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昌盛被咬得慘叫一聲。
這麼大的動靜,引來了看守,得知是溫盼柔咬人,看守收起了打人的鞭子。如果是彆人,肯定要挨一頓打,非得打到再也不敢鬨事了為止。不過溫盼柔嘛……得給尚書大人麵子,訓一頓就行了。
溫盼柔被罵了一頓,卻不以為然,得意地看著胡昌盛被拖走。
本來看守就有意給他換一處地方,想著明天再說,結果一晚上都不等了。
胡昌盛咬牙切齒,心裡正發狠呢,才發現自己是與人合住,其餘的幾個人一個比一個不好惹。他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卻還是被揍了一頓。整個人鼻青臉腫,痛得他渾身直發抖,一宿都沒睡著……剛被關進來的時候,他以為進大牢就已經很淒慘。
原來沒有最慘,隻有更慘。
*
溫久回到顧府已經是深夜,每次從門口路過,看見那塊牌匾,他都覺得心裡像是被紮了一根刺。想到溫盼柔乾的那些事,他也不想去跟白姨娘掰扯,乾脆去了書房住。
白姨娘管家這麼多年,到底還是有幾個死忠,她不知道男人抓著女兒去衙門的事,卻知道男人叫了兩個婆子將女兒捂嘴帶走。一顆心早就提了起來,本來就沒睡,聽到男人回來了,那是一刻也等不得,直接就追去了書房。
“大人,柔兒呢?”
溫久沒打算瞞著她,省得這女人又不老實在外頭亂來。當即就將事情原原本本說了一遍。
白姨娘麵色發白,驚聲問:“你親自把柔兒送進大牢了?那是我們的女兒啊,你怎麼能這麼狠心?”
“我對柔兒如何,你應該看在眼中。”溫久一臉漠然,“我疼她,但我不止她一個孩子。宮中的雲貴人每日過得戰戰兢兢,生怕行差踏錯一步,我們這些家人幫不上她的忙,也絕對不能再拖累她。京城中那麼多人,聰明的人比比皆是,咱們瞞不過彆人的。”
白姨娘大受打擊,癱坐在椅子上,久久回不過神。
溫久看她這樣,歎口氣:“彆難受了,隻要我好好的,柔兒一定沒事。隻是……盼安對我誤會很深怕是還要鬨事,到時,我怕是不能庇護你們。反正走一步看一步吧,當初我非要和你在一起,是做了一些缺德事的,如果不能善終,那也是我的命。”他揉了揉眉心,“我明日還有事,就不回來打擾你了。”
白姨娘恍恍惚惚,走到門口時回頭:“如果大公子不在了,是不是就不能為難你,你就能好好的?”
溫久麵色一變,嗬斥道:“慎言!”
白姨娘轉身就走。
兩人這麼多年同床共枕,對對方不說有十分了解,至少也有九分。她聽得出來,男人那番話就是暗示她對溫盼安動手。
白姨娘並不願坐以待斃,哪怕她知道男人在利用自己……做壞事隻要一動手,就有可能被翻出來。讓她動手,如果成了自然皆大歡喜,如果不成,他也能摘出去。
饒是如此,她也打算拚一把。如果任由溫盼安坐大……沒有人比她更清楚溫久當年都做了什麼,溫盼安早晚會查出來,興許已經知道了,否則,溫久應該不會這樣急切地暗示讓她動手。
溫久還沒出事,她都沒有好日子過,如果他出事,她就完了,大牢中的柔兒也完了。宮中的雲貴人本來外家就敵不過其他妃嬪,溫久一倒,母子倆肯定會被後宮那些惡婦欺辱致死。
白姨娘出不了門,不過,溫久撥了一個隨從過來,對外的說法是讓白姨娘買東西的時候方便些。溫盼安得知此事,沒有阻止。
溫盼安病了多年,身子虧損嚴重,每天都要喝藥膳。
自從白姨娘有了隨從後,他像是突然想起來了父子情分一般,找了大夫來給溫久把脈,然後將方子給了白姨娘,讓她燉給溫久補身。
如此過了半個月,白姨娘天天讓身邊的人打聽溫盼安身子如何,氣色如何。
而最近入了秋,天氣轉涼,溫盼安不愛出門,每日陪著楚雲梨在書房,看完了賬本就練字畫畫,除了幾個得力之人,一般人也看不見他。
白姨娘心中焦灼,這一日忽然聽說溫久在工部正與幾位大人談事時吐了血,暈厥後被抬了回來。
她沒有多想,急急趕去書房。
送溫久回來的除了兩位同僚,還有刑部的兩位官員。
“溫大人吐的是黑血,麵色也不同尋常,找來大夫一看,果然是中毒!”刑部的李大人一臉嚴肅,“溫大人是朝中重臣,此事要稟告皇上,皇上有令,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
溫盼安麵色還是有些病態的蒼白,裹著黑色的披風,眉心微微皺著:“勞煩大人了。”
白姨娘衝了進來。
眾所周知,溫久在妻子走後並未再娶,身邊隻有一位姨娘。可姨娘再受寵那也是妾,不應該在有外人的情形下出來。
幾位大人的臉色當場就沉了下來,楚雲梨見了,笑著致歉:“白姨娘與……關係非比尋常,我們夫妻從來不敢拿她當妾室對待。還請幾位大人見諒。”
見諒不見諒的,人都已經衝出來了,四位大人麵色不愉,卻也沒打算追究。如今還有更重要的事,就是要查出是誰害了溫久。
溫久身邊是兩個隨從,一般是那個叫三七的跟在身邊,另外一個留著書房。偶爾三七不得空,兩人會輪換。
首先要審問的就三七,他沒有發現任何不對:“我家大人比較挑食,平時吃的東西就是那些,多半都是府裡準備的,以前也沒有出過事。最近沒有吃什麼新奇之物……”
他這話時有些遲疑:“我要說有什麼不同,就是最近幾個月由少夫人管家,廚房和各處都換上了新人。”
楚雲梨揚眉:“我隻是嫌那些人不聽話,換了一些聽話的而已,我從來沒想過要謀害誰。三七,你再想想還有什麼不同之處。”
三七皺了皺眉,他懷疑是溫盼安夫妻倆對主子動手,可沒有證據不能亂說。不然,主子已經倒下,他本就難以脫身,要是讓這二人抓住了他的把柄,怕是要不得好死。當下也不敢死咬著,隨口道:“大人最近開始喝藥膳,是大公子請大夫配的方子,是姨娘親手熬的。”
溫盼安頷首:“是有這回事。”說著,吩咐人去書房取方子。
四位大人本來還想把府裡上下所有的人全部找過來審問一遍,見狀也不著急。他們帶來了兩位大夫還有一位太醫,三人看過方子後,那位太醫出列:“確實是調養身體的好方子,藥呢?”
溫盼安麵色淡淡:“這入口的東西特彆要緊,我也怕被底下的人動了手腳,乾脆把方子給了白姨娘,溫大人最信任的人就是白姨娘,沒有之一。最近都是白姨娘派人抓藥熬的。”
白姨娘不知怎的,看見溫盼安不像是中毒的樣子,又看見他一副氣定神閒後,心裡就特彆慌。她熬的藥沒有問題,當即也讓身邊丫鬟去取。
隻是方才取方子時,四位大人多了個心眼,派人跟著取方子的人一起。此時也一樣,有人緊緊跟著丫鬟。
白姨娘在床上的人滿臉擔憂,剛好看見溫久眼皮微動,當即撲了上去。
“大人,你怎麼樣?”
溫久還未睜眼,先吐了兩口黑血,看清楚屋中情形,捂著胸口虛弱的問:“我……我這是怎麼了?”
“中毒了。”溫盼安歎口氣:“您也太不小心了,不過,您放心,幾位大人在此,一定會查個水落石出。”
話音剛落,取藥的丫鬟進門,大夫接過,小心翼翼打開,先就看到了藥包裡麵有拇指那麼大的一小包東西。大夫打開後,麵色微變:“這……這是斷腸草粉末,是要人命的劇毒啊!”
白姨娘腦子“嗡”一聲,像是被敲了一重錘。她反應過來後脫口道:“那明明是藥引。”
“這是劇毒之物!”太醫也道,“溫大人中的正是此毒。”
白姨娘福至心靈,下意識扭頭去看溫盼安。與此同時,床上的溫久也看向兒子。
在二人的目光中,溫盼安一臉坦蕩,甚至還帶著幾分急切:“那麼,請幾位大人將下人拘來查問個明白。”
溫久心中瘋狂叫囂著不能往下查,而白姨娘已經白了臉。
楚雲梨二人老神在在,查問到那個派到白姨娘身邊的隨從時,他先是否認自己抓了毒藥,挨了一頓板子後,喊著白姨娘救命。
白姨娘:“……”
她確實此人去抓了毒,但卻讓他收買溫盼安身邊之人,將藥神不知鬼不覺地放入溫盼安的藥中……結果,這藥出現在她熬給溫久的藥中。
白姨娘被帶走了。
那個被打得半死的隨從一口咬定時受她指使,她休想脫身。
隨著幾位大人帶著大夫和白姨娘離去,溫久又吐了一口血。
溫久一邊吐血,一邊狠狠瞪著溫盼安,眼神淬了毒一般,特彆滲人。
溫盼安並不害怕,起身緩緩上前:“被你護了半輩子的女人毒成這般,作何感想?”
“是你!”溫久咬牙切齒。
溫盼安揚眉笑了:“剛才當著幾位大人的麵,你該指認我的。到時你就是癡情人了。被心上人毒害了還要護著,甚至不惜為了她攀咬兒子,不是癡情人是什麼?”
“畜生!我是你爹!”興許是氣急了,溫久虛弱之下這句話還是吼得字正腔圓。
“你還是我外祖父的女婿呢,所擁有的一切都是他老人家給的,不感恩就算了,還衝他下毒。”溫盼安靠近他耳邊,“我什麼都知道了。所以……你該死!”
溫久“噗”地又吐了黑血。整個人麵如土色,奄奄一息。
溫盼安轉身,剛走出門,裡麵的人就急急追出:“大公子,大人他……他不行了……”
溫盼安轉身,吩咐:“全部滾出去!”
所有的下人魚貫而出,他麵帶笑意地看向床上之人:“你彆指望宮中的雲貴人了,她有那樣一個親娘,又有你這樣的親爹。就算六皇子得登大寶,太後之位也沒她的份。她是沒本事幫你們報仇的。”
溫久又吐了一口血:“她……她什麼都……”
溫盼安一臉莫名其妙:“我又沒有要針對她,她這麼倒黴,純粹是被你們這對不做人的爹娘給連累的。”
溫久:“……”
他又吐血,唇邊和胸前都黑了一片,眼睛大睜著,就那麼去了。
溫久沒了。
很快,滿京城的人都知道溫久被自己寵愛了多年的妾室毒死,至於緣由……外人不得而知。不過,他中毒前大義滅親,把兩人的親生女兒送入了大牢。一時間,眾人都說白氏不識大體,犯了錯就改罰嘛,溫久又沒錯。
等到溫久下葬了,溫盼安才將當初顧家父女倆被溫久害死的事告上公堂,不管是被害者還是加害者都已經不在人世,案子很快落幕。
並非溫盼安不想讓溫久繩之以法,而是事情過去了太多年,證據不太足。溫久是有嘴的,且不說父子倆對簿公堂他身為兒子會被人指責,溫久如果活著,一定不會乖乖認罪,到時鬨得沸沸揚揚還不一定能如願。
如今正合適,溫盼安將已經下葬了的溫久刨出來葬到了郊外,一如他得到了顧家家財又失去一般。
相信如果溫久泉下有知,定會又氣一場。
白姨娘被判秋後問斬,加上她和溫久為了在一起合謀害死顧家父女之事,被判斬立決。不過,恰逢大赦天下,白姨娘死罪可免,淪為官妓。
當她在一片脂粉香氣裡迎來送往時,總覺得自己過去那近二十年的富貴猶如一場夢。可她不能隨意出門的事實又提醒她那不是夢。如果從沒有得到過,倒還能接受,可得到又失去,實在太讓人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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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牢中的溫盼柔沒了做尚書的爹,甚至她父親還是個忘恩負義之人。看守之前對她的種種優待全部收回,養尊處優多年的姑娘受不了那樣的環境,不過短短半年就沒了。
而胡昌盛也沒有清醒多久,他隻要想到自己已經伸手觸著了富貴,卻因為貪心不足而全部失去,心裡就特彆難受。整日鬱結難舒,沒多久就瘋了。
瘋了後一抓著人就道歉,口中喊著“樂琳”。可惜,柳樂琳已經聽不到了。
喬氏在兒子瘋了之後,整日賴在城裡,可京城中不留乞丐,直接將她丟到了郊外去。
其實,她好手好腳,孤身一人的話隨便去哪家鋪子都能找到一口飯吃。她卻一心掛著兒子,最後在當年的冬日裡鬱鬱而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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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盼安二十歲才開始讀書,五年後連中三元,上一次連中三元的進士還是顧首輔,許多人都說,他這是重現了祖上的榮光。
此人一生頗為傳奇,少時籍籍無名,據說在不疼愛他的父親手底下幾度瀕死,更是已經有不止一位大夫斷言他活不過二十二歲。但自從他認識了妻子後,身子漸漸康健,還查清了外祖父和母親的冤屈,認清了狼心狗肺的父親的真麵目。受了這麼多打擊的人沒有一蹶不振,反而連中三元,後來輾轉各處為官,一生清廉正直,不畏強權。這其中遭受了多少,又付出了多少,大概隻有他自己清楚。
當然,也有人說他是遇上了自己命裡的貴人。就是他那位與人和離過的妻子。
更有人信誓旦旦的說溫盼安肯定是找了高人算命,得知自己的貴人是柳氏樂琳,所以不顧身份的懸殊將人取進門並真心以待,才有了後來的流芳百世。
不然,很難解釋他對一個嫁過人的女子這般用心,在男人三妻四妾是常事是世道裡,身邊連個通房丫鬟都沒有。
又有人說,世間難得有情郎。父子二人都是情種,隻是可惜他父親遇上的女子心術不正,他遇上的是一個好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