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城說大不大, 說小也不小,想要打聽一雙住了一年左右的年輕夫妻其實並不容易。楚雲梨幾次來回,雖然試著打聽, 可這就跟大海撈針一樣,花了財力人力,一點眉目都沒有。
今兒說這話純粹是詐他,康三娘和朱明躍算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她就沒看見這個男人賺過錢,聽說他做賬房養家, 彆說楚雲梨, 就是康三娘都覺得這話很不可信。
看他這神態, 楚雲梨就知道自己猜中了。當即愈發看不上此人,說難聽點, 朱明躍也就仗著自己家裡有錢養得細皮嫩肉,有幾分氣質罷了, 論起做人,他甚至比不上村裡的莊稼漢。
至少,莊稼漢從來都沒有吃過閒飯。
他呢, 都已經做了爹,一文錢賺不來,隻會騙人。
“人有相似, 你沒有看到過那雙夫妻, 怎麼能確定是我?再說我確實在城裡乾活,每月都有工錢可拿。不然, 我拿什麼養活妻兒?更不會招賊了!”
看他義正言辭,楚雲梨點了點頭:“你說得也對,我就是隨便說說。”
朱明躍心裡憋屈得厲害, 人家隨便說說,他在這兒一本正經解釋,很像是此地無銀。一瞬間真的很想轉身就走,可是他來一趟鎮上不容易,且雪慧肚子越來越大,花銷越來越大,他還想請個人分擔家裡的事呢。
兩人夜裡帶個孩子睡覺,根本就睡不好。如果能請一個奶娘就好了。
做飯一人,奶娘一人,這都需要錢。
朱明躍很快就壓下了心裡七八糟的想法:“三娘,之前是我對不起你。無論如何,我都不應該在大婚當天丟下你。”
楚雲梨頷首:“此話有理,你確實是個毫無擔當的畜生,你能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很難得。”
朱明躍:“……”
他就是隨便說說,可不是真的認為自己有錯。
丟下新嫁娘與人私奔這件事根本就不能怪他,要怪就怪家裡的長輩非要定下這樣的親事。
“我想請你吃飯,想認真跟你道個歉。”
楚雲梨今天還有不少事呢,扯了一會兒覺得夠了,拒絕道:“不用了,就你做的那些事,哪怕是對我下跪磕頭。我也原諒不了,所以你不用白費唇舌。若你真的知道自己的錯,真心認為對不起我想要彌補……”
朱明躍立即接話:“你說,隻要我能辦到的,一定儘力。”
“你當然可以辦到,我這個人從不強人所難。”楚雲梨似笑非笑,“隻希望你以後不要再出現我麵前,彆打擾我的好心情就行。現在,讓開!”
朱明躍啞口無言。
“三娘,好歹多年情分……”
楚雲梨一把揪住他的衣領,狠狠一推。
朱明躍看著人高馬大,氣質不錯,實則沒什麼力氣,被這麼一推,直接退出了鋪子外,又因為鋪子外麵有一節台階,他整個人踉蹌著坐倒在地,特彆狼狽。
大早上的,街上沒有多少人,但也不是一個人都沒有,朱明躍長這麼大,很少在外頭丟臉,頓時惱羞成怒:“你怎麼推人?”
“再不滾,我還打人呢。”楚雲梨想到什麼,似笑非笑,“話說你不是對那個雪慧情深似海,為了她不惜忤逆長輩麼?轉頭就跑來跟我道歉,說不該跟她私奔,這些事她知道麼?”
楚雲梨本來是想把人打出去就算了,這會兒忽然來了興致,一把將他揪起拽到後院,塞到已經套好了的牛車上。
朱明躍想要往下跳,楚雲梨動作比他更快,繩子在牛背上一打,牛兒小跑著出了門。
到了街上,朱明躍心裡沒那麼怕,隻好奇:“你要帶我去哪兒?”
楚雲梨沒有回答,隻是加快了速度,牛車一路不停,直接往下莊村而去。
村裡的人早出晚歸,這時候大半的人都不在家裡,但是老弱病殘還是有的,看見楚雲梨,都會招呼一聲。要知道,如今好多人都還在她手底下乾活兒呢,端了彆人的碗,說話總要客氣些的。還有許多人也想去乾活,隻是沒能從劉大山那裡搶的名額。如今看見了正經的東家,說兩句好話,興許就去了呢。
最近農閒,地裡的事情可以往後推一推,而且荒山上造房子賺來的可是正經的銅板!
楚雲梨態度和善,一一回應,路旁的人想說更多,還沒來得及呢,牛車就已經掠過去了。
很快就到了朱家門外,比起村裡其他人的籬笆院牆。朱家是高高的土磚牆,外麵是看不到裡麵的。
朱明躍早在看見牛車入村時心裡就有些不好的預感,此時見馬車在自家門口停下,他從車廂中躥了出來,一把抓住楚雲梨的胳膊:“多謝你送我回來。今兒我去找你的事情家裡人都不知道,希望你彆叫破。”
楚雲梨來這裡就是想告訴朱家人這件事,她知道朱家夫妻一直在打她那些東西的主意,今天非要把這層遮羞布扯掉不可。她敲了敲門,裡麵沒有動靜,乾脆抬腳就踹。
有些想要去荒山上乾活的人追了過來,看到這架勢,立時上前詢問:“三娘,這是怎麼了?”
楚雲梨力道很大,哪怕朱家大門用的是好門板,也被她一腳踹開了。
院子裡薑氏正在轉悠,這是她多年以來養成的習慣,每天吃過飯都走一走,可她又不想去村裡讓人當猴子看,乾脆就在院兒裡轉圈。
看見楚雲梨來者不善,一臉的凶相,她頓時皺眉:“誰惹你了?”
楚雲梨一把揪過朱明躍狠狠一推:“管好你兒子,看了他就煩。就他做的那些事,足以毀了我一生,居然還好意思舔著臉來跟我道歉。我捅你們一刀,然後跟你道歉,行不行?”
薑氏有些尷尬。
兒子本來是不想去的,是她三催四請各種勸說。當然,當著康三娘和眾人的麵,絕對不能說出自家真正的想法。她扯出一抹笑容來:“那件事確實是明躍做得不對,不道歉是他不會做人,接不接受那是你的事。”
“接受?”楚雲梨眼神一轉,記上心來,“我算是看出來了,世上最靠譜的東西還是銀子。要不把你們家的田地記在我名下,我就原諒你們?”
薑氏跳了起來,眉眼凶狠:“憑什麼?”
“急什麼,我又沒有強搶,你情我願的事情。”楚雲梨目光落在從廚房裡探出頭來的雪慧臉上,“剛才他說,跟你私奔是一場錯誤呢。你說他是不是後悔了?不管他心裡怎麼想,麻煩你管好你的人,下一次再出現在我麵前扯這些亂七八糟話,我可不會手下留情了。”
朱父聽到動靜,走到了屋簷下,對於康三娘帶著這麼多人過來放狠話很是不滿,皺眉道:“明躍隻是道歉,你哪怕不接受也不用……”
“方才他有故作深情,彆以為我是三歲孩子。”楚雲梨滿臉譏諷,“他應該是看上了我的田地和銀子才對。”
朱明躍下意識反駁:“我才不是。”
“不是最好!”楚雲梨飛快道:“如果你再出現,我就當你是貪圖我錢財,你不是讀書人麼,不是清高麼?既然不貪財,彆做讓我誤會的事。”
朱明躍年輕氣盛,經不起激,咬牙切齒道:“以後我就是死,也絕不出現在你跟前。”
楚雲梨一合掌:“要的就是你這句話。那麼,我就不打擾了。”
她轉身離開之際,又看向廚房門口的雪慧:“話說,你這臉……不如以前那麼細嫩了,記得去我鋪子裡拿一盒上好的胭脂來塗,塗上一個月,絕對又嫩又滑。朱明躍早上買的那種太便宜了,治標不治本,隻是看著氣色好些,擦了脂粉後該什麼樣還是什麼樣子。”
走到門口,衝著打招呼的眾人歎息:“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咱們村裡的男人還好,沒有那些花花腸子。可是那有錢有閒的男人,不管多大年紀,永遠喜歡妙齡姑娘。”
眾人紛紛附和。
村裡的男人老實,是因為沒有讓他們生出花腸子的本錢。
來都來了,楚雲梨的院子已經建成,需要人幫忙做飯打掃,康三娘在村裡住了多年,知道一些人人的脾氣秉性,楚雲梨朝著其中一位三十歲左右的婦人道:“嫂嫂,我那裡缺個人做飯,你能不能幫幫忙?一個月包吃包住,二錢銀子。對了,還缺個幫忙曬料的,讓你兒子也來,同樣是二錢銀子。”
婦人娘家姓關,是從外地來的。夫家兄弟好幾個,她經常被婆婆和妯娌欺負,就連孩子也經常被堂兄弟打得鼻青臉腫,不過她做飯的手藝是真好,人也勤快。
關氏大兒子今年十三,劉大山收人年紀最小也得十六,她跟過來就是想求求情,讓自己兒子也去乾活。
在荒山上乾活,能吃兩頓飯,還頓頓有葷,關鍵是還有工錢拿。她不需要兒子掙多少錢,隻希望孩子白天有個正事做,不要留在家裡挨打受罵。結果她還沒有擠到最前麵,連句話都沒搭上,就被點了名。明白了康三娘的話後,她頓時大喜,要不是周圍人多,真的想跪下來給人磕頭了。她平時少說話,此時激動起來一時間不知該如何道歉,急得眼圈都紅了。
村裡的婦人不擅言辭的是少數,見楚雲梨主動開口要人,眾人紛紛說自己家裡都有空閒,願意去幫忙。
楚雲梨一一記下,康三娘在村裡長大,知道那些有名的閒漢和混混。反正除了那幾個,其他的楚雲梨都一口答應了下來,讓他們明天跟著劉大山一起去荒山。
門口熱火朝天,薑氏看得眼熱,她在村裡住了這些年,羨慕她的不少,但在背後嘀咕她的人也多,還從來沒有像楚雲梨這樣受歡迎過。忍不住酸溜溜道:“拿力氣換工錢而已,好像做了多大的善事似的。”
有大娘想要反駁,楚雲梨不客氣地率先道:“我是不夠善良,就是缺人乾活請大家幫忙而已。你家也不缺糧食,乾脆你做點善事,每天做飯養活他們?”
薑氏自己都不舍得大吃大喝,怎麼可能請彆人吃?
方才薑氏說拿力氣換錢的時候語氣不太對,反正那眼神和語氣讓人覺得帶著幾分鄙視。有人不高興地道:“拿力氣換錢不丟人。丟人的那想不勞而獲,騙彆人財物的。”
明顯的話裡有話,還看了一眼朱明躍。
朱明躍:“……”
“娘,你怎麼跟村裡的長舌婦攪和在一起了?那些人除了東家長李家短的,就沒正事。你跟她們能一樣?”
薑氏皺眉,兒子這話太得罪人了。她都不敢這麼說,今兒也是被激著了,言語間不小心才被人討厭,平時從來沒有明顯的表示過自己的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