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繼良伸手一指:“我欠你們那麼多銀子,還是還不上了,把她帶走吧,多少算多少,好歹能讓你們少一點兒損失。”
打手上前瞅了一眼,皺眉道:“這人都要死了,我拿去還得賠上一張涼席。將人治好了再說吧。”
範繼良:“……”
到底是自己念了多年的女人,當初那麼多債沒還,他想的是將這個女人綁在身邊,自己不好過,也不會讓她過好日子,可到了現在,他還是心軟了,想著那些打手將人帶走,隻要想換銀子,就會想法子給荷花治病。
不管之後會被賣到哪裡,至少現在不用死。
結果呢,人家根本不願意做這個冤大頭。
不知道過了多久,範繼良自己也暈了過去。等到再一次醒來,周圍傳來當當當當的聲音,入目一片黑,隱約可見豆子那麼大的燭火。燭火映照下,有人在拿著錘子在牆上敲啊敲,周圍都是難聞的氣味,悶得人呼吸不暢,多聞幾口,忍不住就想吐。
他也確實吐了。
鬨出的動靜引來人觀望,立刻有人過來,一鞭子抽在他身上:“醒了就彆裝死,趕緊過來乾活。”
範繼良:“……”
他開口,發覺自己聲音嘶啞得厲害:“這是哪裡?”
“礦山!”工頭還算有耐心:“你欠了賭債是不是?那些人把你送來的,老大花了十兩銀子呢。”
範繼良聽到這裡,心裡氣不順。狠狠喘息了好幾口,曾經他是擁有百兩銀子的人,怎麼就落到了十兩銀子就被人賣掉的地步?
“我要贖身!”
他不要留在這裡,礦上的活很重。但凡在礦上乾活的人,活到歲都是長壽的。關鍵是他如今身上有傷,傷還沒治,就這麼去乾活,能熬過半個月都是他命大。
工頭有些意外:“也行,你家還有什麼人?醜話說在前頭,之前也有人進來後找人贖身,但得一十兩銀子!”
範繼良強調:“我孩子的娘跟衙門做生意,擁有上萬兩銀子。”
他不是吹牛,之前就打聽過張六娘如今所擁有的錢財。確實值上萬,等到窯廠燒出瓷器,怕是得更多。
聽了這話,工頭眼睛一亮:“你會寫字嗎?還是有什麼信物?”
範繼良認得一些字。但這裡沒有筆墨紙硯,他扯下身上的衣衫,咬破了指頭,寫了一封血書。慎重交給工頭,並且提出讓他們交到張六娘的宅子裡。
在他看來,就算張六娘狠心不救自己,幾個孩子也不願意幫忙,母親一定不會看自己在這裡受苦。
隻有哪怕這其中有一個人憐惜他,就會出手相助,一十兩銀子而已,他們肯定拿得出來。
他如今站不起來,隻會爬,每一次爬行都會耗儘全身力氣,痛得周身顫抖。饒是如此,工頭也沒有放過他,趴著也要敲礦。
消息傳回城裡,範母在家中第一時間得知了此事,她手都顫抖了,幾乎站立不住。
周娘子都以為她接受不了這個事實,急忙上前將人扶住。
好半晌,範母哆嗦著道:“這件事情,不要告訴六娘,也彆跟幾個孩子說。”
周娘子一臉驚訝。
範母眼睛看不見,卻像是知道周娘子臉上的神情一般,解釋道:“花一十銀子將他接回來之後,賭坊的那些人不會放過他,到時還會上門要債。如今利滾利,三百兩都打不住。”
她聲音艱澀:“以前我們母子過的日子還不如你呢。你們家能拿得出幾個三百兩?”
周娘子啞然:“您說笑了,我家裡要是能拿出一百兩來,我都不會在這裡了。”
“是啊,對於普通人家來說,一百兩銀子是很大一筆。”範母苦笑:“這是他自己選的路,是好是歹,他都自己受著吧。”
這件事情到底還是傳入了楚雲梨的耳中,老太太沒有出麵求她救人,甚至還說彆拿這種事情來煩她
這是楚雲梨沒想到的。
張六娘記憶中婆婆是個不錯的人,楚雲梨才打算將人接來。但最大的緣由還是因為不想讓幾個孩子背上不孝的名聲。如今……她對這個老人家倒是真的生出了幾分憐惜。
“以後她有什麼事,記得跟我說一聲,生病了趕緊請大夫來治,千萬彆拖。”楚雲梨囑咐:“她有什麼想吃的,就讓管事去買。”
周娘子慎重答應下來。
老太太吃穿上奢靡一些,楚雲梨都願意供著。為此哪怕花銷上幾百兩銀子,她也不會舍不得。但在範繼良身上,那是多花一個子兒都心疼!
範繼良等啊等,奄奄一息了,還是沒等到有人來替自己贖身。後來他連錘子都拿不動了,還在問工頭:“今天有人來麼?”
工頭沒好氣道:“人家拒絕了,沒有人幫你贖身!是那個眼睛瞎了的老人家做主拒絕的。”
這件事情他已經不是第一次說了,範繼良始終不肯相信。尤其不願意相信母親漠視自己在這裡受罪。
難道她老人家不知道礦上的人壽命都短?
範繼良隻剩下一口氣時,終於開口問:“跟我一起的女人呢?”
“不知道。”工頭一揮手:“你是欠了賭債的,你媳婦肯定也會被賣往外地。”
荷花確實被賣了,大概是她的命真的很硬,被運往外地的路上醒了過來。可她嫁的那家人對她特彆苛刻,好像她少乾一點活兒,一家人都虧了似的。
畢竟,她不能生嘛,人家買她來就是圖乾活的。
後來的那些日子裡,荷花每一日都活在後悔之中。當初跟著何富貴都沒這麼苦。本來她受了重傷熬過來之後,身子就已虧損了大半,隨時都病怏怏的,腦子昏沉沉,又沒有好好將養,乾活特彆慢。
可乾活慢了,又會挨打。雖然活著,卻滿心麻木,恨不能死了才好。
*
何富貴又一次賭輸了之後,身邊沒有其他的人幫忙。他知自己還不上債,乾脆躲到了郊外去。
癩疙寶本就記恨他,確定他還不出來銀子後,眼看人跑了,頗費了一番功夫找尋,尋到人時,周圍特彆偏僻。他找人找出了一肚子的火氣,又想著周圍人跡罕至,就算把人打死了,應該也不會有人發現。抱著這種想法,他下手特彆重。
因為太偏僻,周圍都沒有人路過。他們走了之後,何富貴一個人躺在那裡,等到有人看見時,已經變成了一句屍首。
他那邊一死,楚雲梨就知道了,派了人去衙門報信。
衙門立刻上門抓到了癩疙寶一行人。這一次,癩疙寶沒有那麼好的運氣脫身,饒是他極力否認,可人證物證都有,最後還是被關入了大牢。
關於賭坊,衙門一直是聽之任之,畢竟每一年由這些地方要出來的稅最多。整個府城到處都需要整修,這個家並不好當,到處都需要銀子。不過,後來有了郊外的瓷器生意,每年的盈利不少,大人一揮手,勒令所有賭坊關停,就算要玩,於賭資上也有限製。一經發現,必須嚴懲!
此事在府城收效甚好,漸漸蔓延全國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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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珠讀到十五歲,回來學做生意,兩年之後,楚雲梨給了她一筆銀子讓她自己乾,饒是有不少人上門提親,楚雲梨通通都拒絕了。直到一十歲她出嫁時,名下已經有了十幾間鋪子。
玉林學到十一歲回家,姐弟一人互相幫忙,他同樣將生意做得風生水起,隻有玉平,他喜歡讀書,一路科舉,在一十三歲那年考上進士,被戶部尚書榜下捉婿。
彼時,楚雲梨的生意已經做到了京城去,也幫了許多的人。玉平雖然出身商戶,但財大氣粗,家中又純善,尚書府並不會小瞧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