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在周家住了下來。
村裡人看到這樣的情形,心裡都特彆慌,借錢給周家的人接二連三的上門,姚家夫妻見狀,也跟著去了。
周家院子裡天天都擠了一大群人,這些人是來討債的,以前眾人不好意思翻臉,可不翻臉拿不到錢,眾人也顧不得那點情分……到了飯點兒也不走,所有人都留在周家蹭吃蹭喝。
周光耀心裡很慌,周家夫妻特彆厭煩這些人不講情麵,李氏開始還忍耐,在她做好的飯被那些人拿出去吃了,她自己連口湯都沒喝上的時候,終於爆發了。
“這日子沒法兒過了。”李氏摔摔打打,回去收拾東西。當看到自己破破爛爛的被褥和這些年來補丁加補丁的衣裳,忍不住趴在床上嚎啕大哭。為了小叔子,她連自己為數不多的嫁妝都舍出去了,兩個孩子跟著她也沒能過上一天好日子。
周光明喜歡在外頭找女人,但是他卻不會眼睜睜看著媳婦回娘家。得到消息後,立刻衝進了屋中。
“你要去哪裡?你把被子收走了,我睡哪裡?”
李氏看到這個男人就煩:“從我嫁給你的那天起,沒有過過一天好日子。周光明,你怎麼對得起我?外頭那麼多的人討債,我要是不走,豈不是要陪著你們一家人還債?”
周光明緊緊把她攬入懷中:“你不要離開我嘛,人活著總會有辦法的。再說那些銀子是周光耀花的,跟我沒有多大的關係,大不了我們分家,我們分出去過自己的日子,冤有頭債有主,誰花的銀子讓誰還,爹娘明理,不會強壓著我們還債。”
當下的女子嫁人之後一般是不會真的離開夫家,李氏鬨騰得厲害,其實心裡還是不願離開……她自己倒是無所謂,兩個孩子怎麼辦?
周家窮成這樣,她自己離開之後可以隨便嫁人,無論到哪家日子都能過,但是兩個孩子呢?
留下孩子,周家人連飯都吃不飽,本來倆孩子日子就不好過,沒了她這個親娘看著,孩子隻會更苦。要是帶著孩子,她不可能不改嫁,倆孩子跟著她到了彆人家,那就是寄人籬下的拖油瓶,日子也不會好。
如果夫妻倆能湊合過,李氏還是比較傾向於留下。
“你去說!”
周光明自己也不想還那麼多的債。說到底,他願意省吃儉用讓弟弟科舉,哪怕是把自己賺的錢全部都拿出來,甚至是幫弟弟背債……歸根結底是因為周光耀已經是童生,日後肯定能夠考中秀才,隻要考中了秀才,欠的那點債就算不得什麼。
也就是說,無論家裡欠多少銀子,他都沒打算過自己乾活來還。
如今周光耀已經廢了,他逃脫不了辛苦苦乾活還債的命,這怎麼能行呢?
過去那麼多年勞心費力乾活賺的錢賠進去就算了,不能再填這個無底洞。瞧瞧周光耀欠的那些爛賬,他們夫妻怕是乾一輩子都還不完。
這不成!
周光明立即道:“我現在就去說。”
周家夫妻很不願意這時候把大兒子分出去,家裡多事之秋,周光耀從水裡被救起之後落下了病根,一天到晚咳啊咳的,喝了藥會好點兒。可天天喝藥,家裡也喝不起。又因為不能科舉讓他大受打擊,整個人都沒什麼精神。周光耀已經要死不活,此時分家,豈不是會對他打擊更大?
周父一口回絕:“提都不要提。父母在,不分家,這事我不答應。”
周光明板起臉來:“爹,我為了周光耀付出夠多了吧?現在你還讓我背債,我上輩子欠了他的嗎?我欠的我認,誰讓我是他哥哥呢?老天爺讓我倒黴,我活該!但是,孩子他娘不欠咱們家的呀,她從嫁進來起,天天吃糠咽菜,連自己壓箱底的料子都給了周光耀做衣裳,還有我兩個孩子……剛剛孩子他娘已經跟我說了,如果不分家的話,她現在就要帶著孩子回娘家改嫁!爹,再不分家,我就要家破人亡了。”
話說到這個份上,周家夫妻哪裡還敢攔著?
先把家分了,保全大兒子一家……家裡欠著這麼多的債,多半是還不上。能救一個算一個吧。
周家夫妻想要讓大兒子逃脫這些債務,可是村裡的人也不傻啊,他們根本就不答應這種事。當周家夫妻想要請村裡的長輩幫忙作證,一個人都不肯來,來了也是勸和的。
分家的事,鬨了半天,還是沒能分成!
李氏受不了,回了娘家。
周光耀兩個姐姐的夫家也讓兒媳婦回娘家要錢,可是姐妹倆知道家裡還不起銀子,去了也白去……長輩非要她們去討債,兩人死活不樂意,兩家都吵吵鬨鬨,氣氛很是壓抑。
姚玉蘭回了家後,看到爹娘興致勃勃給自己說親……可是嫁過兩次又和男人往外跑了半個月的她,在村裡人的印象中是一個不安於是水性楊花的女人,這樣的她,根本就沒有好人家願意求娶!
偶爾有人求,也不想給太多的聘禮。但是聘禮太少,姚家夫妻又不願意!
最後,夫妻倆挑中了一個靠給屠戶刨毛的瘸子。
瘸子已經四十歲了,頭發花白,又矮又醜,還特彆顯老,看著跟五十多的人一樣。他特彆摳搜,常跑彆人家蹭飯,人家甩臉子他還說人小氣……這樣的一個人,平時賺的錢幾乎沒有花,所以才能出得起聘禮,他就看中了姚玉蘭年輕貌美。
姚玉蘭算是很聽話的女兒,可當她看見自己相看的人是瘸子時,徹底繃不住了,她很小的時候,這個瘸子就已經跟大人一樣。如今看著比她爹還要老,她就是死,也不想嫁這種人。
隻看了一眼,姚玉蘭掉頭就跑。她跑了幾步後,聽到身後的母親為自己找補:“我女兒真是害羞,她心裡願意著呢,來之前我都已經跟她說好了的,你看哪天定親合適?”
聽到這話,姚玉蘭跑得更快,與此同時,心裡也更涼了。
雙親根本就不顧她的死活,反正她就跟嫁入李家一樣,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姚玉蘭回家後,趴在床上痛痛快快哭了一場。她想不明白自己怎麼就落到了這種境地,以前還是小姑娘的時候,她算是村裡的一枝花。該配著村裡最好的男兒,她確實嫁給了所有人眼中最好的後生……周光耀那時候對她很好,可是,自從他認識了柳如蘭,他就變了!
如果不是那個混賬男人,她隨便嫁給村裡哪戶人家,都不至於落得這麼慘。
就是周光耀這個混賬,娶了她又不負責,如果不是他花言巧語哄騙於她,她也不會瞞著夫家悄悄跑去城裡!
她不願意嫁去李家,嫁進門後夫妻感情不太好,對家裡的公公婆婆也是能應付就應付。李家人當然看出來了她的敷衍,時常找她吵架……現在回想起來,李家也不錯,至少比那個瘸子要好得多。
姚玉蘭越想越傷心,趴在被子裡不停地哭。
沒多久,院子門被推開,姚母回來了,她直接摸到女兒的房裡,拍了一下女兒的背。
“有什麼好哭的?年紀大了才知道疼人,人家越配不上你,才會越把你當一回事。像是那個周光耀,向來都是你捧著他,你嫁給他那段日子過得累不累嘛?”
這話在某種程度上是有幾分道理的,姚玉蘭當初嫁給周光耀那些日子,過得還不如在李家呢。
“合著在你眼裡,我就隻配那個瘸子?”
姚母壓低聲音:“人家給二兩銀子的聘禮。如果不是真的把你放在了心尖上,又怎麼舍得給這麼多?這銀子娘給你存著,等他死了,你回家來的時候,娘把這錢還你。”
姚玉蘭:“……”
掰手指算算,爹娘已經收了她三次聘禮。當初她從周家回來的時候懷有身孕,周家人為了儘快擺脫她,足足給了十多兩的賠償。
這麼多的銀子,她一個子兒都沒見著。在家裡甚至沒有吃過一頓輕鬆飯,從來沒有哪一頓飯是她不動手就能吃上。
這銀子落到雙親的手裡,那就是肉包子打狗!
姚玉蘭咬牙:“娘,我不要你們給我攢的銀子。但是那個瘸子我也不嫁,你少收一點嘛,把我嫁去隔壁村好不好?哪怕給人做後娘,我也不要……”
姚父衝了進來,狠狠甩了女兒一巴掌。
“給你臉了!還敢挑?你也不看看你現在的名聲,能有人要你就不錯了。婚期定在五天後,到時候那瘸子會帶著花轎上門迎人,人家還給你準備了一套大紅花襖,你乖乖嫁過去,日子不會差的。”
姚玉蘭聽到父親的話,摸著臉上的疼痛,心都涼了。
她真的感覺自己活著沒有意思,沒有人把她的話當一回事。為了不離開李家,她都願意尋死了,可誰顧慮她的心情了?
姚玉蘭垂下眼眸:“既然婚期都定了,那我……我要去鎮上一趟,買幾根頭繩。”
姚母怕女兒跑,下意識道:“我陪你去。”
“不 ,我要自己去逛。”姚玉蘭對上母親眼神,就知道她的顧慮,夫妻倆不可能放自己一個人在鎮上閒逛,咬牙道:“你可以跟在後麵!”
鎮子管轄了十幾個村子,每逢趕集日,鎮上都是特彆熱鬨,街上都是人,同行人距離兩三步之外就看不到對方的人影了。
饒是姚母盯緊了女兒,在姚玉蘭有意擺脫她的情形下,還是把人跟丟了。
就當姚母心慌慌想要多找幾個人去尋女兒時,女兒又從人群裡冒了出來,前後丟的時間不到半刻鐘。
姚母沒有多想,隻要女兒人在就行。
姚玉蘭臉色陰沉沉的,眼珠子都變成了濃墨的那種黑。回家的路上捏著幾根頭繩一言不發,她的沉默落在姚母眼中,就是女兒不想嫁人而生出的抵抗之意。
她又勸了女兒幾句,姚玉蘭忍無可忍:“既然裙子那麼好,你自己去嫁呀。”
姚母:“……”
“胡鬨!”
她將心比心,也覺得瘸子不咋地,反正她自己是不願意嫁的。
“丫頭,那瘸子這些年賣了不少力氣,雖然攢了點錢,但已經傷了身子,要不了多久就會去……再拿十年給他!到時他所有的東西都是你的,你住著他的院子,不改嫁也可以了啊!”
饒是姚玉蘭對雙親已經不抱希望,聽到這話,還是覺得周身冰涼。她捏緊了袖子裡的小藥包,突然就覺得自己的藥買少了。
*
半夜裡,村裡偶爾想起了幾聲狗吠,但有些人家的狗沒叫,聽到動靜的人就以為是狗在發狂,並沒有當做一回事。
就在零星的狗叫聲中,一抹纖細的人影穿梭在村裡的小巷子裡,最後來到了周家的籬笆院牆外。周家那個籬笆院牆就是個擺設,孩子也能翻過去。大人直接一抬腳,就能邁進院子。
纖細的人影進了院子之後,將手裡的一隻雞丟在了廚房門口。然後以很快的速度離開。
第二天一大早,周母醒來就看見了廚房門口冷硬了的雞,看那個樣子,好像是彆人家的雞生了病之後發狂跑到院子裡死了。
這可是肉啊。
家裡欠著一大堆的債,想要吃肉可不容易了。周母眼神一轉,很快燒了一鍋水拔毛,小半個時辰之後,院子裡飄起了雞湯的味道,有些要債的人來的早,已經聞到了味兒。
“你家燉雞了?”
周母抹了一把油汪汪的嘴,從周光耀的屋子裡出來,苦笑道:“開玩笑嘛,我們家的雞全部都被你們抱走了,米缸裡的糧食也見了底,飯都吃不上了,哪裡還有雞來燉?”
來人一想也是,左右看了看,沒瞧見管事,問:“那個城裡來的貴人呢?”
哪怕隻是一個管事,落在村裡人的眼中,也是了不得的人物。
周母得罪不起白家的管事,但是心裡卻特彆煩他,一擺手道:“彆說了,人家是貴人,不習慣住咱們這麼破舊的院子,昨天去鎮上趕集就沒回來。”
實則管事是受不了了,特意跑到城裡住一晚,打牙祭之外,還順便洗個澡。反正主子說的,不用他做多餘的事,隻需要讓村裡人知道,周家還欠著首富家裡幾十兩銀子,並且這銀子必須要還就行。
日頭漸漸升高,周家院子裡的人越來越多,也有其他的人聞到了肉香味,但是周家人死活不承認,那些人膽子也大,各個屋中找了一圈,隻找到了兩根雞腿骨。
眾人最近都不忙,坐在院子裡閒聊,忽然,周母哇一聲吐了出來。
與此同時,周家其他的屋子裡也響起了嘔吐聲。
眾人麵麵相覷,看見周母吐了一堆後,臉色已經發青,往地上一倒,身下的衣衫已經漸漸蔓延開了一攤水漬……這是尿了啊!
一家人都在吐,眾人都被嚇著了,他們隻是想要債,可沒想弄出人命。這家人可千萬不能死,萬一死了,他們的銀子從哪裡拿?
有人跑去請了大夫,但不知道怎麼回事,在大夫來之前,周母已經斷了氣。臉色呈黑色,看著像中毒。
而周父也差不多,出氣多進氣少,瞅著就要活不成了。來追債的眾人徹底慌了,他們可什麼都沒有做。一時間,好多人悄悄溜回了家。
大夫趕到,周家已經隻剩下兄弟倆。倆孩子跟親娘去了外祖父家裡小住……實在是家裡的情形亂糟糟,李氏看著這一大群債主,真心覺得日子沒法過。
得到消息,李氏匆匆趕了回來,聽說自家男人還有一口氣,大夫正在施救。她心情一鬆,隻要有救就行。
她軟手軟腳奔到門口,趴在門框上,剛好聽到大夫歎息道:“你還有那個臟病,加上這個毒……就是喝了藥,那也要落下病根兒。”
周光明虛弱地求大夫救命。
大夫再次一歎:“如果你光是吃了雞肉,還有可能痊愈,現在……以後你多半不能乾重活,不能見風,就算能走,可能走路也沒有力氣。”
李氏聽到這些,隻覺得眼前陣陣發黑,她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勉強打起了幾分精神,追問道:“大夫,你說他還有什麼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