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已經問了好幾遍。一開始柳氏還能耐著性子解釋,現在已經不耐煩了:“不是我不想讓你回,是不能。有人在暗地裡盯著咱們,你要是敢回去,回頭蔣家和沈家都討不了好。隻看綠柳回來時那場麵,就知道她夫家有多富裕,你要是不想死,就彆與那樣的人家作對。”
沈大河不是孩子,已經聽得懂話,但這事也太憋屈了。
“爹娘對我很好,我沒打算回來。”
柳氏嗯了一聲:“你以後得學著做蔣家孩子。”
沈家夫妻也不敢和徐府作對,兒子被接走後,他們一直都沒有登蔣家的門,而是去了沈家的長輩家中拜訪,一連去了幾家,前兩天已經接了個剛滿周歲的孩子。
那孩子娘是沈家人,生孩子是難產,結果母死子生。這本來是件好事,奈何人心易變,孩子剛滿半歲,那邊就已經要再娶了。都說有了後娘就有後爹,這話一點都不假,孩子的尿布經常兩三天沒人換,隔著老遠就能聞到味兒。
現如今新人已經有了身孕,等那個孩子生下來,這娃兒更是沒了活路。於是,孩子外祖出麵將孩子抱了回來,但家中兒媳很不高興,這才願意將孩子抱養出來。
正常滿周歲的孩子是需要大人帶著滿院子溜達的,這孩子因為躺得太多,都不大會站。夫妻倆要洗要涮,還要帶孩子玩耍,整日忙得不可開交,已經將沈大河拋到了一邊。
沈大河偷偷跑回去過,夫妻倆留他吃了飯就送客了……他如今回去是客,根本就不能多待。
可他又不願意做蔣家孩子,這院子裡的氣氛太沉悶,所有人都板著個臉,好像都覺得自己吃了虧。但天地良心,他從懂事起就以為自己是沈家夫妻生的孩子,做夢也沒想到自己會淪為彆人口中的談資。
心裡正煩躁呢,外麵又開始了。
“又蹲在那兒,這孩子就是被寵壞了,什麼也不乾。”
“偷雞摸狗的,你小點聲,彆惹惱了人,回頭丟了東西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也不知道到底是誰的種!”
最後這一句,簡直是往人的心肝上戳,戳得人生疼。
沈大河抬起頭,那倆婦人對上他目光,飛快就溜了。
他還想罵兩句呢,這會兒也隻能對著空蕩蕩的院子吼了。
“有本事當麵說啊!一群沒見識的長舌婦,老子才不怕你們。下一次再說,我撕了你們的嘴。”
柳氏麵色複雜。
蔣滿倉躺在床上已經有七八天了,傷口結了痂,下地走動時都可以不要拐杖。
蔣滿華的傷也差不多。
這一日吃晚飯時,蔣滿倉剛端起碗就道:“趁著大家都在,有些事情還是商量一下。滿華,碼頭那邊我已經說過了,回頭不再跟船。我年紀大了,去了船上也力不從心,本來是打算明年回來休息的。現在提前一年,也差不多。這以後我不出門了,你再住在這院子裡是怎麼都不合適的,回頭你找個地方搬走吧!”
說這話時,他看了一眼柳氏。
柳氏壓根不敢摻和這兄弟二人之間的事,假裝自己不知道。
吃飯的時候說這件事,實在倒胃口,尤其是飯前,這壓根就是沒想讓人吃飯嘛。
其實,蔣滿倉也想好好吃一頓飯,但家裡的人個個都有脾氣,吃完了,碗一扔就走了,最快的是蔣文樹,前後半刻鐘不到,他就會離開。
也隻有在飯前才能說事。
蔣滿華認真道:“我沒想留下,真的。這裡始終是你的家,把我這些年的工錢發了,我即刻就走。”
“沒有。”蔣滿倉一提這事,臉都黑了:“你在家裡確實辛苦,但也不是白乾的。還想拿工錢,美不死你。”
“憑什麼不拿工錢?就算是長工,有吃有住有得穿,也還要拿工錢。再說我是真的把這裡當做了自己的家,乾活特彆老實,從來都不偷懶。”蔣滿華振振有詞。
蔣滿倉真的生氣了,有些事情他不想說的那麼白,傷感情。可要是不說,蔣滿華就拿他當傻子。
“滿華,你還真彆拿長工說事。正經的長工夜裡住在哪?你住在哪?”蔣滿倉話已經出了口,便沒什麼不好說的:“你就算是去鎮上找花娘,天天要人陪著,一月下來得花多少銀子?照這麼算,你還得往家裡付銀子,看在咱們是兄弟的份上,這事我就不提了,可你偏要逼我。”
他越說越生氣,一巴掌拍在桌上。
可這院子裡的桌子之前打架時就已經散架了,柳氏乾脆多花了點銀子定做了一套石頭桌椅,這麼一拍,沒能把桌子拍動不說,反而把自己的手掌拍紅了。疼痛傳來,他愈發憤怒:“ 換彆的男人攤上這種事,早已一刀把你砍死了。你特麼的還問我要銀子,你的命要不要?不要的話,老子受累,直接送你去見閻王!”
常年在外頭混的人,說起狠話來似乎都帶上了幾分血腥之氣。蔣滿華心裡很怕,也是真的不願離開。他在這個院子裡蹉跎半生,現在雙親已經不在,他沒能分到院子田地,離開了這裡,他沒地方去。
實在是這村裡的女人都要臉,哪怕需要男人乾活,也不樂意收一個男人在家裡。像柳氏這種性子的人,隻能找出這麼一個來。
“我是從心裡敬重孩子他娘,從來沒把她當做花娘看。”
蔣滿倉也沒有,不然早就在外頭另有一個家了,哪裡還會回來?
一轉眼,難道孩子他娘臉色煞白,整個人搖搖欲墜。蔣滿倉怒火又添一成:“老子就是打個比方,少在這東拉西扯。”
他伸手一指:“滾出去!”
蔣滿華沉默,然後看一眼柳氏:“我……我能去哪?”
柳氏心軟,硬著頭皮道:“你先把傷養好,回頭再說。”
她挺怕蔣滿倉,其實是怕他動手。哪怕家裡所有的院子和田地都是男人賺來的又如何?
這些年照顧孩子的是她,孩子已經成年了,蔣滿倉再惱她,就算將她攆出去。兒子也不會不管她。
“砰”一聲。蔣滿倉砸了東西。
蔣文草受夠了家中的爭吵,起身就走。
正當她要進屋時,院子門口來了個人,著一身粉色衣裙,三十歲左右的年紀,描眉畫眼的,頭探進籬笆院瞧了瞧,眼睛一亮:“滿倉!”
柳氏:“……”
她眼皮一跳,心中頓生不好的預感。
當即起身板著臉質問:“你是誰?跟我孩子他爹什麼關係?為何叫得這麼親密?”
女子自來熟一般推開院子門,走到柳氏麵前,滿是香味的帕子一甩,直接甩到了柳氏臉上:“肯定是有關係的呀,不然我也不會找上門。”
說完,不管柳氏難看的臉,笑吟吟走到蔣滿倉麵前:“我才聽說你受傷了,緊趕慢趕,今兒才到。”說著,從懷中掏出一盒藥膏:“這是上好的傷藥,據說不會留疤,趕緊敷上。”
在外行走的人都會帶上一些傷藥,蔣滿倉一眼就認出來了她手中的藥瓶,這藥確實不錯,但價錢也高,一瓶就要一兩銀子,傷口大點的話,一次都不夠敷。
“多謝。玉娘,你是從哪聽說我受傷之事的?”
“你都不去船上了,我等來等去,等得心肝都疼了,跑去一打聽,就知道了。”玉娘說到這裡,用帕子擦了擦淚:“這才知道你個沒良心的已經回家,我就那麼讓你看不上,連道彆都不肯?”
蔣滿倉歎氣:“我也不知道回來會受傷呀。”
兩人說話時,語氣親昵,要說這二人之間沒事,傻子都不信。柳氏瞪大了眼,聽到這兒再也忍不住:“滿倉,她是誰?”
“是我在外認識的……友人,曾經照顧過我。”蔣滿倉含含糊糊道。
柳氏譏諷道:“該不會照顧到床上去了吧?這女人一看就不是良家,你可真不挑。”
在院子裡眾人震驚中,蔣滿倉一臉莫名其妙,打量著柳氏。
柳氏對上他目光,當即想要上前捂住他的嘴。
可已經遲了,她還沒動,他已經道:“你在家都能找一個姘頭,我在外找,有什麼稀奇?”
柳氏:“……”
“你混賬。”
蔣滿倉不甘示弱:“你不要臉。若不是看你給我生了幾個孩子,老子早就另娶了。”
其實是蔣滿倉回來之後幾次想要將蔣滿華趕走,又看柳氏護著人家,加上被柳氏欺騙,一怒之下才脫口而出。
如果沒把這當家,也不會將辛辛苦苦賺的銀子交回家中了。
至於玉娘,那就是在外找個舒坦放鬆的地方,有地方睡覺,有人捧著他說說話罷了。
柳氏不知道他這些想法,怒氣一上頭,白眼一翻,一頭栽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