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養子女,在長輩死後鳩占雀巢甚至還想把雀兒害死,說忘恩負義都是親的,簡直是毫無人性。
依著律法,需要嚴懲。依著人性,該被人鄙視!
蔣玉林夫妻被安排在了大牢之外,天天有人去臭罵他們,有些人還帶了臭雞蛋爛葉子。
張氏悲憤欲絕,覺得自己罪不至此。她覺得,如果哪天蔣玉安出現在麵前,她非要與之講講道理不可!
這一天來得很快,蔣玉安到的時候,夫妻倆被曬得奄奄一息。
這些天在街上的日子不好過,被人指責謾罵,渾身惡臭,兩人都病了。病了又沒有藥吃,眼瞅著就要不行了。
看見蔣玉安攜著新婚妻子過來,二人都打起了幾分精神。
蔣玉林這麵前光鮮亮麗的神仙壁人,有些恍惚,他從來沒有想過那個病弱的弟弟有朝一日會痊愈,會遇上一個這樣好的女子。
真的,麵前這個姑娘一身華貴,氣質高華,如果不是他知道底細,也不會相信她出身一個貧窮的小山村。
“你滿意了嗎,消氣了麼?可以放過我嗎?”
張氏急切道:“這一切都是你大哥做的,跟我沒有關係。放過我吧,我真的知道錯了。回頭我就去廟裡給你立一個長生排位……行不行?做人見好就收,彆太惡毒。”
眼看兩人不以為然,她語氣越來越狠:“做人留一線,太惡毒了不會有好下場的。”
此時日頭很高,已經有人在陰涼處等著謾罵二人了,蔣玉林尖聲道:“對,你就放過我們,當為子孫積德。”
蔣玉安臉上帶著淺淺的笑意,終於開了口:“我惡毒?說起來,你們那些孩子如今都在門開的慈幼院中有吃有喝,雖然過得不好,好歹還活著。蔣玉林,當初我爹娘收留你們兄妹,讓你們養尊處優地長大,說是再生父母也不為過。可你們是怎麼做的?險些讓他們夫妻倆斷子絕孫了呢,如果以牙還牙,一報還一報,我是不是該將慈幼院中那些孩子全部弄死,包括張家的姐弟倆一起送到閻王爺那兒?”
夫妻二人活生生打了個寒戰。
張氏尖叫:“不行!”
蔣玉林張了張口,低下頭道:“我錯了,我們夫妻對不起你,但孩子是無辜的。求你……”
蔣玉安本來也沒打算對幾個孩子動手,冷笑一聲:“做人呢,最要緊是知足。你們好生呆著,孩子就不會出事。”
兩人再沒想著出去,隻是都沒有了活下去的想法,半個月後,兩人先後離世。
*
蔣家生意做得很大,天有些冷了,都不想出門,於是,夫妻倆將事情吩咐下去,乾脆收拾東西去了村裡。
村裡的房子裡盤著炕,冬天特彆暖和。
二人都不是願意虧待自己的人,一路回去帶了幾馬車的東西。
蔣玉安在村裡人眼中一直是個善良的,善良到有幾分冤大頭的意思,他特意買了一些下等綢緞,每家分上一匹料子。
進村時,眾人紛紛跟楚雲梨打招呼,看著夫妻倆帶著一溜兒華貴的馬車入村,新建好的莊子大門開著,馬車排著隊進門,眾人低低議論開了:“妮子如今真是富貴夫人了,不是雪兒那種裝的。”
“那麼幾架馬車,不知道要花多少銀子置辦。”
“方才妮子說,要在村裡過年呢。應該是備的年貨吧。”
“隻有兩個人呢,能吃多少?”
“你們就不懂了,我都聽說他們院子裡的下人天天白米飯大饅頭,管夠,一天三頓都有肉吃。”
“這還用你說,當初請人建房的時候就天天吃肉了。”
“妮子頭上的那幾顆東珠你們看見沒,真的在發光誒。不知道要多少銀子才能買到……”
語氣裡滿是羨慕,立刻就有人笑話:“你買得起嗎?就算有,也不敢拿出來呀,誰能跟妮子似的往頭上戴?”
咱們覺得貴重得不得了的玩意兒,對人家來說就是個綁頭發的繩子而已。
這話傳入了錢立雪的耳中。
她特彆難受,養了許久的傷,因為受傷太重,到底還是留下了暗疾,現在的她不能久站,站一會兒就腰疼地厲害。
本來她的名聲就不好,又嫁了兩次,村裡人都不願意娶,但錢家放出消息後,好歹也有人上門詢問。可這生了病,提親的人紛紛都打了退堂鼓。
村裡娶媳婦,娶回來是要生兒育女幫忙乾活的,雖然話難聽,可要是不乾活,沒誰願意娶,要是娶一個有病的,到時候還得伺候著,誰家也沒有這份閒心。
錢立雪不想嫁到村裡當牛做馬,可又決定不了自己的婚事。本以為還是得辛苦一生,沒想到有了這樣的轉機……其實這轉機她並不想要。一時間門不知該慶幸還是該哭。
以前她容貌上佳,又有自信。去了城裡一趟又被休了兩次,已經不敢折騰,不甘心嫁到村裡,根本看不見自己的前路。
值得一提的是,家裡為了還賭債,把房子和地都賣了。如今他們一家子擠在村頭的小茅房裡,彆說有單獨的屋子,連單獨的床都沒有。她得和奶一起睡。
要多難受有多難受。
外麵風聲呼呼,屋子裡也到處漏風,聽著外麵議論紛紛,錢立雪心裡是要多酸有多酸。
她像自虐似的出門,支著耳朵聽錢立妮的近況。
然後,她扶著腰緩緩去了蔣家的莊子,以前這地方主子不在,裡麵的人隻需要打掃一下,每月就有二錢銀子,經常在村裡買雞買蛋。實在讓人羨慕。
此刻莊子大門打開,不少人進進出出。錢立雪一打聽,才知道是錢立妮買了料子發給村裡的人。
見人就發!
錢立雪眼圈都氣紅了。隨即就想到自家也算是村裡人,不說讓錢立妮把他們當親人看待,隻當做陌生的鄰居,也應該有東西領。於是,她也上前排隊,想著去早一點,挑一匹鮮嫩的料子做衣裳穿。如果換成家裡其他人來拿,多半是選一匹男人穿的,最好落到立新身上。
一想到這個弟弟,她心頭滿是戾氣。
不就是比她多長了一點東西?無論犯什麼錯,家裡人都會無底線的原諒,把所有的家業敗光了,剛教訓幾句,看他不高興,一家人還要哄著。那時候她看不過去,說了兩句後,反被臭罵一頓。
隨著隊伍往前走,錢立雪從來都不知道村裡的人有這麼多。足足站了半個時辰,她的腰都快要累斷了,才總算看到了前麵的料子。
大堆大堆的綢緞像砍回來的木頭似的堆在路旁,哪怕今日天光不好,也在熠熠閃光。
錢立雪心裡盤算著要什麼樣的顏色,然後就輪到了:“我要玫紅。”
“沒有你的。”
錢立雪目光還在路旁的料子上,聽到熟悉的聲音,猛然回頭就對上了錢立妮的眼神。
“姐姐,我……”
楚雲梨麵色淡淡:“村裡誰家都有,就錢家和李家沒有。”
錢立雪啞然,心裡既可惜料子,又恨錢立妮不給自己麵子,此事過後,一家人又要淪為笑柄,到時全家又要吵鬨。她不甘心:“你這麼多的料子,又發不完。”
“剩下的我會送到孫家。”楚雲梨笑吟吟,“我這個人呢,知恩圖報,當初孫家幫過我的忙,我心裡一直都記得。”
她真是這麼想的,把村裡人都發過一遍後,還剩下二十多匹料子,全部都送到孫家院子裡,再加上他們從城裡帶來的禮物,整個院子幾乎堆滿了。
槐樹村的人羨慕百花村,百花村的人羨慕孫家。
相比之下,錢家人夜裡回來坐在火堆旁,都滿心的苦澀。
錢立新受不了這樣沉悶的氣氛,又跑了出去。一家人急忙去追,都沒攆上。
翌日,錢立新頂著兩個大黑眼圈回來,垂頭喪氣的模樣,像是被太陽暴曬過的小草,蔫兮兮的。
錢立雪一看到他這副模樣,心情就不好:“彆是又跑去賭輸吧?”
“對!”錢立新激動的起身,雙拳緊握,大吼道:“你不盼著我點好,我輸了,你這麼高興,那你去還這個債,我看你還笑不笑的出來。”
錢立雪:“……”
此時在家裡的隻有柳氏,她心情正難受,無比後悔自己曾經偏心。聽到這話,她麵色大變:“你又輸了多少?”
錢立新沒好氣:“一百兩!”
柳氏直直往下倒。
錢懷夫妻倆沒有地後,帶著花兒一直在鎮上幫忙做短工,工錢是不高,但勉強能夠維持一家人的生計。等他們得到消息趕回來時,小茅房子裡,柳氏已經是出氣多進氣少,眾人都開始擺靈堂了。
錢立新這個混賬,既氣死了爺爺後,又快把奶奶也氣死了。
麵對眾人指責,他實在承受不了,找了村裡的一個孩子,交代了幾句話之後就溜了。
原話是:他想讓家裡人過上好日子,想把本兒掰回來,所以才跑去賭的,他不想輸,可還是輸了。他這一去,不混出個人樣就不回來,讓家裡人不要找他。
說話的孩子隻有六歲大,說話磕磕絆絆,反正意思就是這個,小柳氏渾身縞素,聽到這話,一頭栽倒在地。
她年輕,醒過來後隻是渾身發軟,心裡有點難受而已,並沒有要死的跡象。
否則,錢立新把爺爺奶奶氣死後,還要加上氣死親娘。
他人跑了,可欠下的債沒跑。小柳氏不得不為兒子收拾這個爛攤子,眼神一轉,立刻就有了主意,她叫來了花兒:“去把你姐姐叫來,長輩沒了,她該戴孝。”
楚雲梨得到消息趕來,不少人圍攏過來,畢竟,如今的錢立妮不是他們想見就能見的。
“奶?聽得到我說話嗎?”
柳氏看見她,渾濁的眼睛亮了亮,輕微地點了點頭。
“聽得見就好。”楚雲梨笑吟吟,“我還怕你聽不清楚呢。說起來,這人都是越想要什麼,就越是沒什麼。以前你圖二叔給你生了個孫子,你寶貝孫子,所以對他們各種偏心。現在你人都要沒了,長孫……好像不在了哦。”
柳氏:“……”
她“噗”一聲吐了血。
楚雲梨後退了兩步,一臉驚訝:“奶,小三他也是想讓你過好日子,所以才走的,你等著,最多三五年,他肯定會帶著大把銀子回來……可惜,你身子破敗成這樣,大概等不到了,放心,他肯定給你多燒紙。”
她轉身就走,“我最近有了身孕,夫君不許我在這裡跪著,怕傷著孩子。這樣吧,回頭我拿二十兩銀子讓人買紙回來燒,算是我這個做孫女的一番心意。”
錢懷夫妻險些氣得吐血。
二十兩銀子,地都可以買個幾畝了。全部拿來燒紙……除了讓賣紙錢的歡喜外,老太太能不能得,誰知道?
小柳氏強撐著身子不適,喊道:“妮子,銀子不是這麼花的。”
楚雲梨回頭,意有所指:“不用你教,我心裡有數。”
各村各俗,大部分地方認為,長輩去了之後,不管有什麼樣的恩怨,人死債消,又有人說死者為大。反正,晚輩都得親自在靈前送最後一程。而村裡呢,也是這樣的,但有例外,比如這有孕的人不能觸碰死者的東西,更不能去靈前,會衝撞。
因此,楚雲梨說自己有孕不來跪靈,誰都沒有異議,看她願意拿二十兩買紙錢,沒人認為她不孝。
錢懷明白了她的的話中之意,可還是想爭取一下,兒子欠了那麼多的債得想法子還,這喪事上,能少花錢就省一點,他追了兩步:“妮子,你願意出那麼多銀子,要不分一點來買一副好些的棺材?”
楚雲梨似笑非笑:“二叔,爺奶隻得你一個兒子養老送終,她對你們二房簡直是掏心掏肺,還愛屋及烏這麼多年。壽材……本來就該是你這個做兒子的孝敬,哪裡輪得到我一個嫁出去孫女回來搶這份孝心?我要是真的置辦來壽材,外人會戳我的脊梁骨,說我不懂事的!過去十幾年,你們所有人最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我不懂事,如今我都為人婦,又即將為人母。可不能再乾不靠譜的事。你彆害我呀!”
東拉西扯的,聽著有幾分道理,眾人紛紛點頭。
“嫁出去的孫女回來奔喪,送多送少那都是心意。娘家可不能出言安排!”
“是呢,阿懷,沒有這種道理。這壽材……你手頭拮據,哪怕隻是一副最便宜的棺材,也是你對母親的心意,她老人家不會怪你的。”
人還沒死呢,隻是快斷氣了而已,楚雲梨提醒道:“二叔,要不你問一問奶?”
眾人這才回過神來,都覺得自己失言。
柳氏靠在茅草鋪的床上,不知不覺間門淚水已經落了滿臉,她就那麼斷了氣。
沒說願意,也沒說不願意。
反正楚雲梨是絕對不可能幫襯著辦喪事的。
村裡人鄉性不錯,哪怕知道錢懷欠了一大堆債,也還是湊了銀子幫忙辦了喪事……拿錢出來的人都沒指望錢家能還上。因此給得不多,這喪事……辦得實在淒涼。
眾人都挺唏噓,誰能想到村裡最富貴,往日裡最得意的老人家,以前多傲的人,最後居然是這樣一個下場?
鎮上的賭坊沒有在喪事辦完之前上門要債,錢家窮得叮當響,肯定要不到錢。可他們要是在彆人白事上鬨事,那就不占理,讓人罵一頓都是活該。
喪事剛辦完,村裡人還在搬自家的東西……紅白事都是各家湊桌椅板凳鍋碗瓢盆,辦完了再各自帶回家。院子裡挺熱鬨,就有十多個壯年闖進門。
“錢立新呢,讓他還錢!”
錢懷:“……”
村裡人還在呢,今兒這臉丟得有點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