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初九。
柳悅沒能出現在張府門外, 楚雲梨到了時辰,去找了張世理:“去瞧瞧吧。”
張世理真心覺得這是一種折磨,眼睜睜看著自己的一雙兒女受苦卻無能為力, 又忍不住想去瞧瞧他們到底有多慘。
去偏院的一路上,張世理走得沒精打采:“殺人不過頭點地, 你不覺得自己太過分了?”
“不覺得啊。”楚雲梨樂嗬嗬道:“當初我一年才見一次珍珠,那時候她都不知道我是親娘, 對我格外抵觸。彆說喊我一生娘, 連靠近都不肯, 那些個下人還看不起我,阻止我們母女親近,看我眼睛恨不能抬到天上去。相比起來,我對你們可太寬容了。”
張世理啞然。
如果照江窈兒這麼說,那確實不算過分。
可是,刀子落誰身上,誰知道疼。他真的害怕兩個孩子因此被毀了一生。
富貴人家的孩子如果不夠自信, 哪怕活著也不會有出息。
張世理想到什麼, 問:“我打聽過了,你今年確實沒有往宮裡送錢, 那你是怎麼拿下來年的生意的?”他眯起眼,“你找靠山了?”
楚雲梨頷首:“對啊。”
靠誰都不如靠自己,她的靠山就是自己的腦子。那止血藥可是太醫院那麼多大夫試過了的,用在戰場上能救不少人的命,隻憑著這方子, 張家皇商的名頭在她有生之年都不會被摘掉。
張家乾了這麼多年,沒出過大紕漏。反正宮裡都要采買,沒有了張家, 也還會有王家李家。
張世理瞬間就想歪了,一個女人找了靠山……無緣無故的,人家憑什麼給你靠?
他臉色特彆難看,不管他和江窈兒感情如何,如今江窈兒還是他的妻子,頂著張家夫人的身份跟那些男人暗中來往,張家的臉麵往哪裡擱?
“我不允許?”
楚雲梨回頭,看他的臉色就猜到了他的想法,頓時樂了:“我做事,你管不著。”
張世理:“……”
說話間已經到了偏院外麵,那個對張世理不假辭色的婆子,此刻又恭恭敬敬彎邀請二人進去。
確切地說,是請楚雲梨。
張世理以前管家的時候,底下的人他都沒這麼恭敬,他麵色有些複雜:“你倒是會禦下。”
楚雲梨輕哼:“我給的工錢高,比原先你付的翻了一倍。”
張世理皺眉:“這是沒必要的花銷。”
“那是你覺得,我要我覺得,我覺得挺值呀。”楚雲梨緩步往裡走,“不讚同就憋著,反正我也不會聽你的,說了也是白費唇舌。”
正房裡的兄妹二人瘦了一大圈,沒到皮包骨的地步,但下巴尖尖,眼眶很大,頭發亂糟糟的,屋中彌漫著一股怪味。整個人都沒什麼精神的樣子,張世理看見自己捧在掌心的孩子被人這樣對待,饒是早有預感,胸腔中也騰地升起了怒火。
“江窈兒,你到底要怎樣才會放過他們,直說!”
楚雲梨冷笑:“你衝我嚷什麼?記得說話客氣一點,信不信我把他們關在這裡一輩子?就跟養豬一樣,反正我不缺那點兒糧食。”
張世理胸口起伏,憤然道:“你拿著我的銀子,虐待我的孩子,還有理是不是?”
“覺得我有錯,你去告我呀。”楚雲梨有恃無恐,“隻能你欺負彆人,不許彆人欺負你們,是吧?”
張世理:“……”
他心中恨極,也惱柳悅做事不留餘地。
兩個孩子之前哭過求過,知道求他無用,便也不吭聲了。隻可憐巴巴的看著楚雲梨。
楚雲梨看得到他們眼神底下隱藏的小心思。這倆人……對她都很不滿,甚至是恨的。不過是為了出去暫時服軟而已。
沒多久兩人就從偏院裡麵出來了。張世理確實擔憂兩個孩子,可是看到他們的慘狀,愈發覺得自己無能,心中很是難受,加上兩個孩子並不親近他,他就不想留在那裡自虐了。
“你到底要怎樣才肯原諒我們,放過我們?”
楚雲梨搖搖頭:“我也不知道呢。”
張世理若有所思:“你最恨的人是不是紅兒?”
“你怎麼會這麼想?”楚雲梨好奇問。
“你在府裡被關那麼多年,對我從來都沒有恨。後來看見珍珠險些被人虐待致死,你才……”張世理越想越覺得是這個理。如果不是柳悅太過毒辣,心思也狠,江窈兒不會變成如今這樣。
恰在此時,有管事急匆匆而來。最近在給宮裡準備過年要用的東西,管事再能乾,也有好多事情拿不定主意,需要向東家請示。
楚雲梨抬步就走了。
張世理看著她的背影,若有所悟。方才她沒有正麵回答,可見對紅兒的怨氣不是一點半點。
女子嫁人之後,如果可以安心在府裡教養孩子,誰也不願意去外頭拋頭露麵,惹人閒話不說,自己也累。如果……紅兒死了,他又好好對待江窈兒,說不準她就想通了不再恨了呢?
總要試一試的。
張世理再次出門去了世子府外,和以前一樣讓婆子給柳悅傳信。守門的婆子不願意,他還付了一大筆銀子。
足以讓守門的人贖身回家還能在郊外買一個小院和兩畝地。
這做下人的,有些人認為背靠大樹好乘涼,哪怕已經攢夠了贖身銀子,也不肯回家。而也有一部分人就想賺點銀子得個自在。
守門的婆子動了心,接過銀子飛快跑了一趟。
姚青山最近又迷上了鬥雞,剛得了一隻常勝大將軍,天天找人鬥雞,夜不歸宿是常事。柳悅被關在了院子裡,她身邊貼身伺候的人已經換成了姚青山安排的婆子。
其中有一個婆子和侯夫人院子裡伺候的婆子是姐妹倆,聽說是張家的人來找……柳悅嫁進來這麼多年了,一開始侯夫人不知道她未認祖歸宗前的身份,這些年也聽說過。隻是,兒媳還算乖巧,也從來沒有與那邊的孩子見麵,她就沒當一回事。可是,她前些日子聽說兒媳出門後換了一套衣衫,就是和張世理單獨相處過後的事。
成年男女同處一室,還將身邊伺候的人全部送走,又換了一套衣衫出門回家,不得不讓人多想。侯夫人再怎麼寬容,也接受不了一個偷人的兒媳。
當然,她不想誤會了兒媳,聽到身邊的人說張世理來找,而夫人正被世子禁足,她立刻就有了主意。
這兩人之間到底清不清白,放他二人獨處,她再去瞧瞧,就能真相大白。
“夫人,外頭有人找您。”
柳悅皺了皺眉:“我又不能出去。”
婆子壓低聲音:“前兒您不是說今日想出門嗎?剛好世子爺不在,侯夫人也出門了,您要是想走,奴婢給您打點一下,應該能行。”
柳悅也不是非出去不可,隻是前兩天她剛痛過一場,就怕今日沒到張府江窈兒會借著這個理由不拿解藥給她。
如果拿不到解藥,每個月都來上兩回,那她真的寧願去死。一想到那種疼痛,她就活生生打了個寒顫。
“真的能行?”
婆子爽快道:“您跟著奴婢試著走走,萬一不行再回來就是。隻是……奴婢手頭緊張,打點兒人需要銀子,您得多給些。”
說這話,時一副貪財相。
如果婆子毫無所求,隻是單純的幫忙,這一趟柳悅是無論如何也不敢走的。看見婆子這般,她反而放下心來,立刻換上了外出的衣衫,時間倉促,頭發簡單挽了一個髻,說走就走。
偏門處,隨著時間過去,張世理以為自己又要白跑一趟,看見一身白衣的柳悅時,整個人有些恍惚。
當初她還是劉家養女的時候,見麵時她多半都是這樣一副打扮。
“紅兒,這些日子你為何不回消息,是不是那些事被發現了?”
柳悅看到守門的婆子已經將小門關上,立刻上了馬車:“快,去張府!快去快回。”
張世理還沒反應過來,她人已經擠上去坐好了。
那就先走吧。
車廂中,柳悅滿臉焦急:“江窈兒沒看見我出現有沒有生氣,你出門的時候有沒有見著她?”
張世理愣了一下才明白他的意思,今兒初九,是探望兩個孩子的日子,也是江窈兒定下的規矩。
“她沒生氣。”張世理看著麵前女子,心情複雜的很。自從江窈兒轉了性子以來,他想過許多法子要壓下她,無一例外地全部失敗。他如今打算換一條路,就是順著江窈兒的意思辦。
他不能讓張家落入江窈兒一個女人手中,如果柳悅死了能夠讓他拿回張家家財,他……願意一試。
“你不用去張府,我已經去看過兩個孩子。江窈兒這會正忙著和管事商量送進宮中的貨物,沒空帶你進門。”張世理伸手握住了柳悅的手,“去我的院子裡坐坐,我們需要好好聊一聊。”
柳悅心裡很不安穩:“我得去張府。大前天你有沒有肚子痛?當時我真的以為自己會死,那樣的疼痛我再也受不住下一次,今兒我難得出來,無論如何也要拿到解藥。”
張世理心中一動。
與其偷偷摸摸給她下藥,還不如坦蕩一些。他遲疑了下,從袖子裡掏出了一個瓷瓶。
“這是解藥。”
柳悅一愣,隨即大喜,一把就搶了過來打開,裡麵確實有一粒藥丸,看著跟上一次落入水中的那一枚顏色差不多,她立刻放入口中,確實入口即化,她飛快將那口藥汁咽下,問:“那你有沒有吃?”
張世理看著她的眉眼,像是看不夠似的,眼神中一片悲意:“沒有。我就得這一顆。”
柳悅有些歉然:“怪我,方才沒問清楚就吞了。”
張世理閉了閉眼,事實上,柳悅聽到那時解藥幾乎是搶過去咽下,從頭到尾都忘了關心他吃沒吃解藥……或許是故意忘記。也就是說,在她的心裡,自己的命不如她的命重要。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挺好的!
這麼想著,張世理心裡也少了幾分負罪感。
兩人去張世理所在的院子裡坐了坐,商量的都是要怎麼對付江窈兒,當然,小命捏在人家手上,再多都沒有用,無論如何也不能再拿到解藥之前送江窈兒去死。
柳悅以為自己吞了真的解藥,沒了顧忌,說話間滿是對江窈兒的怨恨。
“你還不如直接將她抓起來嚴刑拷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