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繼良總不可能真的把母親逼死,咬著牙看崔娘子跑遠。
“娘,記得給我收屍。”
範母的手緊緊抓著門框,老淚縱橫。
*
天黑了下來,楚雲梨帶著幾個孩子在屋中練字,凡事都得有個過程。她最近買了不少筆墨紙硯回來,又把自己練字的事宣揚出去,目的就是順理成章學會寫字算賬。
屋中點著幾盞燭火,就怕傷著眼睛。
乾活的幾個人已經回了家,聽到敲門聲傳來。最小的玉平早已坐不住,一溜煙兒就跑了。
“娘,你快來!”
楚雲梨出門,看到門口站著的是一位婦人,好奇問:“什麼事?”
崔娘子就住在客棧附近,和張六娘算是認識,隻是互相很少來往不太熟悉。她看見楚雲梨後,遞出了荷包。
“這是老太太給的,說是她一個祖母給孩子的心意。”
楚雲梨挺意外的,接過來一捏,就知道這些應該是老人家多年來全部的積蓄了。
“她怎麼會想起來給孩子送銀子?”
崔娘子正愁不知道該怎麼提,話頭遞了過來,立刻就將後院裡發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說了。
楚雲梨驚訝:“她沒給範繼良還債?”
“沒有,我下樓的時候,東家和那個荷花站在樓梯口,他們不讓,我就不好走。老太太還威脅了東家,要是東家敢拿這個銀子,她就要從樓上滾下來。”崔娘子歎息:“老太太是個明白人,可惜了。”
最後一句,純屬有感而發。
楚雲梨若有所思,忽然揚聲喊:“玉珠,出來。”
玉珠在屋中已經聽到了原委:“娘?”
“我們去接你祖母。”一來是老太太拎得清,哪怕住在這裡也絕對不會讓範繼良占便宜,二來,幾個孩子奉養了老太太,也省得外人說他們不孝。
連瞎子祖母都養著,卻不肯養四肢健全父親。誰看了都會認為是範繼良不做人!
崔娘子做夢也沒想到張六娘竟然願意接人,那可是個瞎子婆婆,純粹是累贅。
不過,老人家有個好去處,她心裡也好受些。
其實照顧範母,真沒有崔娘子想的那麼艱難……對於普通人家來說,養著一個不能乾活隻會吃飯的老太太確實挺艱難。畢竟家裡的活都忙不過來。
但對於楚雲梨來說,這不算多大的事。
老太太瞎了多年,可以摸索著自己穿衣吃飯上茅廁,就是不能幫著乾活而已,而事實上,楚雲梨也不需要她做事。哪怕就是找個人伺候著,隻為抹掉幾個孩子不孝的名聲,也是劃算的。
說乾就乾。隔壁的鄰居有一架馬車,平時就靠著拉人拉貨賺錢,這是晚上,楚雲梨多給了一些酬勞,人家樂意著呢。
回去時還順道捎上了崔娘子。
崔娘子頗不好意思:“我拿了酬勞的。老人家給了我一錢銀子,能頂半個月的工錢了。”
“彆說這些客氣話。”楚雲梨笑著道。今天這事,也就是崔娘子,換一個人或許不樂意乾。畢竟,範繼良想要這些銀子,身為他請來的長工卻把銀子送走,算是跟他對著乾。這份工多半乾不下去了,還要被他記恨。
崔娘子接這個活,本身就是冒了風險的。
夜裡的大街上隱約能看見路,馬車走得慢。到了客棧時,大門緊閉。楚雲梨直接去敲。
範繼良以為客人,哪怕心情再不好,也準備下來開門。荷花看他臉色難看,道:“你歇一會兒,我去吧。”
她跑得快,範繼良也沒有堅持。隻要一想到明天會被那些打手暴揍,他就一點兒力氣都提不起來。
荷花看見母女倆,頗為意外:“有事?”
楚雲梨一把推開她,直接往裡走。
荷花追著跑:“你做什麼?彆亂闖!”
“我們在這裡住了十幾年,哪怕如今我爹娘分開了,我想要進出,也輪不到你來管。”玉珠不客氣地道:“真當自己是主人了?什麼東西?”
荷花氣得雙眼通紅:“你這是什麼話?”
“人話。聽不懂啊?”玉珠瞄她一眼:“你除了會哭,還會什麼?跟我爹在一起,你也隻會拖後腿,也不知道他腦子怎麼想的,為了你竟然跟我娘分開,純粹是撿了芝麻丟了西瓜。”
說完,噔噔噔跑上樓。
範繼良聽著樓下的動靜不對,開窗一瞧就看見了上樓的張六娘,他頗為意外:“這大晚上的,你來做甚?”
此時的楚雲梨爬到了二樓,範繼良看在眼裡,心裡生出了無限歡喜。難道張六娘做不到見死不救,給他送銀子來了?
楚雲梨一路往樓上走:“我聽說你忙得給親娘送飯的時間都沒有,玉珠舍不得她奶餓肚子,求了我,讓我來接她奶去長住!”
範繼良以為自己聽錯了。
夫妻和離在當下是一件很新奇的事,但凡夫妻之間鬨到這種地步,那都恨不得老死不相往來。哪有被和離了的兒媳婦接了婆婆去孝敬的?
這比夫妻和離還要稀奇!
範母耳朵比正常人要靈敏,躺在床上的她枕頭都哭濕了,以為自己就這三兩天好活。畢竟,範繼良要是被打傷了,連自己都顧不得,哪裡還照顧得了她?
聽到兒媳的聲音,她一開始以為聽錯,細聽了聽後,發現人真的來了,下意識起身開門。
楚雲梨進屋,扶住老太太:“外頭太冷,這點兒衣裳不合適,容易著涼。”說著,摸黑在老太太放衣衫的地方一扯,粗暴地給她裹上,彎腰就將人背了起來。
範母:“……”
不過眨眼的功夫,她就已經趴在了兒媳身上。
“這是要去哪?”
“玉珠他們接你去住一段時間。”楚雲梨風風火火下樓,看範繼良站在二樓的樓梯口,她冷笑一聲:“快讓開吧!老人家跟著我比跟著你過得好!”
範繼良麵色一言難儘:“我是親生兒子,該我照顧她。”
“給你照顧?”楚雲梨滿臉嘲諷:“不是我看不起你,真留給你,老人家大概就三五個月的活頭。你照顧不好,讓開。”
範繼良到底還是讓了路。
一來是他為了籌銀子確實冷落了母親,對於正常人來說,冷落就冷落了,可母親眼睛看不見,根本就不敢下樓,很可能會餓死在樓上。二來,追債的人明天就要上門。他有五成的可能會受傷,一成的可能會被打死,就算有全身而退的機會,不過是又為自己爭取幾天,到時同樣到處奔波借銀子。
三來,六娘這話是事實。母親跟著母子幾人,確實要過得好些。反正過去那麼多年,他從來沒有幫母親洗漱過,送飯都很難得。
範母眼睛看不見,她能感受到兒媳那話說出之後,不過幾息又重新往樓下走。也就是說,兒子都沒怎麼猶豫,就讓她離開了。
玉珠幫忙扶著,楚雲梨飛快下樓,往外走時,範母終於想起來不對:“我的行李還沒收拾。”
“明天我送來!”
楚雲梨張口就道:“不要了,買新的。”
前麵一句是範繼良說的,兩人幾乎是同時開口。楚雲梨頭也不回,將人放上了馬車,車夫急忙幫著挪人,看著楚雲梨的眼中滿是敬意。
都說婆媳是天敵,這話是一點都不假,車夫家中四代同堂,三天兩頭的嗆嗆。這位離開了還回來接瞎子婆婆,一般人可辦不到。
範繼良追了出來,不甘心地道:“六娘,你幫幫我吧。求你!”
玉珠不理,上馬車扶好祖母。
楚雲梨居高臨下看他:“範繼良,我不欠你的。”
相反,今日接了範母離開,是他欠了她才對。看這架勢,怕是這一輩子都還不清了。
回去的路上,範母臉上的淚水就沒乾過,當著車夫的麵,許多話不好說,進了屋子後,她一把握住楚雲梨的手,老淚縱橫地道:“六娘,範家對不起你呀!”
玉珠知道母親不好接這話,道:“奶,以後我陪您住。”
院子就三間屋子,沒有多餘的。好在楚雲梨已經尋找了合適的,本來打算慢慢搬,現在看來得抓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