花才對。不過,能和潘九娘交好不是壞事……她可捏著三百兩呢,又住在夫人的莊子裡,比桃花的處境好上許多。
“在裡麵呢。”
反應過來後,周父特彆熱情,還讓兩個兒媳去燒水待客。至於周母,既氣兒媳不聽話,又為女兒擔憂,昨天就病倒了。
周家兄弟不在,兩個兒媳大概也猜到了方才的爭執聲被聽見,頗有些不自然,躲進了廚房。
桃花和周母躺在一張床上……家裡實在住不下,好在這裡是大通鋪,周母陪孫女住,如今還多了女兒,住的人多了,屋子特彆亂。
楚雲梨一堆被子裡找到了二人,桃花臉頰紅腫,已經沒了往日的麗色,看見她來,沒好氣道:“你來做甚?”
“看你笑話。”楚雲梨打量她:“膽子可真大。”
桃花彆開臉:“若你沒有被夫人攆走,我就不信你能甘心離開。”她隻是為了留下,為了過好日子,有什麼錯?潘九娘憑什麼笑話她?
楚雲梨笑吟吟:“若不是你,我興許會不甘心做下錯事,淪落到跟你一樣的下場呢。”
桃花:“……”
楚雲梨自顧自又道:“你有人兜底,那位羅公子可還等著呢。”
提及此人,桃花臉色頓時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