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父還想說幾句,楚雲梨用眼神示意他的隨從趕緊將人扶走。
等到周父消失在大牢的儘頭,楚雲梨蹲下身:“你也彆太難受,回頭我會將桃紅送來給你作伴。”
張姨娘霍然抬頭:“你沒安好心?”
其實她讓人去周府告密說桃紅不是自己的親生女兒這件事隻是她自己的猜測,她心底裡也覺得那是自己親生的閨女,之所以那樣說,主要還是想讓周父出手護一護自己。
等到老爺再查一遍,發現那還是自己的親生女兒,他絕對不會讓自己的女兒害人性命,那樣她就能活下來了。
至於桃紅的處境……隻要是周府的閨女,處境就不會差!
哪怕隻是柳少夫人呢,也能一輩子衣食無憂。
結果,一語成讖。桃紅居然真的不是自己的閨女!
那個丫鬟居然害死了她的女兒。
張姨娘心中恨極!
楚雲梨見狀,含笑起身,將周父送到蓮霧山上修養:“有什麼好生氣的呢?其他的事情交給我,你安心在此保重身子,給我帶孩子,千萬千萬彆早早就氣死了,我那邊忙著呢,可沒空教導孩子,萬一兩個孩子長成了敗家子。周府偌大家業可要完蛋,咱們父女付出再多都是多餘。”
周父明白,女兒就是想讓自己好好活著,到底還是笑納了這份孝心:“知道了。”
從山上下來,楚雲梨繞了一點路去了柳府。
她提出要見桃紅,柳府的人不敢怠慢,還有些心虛。
事實上,自從桃紅被周家單方麵斷親之後,柳府上下就有意約束著不許她出門。饒是如此,她還傷了柳衝,柳夫人又急又氣,又不能對桃紅下手,乾脆把人禁足在屋中。
念及桃紅是周府女兒,柳夫人還不敢把人餓著,怕的就是周家父女要見人。此刻看到了周傳芙親自前來見妹妹,她隻慶幸自己沒有真的虐待桃紅,否則,怕是交代不過去。
桃紅被關在屋裡,發現不能出去之後,她也不願意虧待自己,要吃要喝,但凡有絲毫不順心就破口大罵,且揚言要告狀。
柳家人不敢真的把她往死裡得罪,幾乎是百依百順,彆提有多憋屈了。
此刻陶紅聽說周家主要見自己,瞬間就嘚瑟起來,出門時還吹啐了一口那個看守的婆子。
“一會兒我就讓人來把你接走,賣去那些窮山溝裡。”
婆子低著頭,心裡暗暗叫苦。
她隻是一個下人,身不由己,主子如何安排就得如何做。而她更清楚的是,如果桃紅鐵了心要為難自己,主子是不會護著的。
一時間,婆子真的想死的心都有了,去那些大山裡,還不如死了呢。
桃紅一路招搖,蔑視路過的所有人,走到院子門口後想起什麼,又回頭去了正房,不過門口丫鬟的阻攔,直接一腳踹開門,囂張地走到床前,拎起伺候柳衝的兩個美人,啪啪就是兩個巴掌,然後將人一推,彎腰看著床上眼睛幾乎噴出火來的柳衝,樂嗬嗬道:“是不是想弄死我?告訴你,姐姐來了,指明要見我,你再恨,也隻能給姑奶奶憋著!”
說著,還拍了拍他的臉:“那麼一點傷,你就躺了這麼多天,彆以為我不知道你的打算,不就是想借此問周府要賠償嗎?其實你想要好處也容易,隻要哄好了我,就什麼都有了。來,說兩句好聽的!”
她做出一副仔細聆聽的模樣。
柳衝再想要好處,也有身為富家公子的驕傲,狠狠瞪了她一眼:“老天無眼,居然讓你這樣的人得勢。”
桃紅哈哈大笑:“隻要我還是周府的血脈,你再恨我,也隻能說幾句難聽話。有本事,你打我呀!”
她大笑著出門。
囂張的姿態真的很欠打,柳衝氣得胸口起伏:“來人,把我抬去正房,我要問周家主要一個公道,閨女養成這樣,他們家管是不管?”
桃紅進正院時,唇邊的笑容怎麼都壓不住,姐妹之間感情不好,她心裡清楚,姐姐來這一趟興許不是為了給她做主,甚至是來者不善。可那又如何?
隻要周府在,隻要父親還在,她在柳府就能為所欲為!
“呦,什麼風把姐姐這個大忙人吹來了?”
既然討好不了,她也懶得費勁,張口就陰陽怪氣。
柳夫人臉上帶著討好的笑,心裡煩躁不已,麵前這兩位,她哪個也得罪不起,可是桃紅說這話實在不合適,隻得出聲找補:“紅兒,這是你姐姐,彆亂說話。”
桃紅冷哼:“我們姐妹之間的事情要你管?”
柳夫人:“……”
聞言,楚雲梨將手裡捧著的茶杯放下:“桃紅,做人兒媳衝著長輩大吼大叫,當初陳泰雲嫁到周家,我對他家的長輩都客氣有禮,哪怕鬨翻了,說話也是溫言細語的,你這……不合適吧!”
“要你管?”桃紅冷哼,“我婆婆願意縱容,你嫉妒啊!”
柳夫人隻能苦笑。
她哪裡是願意縱容,是根本就管不住啊。
掐在此時,柳衝由兩個粗壯的護衛抬進了門,看見楚雲梨後立刻告狀:“姐姐,桃紅她打我!身為女人毆打夫君,按理說該被休了,我們家不願意給周府沒臉,這才忍了下來,可是桃紅愈發囂張,覺得我是怕了她,話裡話外都是嘲諷。姐姐,周家的教養就是這樣的嗎?”
他剛被奚落了一頓,語氣特彆衝。也是因為這些天忍夠了,想到還要與桃紅糾纏半生,他認為有必要大著膽子跟周家爭取一下。
“桃紅是在你們府上長大的,學成什麼樣,那都是你們家人教的。”楚雲梨張口就來,“拿她的作為來當成周府的家教……未免有些偏頗。我今日過來呢,是最近才得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覺得有必要告知府上一聲。”
柳家母子立刻正色,做出認真傾聽的模樣。
楚雲梨目光落在站沒站相,坐沒坐相的桃紅身上,她好像是壓抑夠了,再也不想被規矩束縛了似的,那是怎麼安逸怎麼來。
桃紅察覺到長姐的目光,皺了皺眉:“有話就說呀,看著我作甚?”
“紅兒,彆這麼跟你姐姐說話。”柳夫人板起臉。
桃紅不悅:“我叫你一聲母親,你彆以為真的是我的娘,我娘是周府的夫人,你算什麼東西?”
反正把柳衝打得半死也不過是禁足,她不打算再憋屈了。吼就吼了,柳家人能如何?
楚雲梨將桃紅的神態看在眼中,頗有些無語,這位可真會作死。
不過呢,桃紅的想法也不算是錯,周府的女兒下嫁柳家,隻要周府好好的,那無論周家女犯多大的錯,就算整個宅子都點了,柳家也隻能捏著鼻子認栽!
說起來,他們之間會弄到如今兩看兩相厭的地步,就是沒分寸造成的。
柳家人沒分寸,仗著桃紅想要討好一家人肆無忌憚亂花錢。桃紅太想討好他們,花了大筆銀子還勞心勞力,結果鬨翻了,可不就變成仇人了麼?
柳夫人苦笑:“周東家,你看這……”
楚雲梨笑了笑:“桃紅言行舉止如何,以前我或許會管教一二,現在嘛,她彆說衝你們吼了,就算是拿刀砍死長輩,那都與我們周府無關。”
此話一出,屋中一片安靜。母子倆不明白這話的意思,忍不住麵麵相覷。
桃紅皺了皺眉:“你又想說什麼?”
楚雲梨上前,不由分說一把扯過她的胳膊查看手腕上的小痣,乍一看是紅的,細摸摸,就能感覺到一般的痣不同,更像是一個小傷疤。當然了,一般人分不清楚這其中的區彆,楚雲梨是知道真相,加上是大夫,所以才看出了問題。
“你這個痣是假的,你娘是那個把張姨娘孩子抱出去的丫鬟。那孩子在你出生之前已經被人虐待死了,你是你娘故意做出的障眼法。”
桃紅驚詫不已,搖頭道:“不可能!他們對我一點都不好,怎麼可能是親生?隻有不是親生才會那樣虐待我,才會將我賣出來……你說的話我一個字都不信。周傳芙,你故意的!”
她往後退了幾步,“你想要爹放棄我,所以編出了這樣一個故事來,你太惡毒了。我就是周家的女兒,血脈做不了假,爹一定不會相信你的鬼話!”
楚雲梨慢條斯理:“我忙著呢,沒有空查這些,說實話,無論你是不是周家的女兒,對我的影響都不大。在乎這事的,隻有張姨娘和爹。張姨娘告訴爹你的身世可能有問題,爹派人去尋訪,昨天才得了確切消息。”
她站起身,看向還沒有回過味兒來的柳家母子,“事兒就是這個事,我已經說完了。先走一步。”
柳夫人最先反應過來:“周家主,事情真是這樣嗎?會不會弄錯?”
“反正我爹樓底下的人出去半個月之後回來是這麼說的,爹會重查桃紅身世是張姨娘提醒的,她懷疑桃紅不是自己親生女兒。誰知一查,真相竟然這樣不堪,可憐我那妹妹,都還沒來得及長大,就被這些人給害了。”楚雲梨歎息一聲,“此時我已經讓人寫了狀子送上門,回頭應該會有人來請桃紅去問話,她這一去,加上之前毒害我們一家子的事,怕是回不來了,你們提前準備一下。”
她緩緩離開,桃紅終於後知後覺想起來了自己先前乾的好事。
如果她是周家的女兒,那麼給周家人下毒可以被原諒,怎麼對待柳家眾人,他們都隻能捏著鼻子認。
可要是她沒了周家女的身份,親娘甚至還是害死了周家女兒的凶手,那周家父女絕對不會原諒她之前下毒之事……隻這一件事,她這輩子都翻不了身。相比之下,柳家得知真相後的報複倒不要緊了。
剛想到此處,她就覺得身上一痛。回過頭就看見其中一個護衛拎著鞭子滿臉猙獰,她剛想訓斥,又是一鞭子落下,痛得她到了嘴邊的話都變成了慘叫。
“啊,打死人了……你們快住手……住手!”
桃紅發現,她說話不好使後在柳府的每一息都特彆難熬。又挨了幾下,她忽然發現那個護衛是有意朝她的嘴下手……這是想讓她閉嘴呀!
此時她忽然想起來,自己衝著周家眾人下毒是柳衝的主意,甚至藥都是他買來的,如果大人知道這樣的真相,柳家其他人不好說,柳衝是一定逃不掉的。
此時她滿腦子都是絕不讓柳衝好過,明白了前因後果,乾脆趴在地上無聲無息,無論後的人下手有多重,她都咬牙忍著一動也不動。
衙差來得很快,比柳家和桃紅以為的都要快。
關於有人故意頂替周家女兒身份這件事,周父的隨從已經查明了前因後果,人證物證都在。
當年的那個丫鬟並沒有想讓桃紅頂替的意思,或許她想過,但很快就打消了念頭,之所以給桃紅身上燙上同樣的紅痣,主要還是怕周家真的找到了女兒的落腳地後問她要人。
那丫鬟已經是做了祖母的人,她說自己從來沒想過讓女兒頂替小主子的身份,可誰也不信。要是沒想過,怎麼會做出兩顆這麼像的小痣?
楚雲梨更傾向於她是還沒等到孩子長大認親,就已經因為某些原因將女兒給賣了,後來許是覺得風險太大,才放棄了認親的想法。
桃紅對於給祖家祖孫三代下毒的事情並不否認,因為人證物證都在,壓根兒否認不了,她隻一口咬定是柳衝指使她這麼乾的。
最後,夫妻兩人都被收入了大牢。
彼時桃紅已經渾身是傷,每動一下都覺得身上到處都痛,去大牢時,她動也不敢動,任由看守像拖死狗似的將她帶走。
很快她被拖入了一個黑乎乎的屋中,各種怪味兒侵襲著鼻端,她看也看不清楚。等到看守將她丟下,大門鎖上,看守離開後,她才隱約能看清楚周圍的環境,入目都是各種木柵欄,幾乎每間房中都關著不止一個人,全都蓬頭垢麵,有些人跟瘋子似的,特彆滲人。
桃紅心裡發苦,受著這麼重的傷,在這樣又悶又濕的地方要是沒有藥,怕是活不了多久。心裡正絕望呢,突然聽到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
“桃紅,有沒有覺得這裡很眼熟?你來過的呀……”
聞言,桃紅嚇一跳,才驚覺自己真的來過這樣的地方,她緩緩回頭,就對上了滿臉猙獰的張姨娘。
張姨娘撲了過去:“你害我,害死我女兒,我們母女都是毒婦,我殺了你!”
桃紅:“……”
兩人扭打在一起,桃紅身上有傷,加上張氏這些年一直都在地裡乾活兒,手上很有一把子力氣。等到她退開,地上的人已經無聲無息。
天底下是講王法的,哪怕就是死刑犯,也不能由彆人殺死。張姨娘因此罪加一等,等不到秋天,甚至沒能過年,就被押到菜市口斬首了。
周父得知了此事,親自去廟裡給女兒點了長生燈,捐了大筆香油錢,他知道這樣也不能彌補自己當年的過失,可除了給女兒點燈,讓人給女兒做法事之外,他想不到其他能彌補的法子。
從此後,他再未下蓮霧山,除了養身之外,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孫子孫女身上。
楚雲梨每個月都會讓人給他送藥,周父身子漸漸強壯,享年八十有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