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柳比楚雲梨還要驚訝, 她有些心虛,悄悄打量了一眼院子裡,見到處乾乾淨淨, 微微放下了心, 村裡的院子再怎麼打理也隻有這個模樣。
李婆婆之前見過女婿, 已經是十多年前,反正在大街上看到這個人她是絕對不敢認的。
“爺,您怎麼來了?”綠柳在一開始的驚訝過後,含笑上前:“快進來, 鄉下人沒見識,有點新鮮事就會盯著看。您進來咱們把門關上說話, 彆被人衝撞了才好。”
徐三爺負手緩步進門。
他身後的柳氏恨不能把頭縮進肚子裡, 她也知道不能得罪綠柳, 並不想暴露自己。可馬車從另一邊就繞到了這裡,根本就沒有從村子裡路過, 她想要下車都沒找著機會說, 隻一個愣神的功夫就已經到了地方。
綠柳看到她後, 狠狠瞪了過去。
柳氏心裡暗暗發苦。人家沒有出身責備, 她也不好主動解釋。不過, 這件事情必須得為自己辯解一二。不然, 回頭被綠柳針對怎麼辦?
因此,哪怕知道自己不該進門, 她也還是硬著頭皮跟了進去。
“你出遠門,為何沒有告訴我一聲?”
綠柳聞言, 麵色愈發尷尬:“我得到消息比較急,沒來得及跟您說。您怎麼追來了?我娘沒有大礙,本來打算稍後天亮了就啟程回府的。”
徐三爺也不知道聽進去了沒有, 他的目光已經落在了屋簷底下拎著兩個包袱的楚雲梨身上,然後側頭看向柳氏。
柳氏福至心靈,立即道:“這就是我養大的孩子。當初表妹從村口將她抱來,弱得跟個貓似的,我可花費了一番功夫才把人養大的。可惜……”
徐三爺我想聽她可惜什麼,確定了這是自己要找的人,上下打量一番。問:“夫人,當年你說那孩子沒了,為此我還心疼了好久,如今這人活生生站在我眼前,你不打算解釋一下?”
綠柳一把握住了李婆婆的胳膊,苦笑了下:“當年娘以為孩子養不活,怕我傷心,所以趁我睡著了之後將孩子丟到了村口,後來又騙我說孩子已經夭折,被她送到了山上埋了。之後一直想讓我再嫁,老爺,如果我知道孩子還活著,是無論如何也會把她帶到身邊的。”
這話中摻了假,明明是她自己丟了孩子,還不讓親娘知道孩子的下落。
李婆婆覺得胳膊都被女兒掐痛了,她低下頭,沒出聲反駁。
柳氏知道不是這樣的,但她自認得罪不起綠柳,便識相地沒吭聲。
院子裡一片安靜,沒有人說話,但外頭的蟲鳴聲吵得人心頭煩躁。徐三爺一臉嚴肅地看著女兒。
是的,哪怕隻一照麵,他也知道這就是自己的女兒。因為她除了和綠柳有三分相似外,還和他妹妹神似。
那孩子身姿筆直地站在那裡,不卑不亢地坦然與他相望,說實話,他挺欣慰的,當即儘量讓自己聲音溫和下來:“孩子,你叫什麼名?”
“之前叫小妹,後來婆婆給我取了名叫甘甜。”楚雲梨態度坦然。
“甘甜好。”徐三爺隨口讚了一句,又問:“你這些年過得好不好?”
楚雲梨似笑非笑,忽然一把撩開了袖子,手腕細的跟竹竿似的,五指像雞爪,反問:“我這像是過得好的樣子?”
徐三爺不是瞎子,剛才乍然得知自己已經離世的女兒還活在世上,驚訝之中才忽略了其他。這會兒看到那胳膊,他眯起眼,回頭看向柳氏:“這就是你說的精心教養?”
柳氏沒說自己精心養孩子,隻說養孩子不容易。又說孩子對她滿腔恨意,讓徐三爺不要隻聽孩子的一麵之詞就對蔣家動手。
她不知道自己養了十多年沉默寡言的孩子為何突然變得這麼聰明,都不需要多言,直接一撩胳膊袖子,一個動作勝過千言萬語。
對上徐三爺質問的目光,柳氏滿臉尷尬,解釋:“鄉下人養孩子都是這樣的,村裡都找不出幾個胖姑娘來。不信您讓人去瞧一瞧就知道了。”
楚雲梨接話:“鄉下的孩子確實吃不好,穿不好。但像我這麼可憐的也找不出幾個來。既然徐老爺要派人去村裡打聽,不如讓他們問一問,我這些年在蔣家過的是什麼日子。”
話音未落,就對上了柳氏凶狠的目光。她絲毫不懼,坦然回望。
徐三爺左右看了看:“你們這是準備啟程?”
“是呢。”綠柳上前挽住他的胳膊:“我出門已經兩日,特彆思念老爺,一刻也不想在這裡多待。”
徐三爺似笑非笑:“是麼?可這裡是你的家呀,嶽母獨自一人在這住了十幾年,這樣吧,乾脆把嶽母接到城裡,日後你探望母親就方便了。至於嶽父的墳塋,回頭逢年過節派人回來祭掃一番便是。”
綠柳張口就來:“可我娘她不願意住城裡,覺得不習慣。”
那是以前。
李婆婆如今多了一個掛心的人,巴不得時時刻刻守著外孫女,立即道:“我想去城裡住。”
綠柳一臉驚訝。
徐三爺合掌:“來人,給老太太收拾行李。咱們稍後就走。”
柳氏看看這邊,又看看那邊,低聲道:“老爺,不管我是怎麼將孩子養大的,終歸是把人抱了回來救了她一條命。過去我確實有對不住孩子的地方,也逼迫過她做一些事。但應該能功過相抵。我去城裡找您,就是希望過去的事情一筆勾銷,咱們彆再爭論誰對誰錯,行麼?”
她是看一行人要走,心裡著急,所以態度極儘卑微……在她看來,不管小妹有多恨自己,隻要這位老爺不肯出手為難蔣家,小妹那些報複的手段就沒法施展。
徐三爺還沒出聲,楚雲梨已經道:“我為沈大河背了十幾年的臭名聲,這事想要一筆勾銷沒那麼容易。”
柳氏眼皮一跳:“小妹……”
“我叫甘甜。”楚雲梨打斷她。
柳氏改口:“甘甜,哪怕蔣家有一萬個對不起你的地方,但救了你的命呀。大家閨秀一條命可值不少銀子,我不要銀子,隻希望你彆計較曾經。”
“事情已經出了,總不能真的要你們一家人如何。”楚雲梨想了想道:“這樣吧,讓沈大河回蔣家,隻要讓村裡所有人都知道了他的真正身世,日後我就不刻意為難蔣家。”
柳氏麵色大變。當初將孩子換走,就是怕孩子留在家裡承受異樣的目光。如今大河都已經十五,是懂事的年紀。這種時候承受那些目光,不一定受得住。
“小妹,你彆這麼任性。”
楚雲梨已經不想再聽,將兩個包袱拎上馬車,自己也往上爬,道:“我也沒逼著你認親呀,接不接人都隨你。”
聞言,柳氏無言以對。如果不接孩子,小妹一定不會放過自家。根本就沒得選嘛,這孩子必須得接。
跟一家人的性命比起來,承受一些議論和鄙視根本就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小半個時辰之後,兩架馬車啟程,這時候柳氏已經去沈家將人哄了過來,還帶著沈大河去村頭送行。
送行是小事,就是想讓一些人知道她已接回了人。
楚雲梨和李婆婆同坐一架馬車,老人家上了馬車後一直都沉默不語。聽到了外麵的動靜,楚雲梨掀開簾子,道:“其實你們母子倆站在一起,某些地方還挺相似的。日後好好過。”
沈大河麵色複雜,他總算知道了兩家為何要極力促成這門婚事,但現在知道已經遲了,他沒能娶到小妹,往後這一生,就都會與她錯過。
若早知道小妹的身世,他……哪怕拚著挨打,也要把人娶回。
馬車緩緩往城裡而去,這一路走得慢,趕在天黑之前才進了城。
李婆婆肉眼可見的緊張起來,楚雲梨掀開簾子,晚上了還燈火通明的街道映入眼簾。可以說,婆婆活了大半輩子都沒有看到我這麼繁華的地方,捏著楚雲梨的手就更緊了。
“婆婆,彆害怕。”
聞言,李婆婆動了動唇:“我不怕。”
又走了半個時辰,終於在一座高大的府邸前停了停,緊接著偏門打開,馬車直接入內。
楚雲梨看在眼中,道:“婆婆,我聽說大戶人家對待上門的姻親,應該是中門大開。”
這從偏門入,根本就是沒將李婆婆放在眼裡,沒拿她當正經的親戚。
李婆婆苦笑:“我這種身份,能夠進門就不錯了。哪裡還敢挑理?”
前麵的馬車中,綠柳也明白這個道理,等馬車都入內了,到底還是忍不住:“我娘是第一回來城裡。”
徐三爺微閉著眼:“這大晚上的,就彆折騰了。娘這幾天身子有了些小症候,早晚都在咳嗽。這會兒已經睡下,再把人叫起來接待你娘……怎麼算都不是孝順的做法。”
他有他的理。在綠柳看來,這就是強詞奪理。
當然,不管心裡怎麼惱,都不敢衝男人發作。
三房住的院子不大,一來是徐三爺身邊女人少,孩子也隻有兩個嫡出。二來,徐三爺違背長輩意願,非要娶一個農女入門,家中一生氣,直接給了這個小院,後來家中長輩接受了綠柳這個身份低微的兒媳,也沒想過要換地方。
不過,哪怕是這個不大的院子。落在李婆婆眼中也是富貴得不得了的地方。
因為在馬車上窩了大半天,李婆婆有些腿軟,半晌都緩不過來,下馬車看到這般情形,更是不敢挪步。楚雲梨扶著她,低聲道:“彆怕,不管咱們本來是做什麼的,如今都是三夫人的親戚。大戶人家最好兩年,不會有人看不起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