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大元啞然:“謝謝大伯。”
錢正平輕笑:“你是我親侄子,不說這些。我就是想說,現在我住的這個宅子都已經是他們母子的了,接下來……我得靠你。希望你能看在往日我對你照顧有加的份上,好生照顧我度過這最後的日子。還有,我的喪事,大概要麻煩你了。”
聽到連這個宅子都沒了,錢大元險些控製不住自己臉上的神情。合著他最後什麼都得不到,還要照顧這個癱子,甚至還要給他準備後事?
“大伯,你沒開玩笑吧?”
錢正平認真看著他眉眼,半晌道:“原來我身邊沒有一個貼心人,連你對我都不是真心。我活這大半生,簡直就是一個笑話。”
所有的東西都送給彆人了隻是錢正平一麵之詞,錢大元不相信他會這麼舍得。勉強扯出了一抹笑:“大伯,您彆這麼說。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會陪在您的身邊。再說了,您是大明的親爹,如今您傷這麼重,他不可能不管你。侄子能力有限,怕是照顧不好你,但是大明就不一樣了,他有那麼多的銀子,可以請幾十個人輪番伺候你……”
錢正平已經閉上了眼睛。
不用試探了。
侄子不願意伺候癱了的他,甚至不願意幫他辦喪事。
哪怕錢正平現如今擁有的一切都沒有了,但是他當初照顧弟弟賺了不少錢,錢大元至少有五六百兩……這些銀子說多不多,但也著實不少。隻需要分出幾十兩,就能把他照顧得很好。饒是如此,錢大元居然也不願意。
此時錢正平心裡特彆失望,隻覺自己往日裡的真心全都為了狗。早知道,還不如把那所有的東西都交給周家母子,興許他們不會這麼寒心,也不會不管他。
楚雲梨拿走了錢正平所有的房契,當然不是隻為了收著。人走了之後,她立刻叫來了一位得力的管事。
“帶人去收了錢正平的宅子和鋪子,如果沒有人管他,就給錢大元一百兩銀子,讓他這個親侄子代替大明伺候錢正平一段時間。”
錢正平正想把侄子打發走,就聽說周幺娘的人到了。
他心裡咯噔一聲,哪怕猜到了周幺娘不近人情,興許會真的把他丟大街上。當周幺娘真的派人前來收院子,他心裡還是止不住地一陣陣發冷。
“請進來吧。”
錢大元看到大伯的臉色一瞬間特彆難看,試探著問:“她的人來做什麼,探望您麼?”
錢正平苦笑:“我都說了,這個院子是她的,她讓人來收院子,有什麼奇怪的?”
錢大元張了張口:“好歹你還是大明的親爹,他們應該不至於這樣對你吧?”
“我對他們無情無義,難道還能指望他們對我有情有義?”錢正平胸口雖痛,但腦子卻是前所未有的清明,“大元,這世上許多的事情都是相互的,我對你好,你就得對我好。日後,大伯就指望你了。”
錢大元起身:“可是我在城裡沒有落腳地,你如今病成這樣,也不適合跟我回鎮上。鎮上都尋不到高明的大夫,您若是回鎮上,隻能等死。要我說,還是大明那邊認識的人多,他們有銀子,可以幫你買這天底下最好的藥。”他說了一大串,轉頭發現大伯眼神沉沉的盯著自己,他有些尷尬,勉強笑道:“大伯,我是為了你好,是真心為你考慮!不是不想照顧你!”
說最後一句話時,他滿臉的心虛。
周家的管事進來了,按照楚雲梨吩咐的那樣,當場掏出一百兩銀子:“我們家公子很忙,忙著做生意,還要忙著籌備婚事,實在是不得空伺候這往日了死了一般從不冒頭的親爹。東家說了,既然錢老爺那麼喜歡親侄子,那就由你這個親侄子照顧,一百兩……伺候錢老爺吃喝拉撒和辦喪事,肯定是足夠了的。”
錢大元不願意伺候錢正平,但是有銀子又另當彆論,反正也不要他親自端屎把尿,找個隨從守著就是。
對了,錢正平身邊有自己的隨從,隻需要付工錢就行。等人死了,把人往地裡一埋,銀子就到手了。
“行,讓你們東家放心,我一定會儘心儘力伺候好大伯!”
*
錢大元立刻讓人去租了一個小院,然後帶著錢正平搬了進去,由於宅子裡所有的東西都抵給了周幺娘,錢正平帶走的隻有自己的一個隨從。
到了新院子,錢正金帶著妻子還有姚氏也到了。
一家子又像住在鎮上一樣,院子裡緊緊巴巴。
隨從沒有單獨的屋子,隻能陪在錢正平身邊。
錢正平不想死,他還想為自己請大夫呢,但是錢家人不願意,錢大元甚至還出麵打發了那個守在錢府的大夫。
一天一百兩,他可養不起。
隨著錢正平搬出他的院子,楚雲梨有意讓人在城裡散播錢正平當初有多疼愛侄子,對母子倆有多絕情。
如此,認識周家母子的人,對於母子倆沒有把錢正平結回來照顧都表示理解。再說了,母子倆還出錢讓侄子照顧他,已經是仁至義儘。
周大明專心準備自己的婚事,隨著婚期臨近,母子倆都特彆忙。
楚雲梨不是第一回做婆婆,兒媳婦娶進門,她是打算跟兒媳和睦相處的。因此,婚事上簡直處處用心,不計成本地儘善儘美。
一轉眼,到了婚期的頭一日。
*
錢正平這些日子也配了一些藥喝,但是遠遠不如守在他床邊的康大夫配的藥。
康大夫守在身邊,每天都能用銀針幫忙排除一些餘毒,雖然不能讓他痊愈,卻能保證他的身子不再惡化。並且,康大夫守著,他沒那麼痛。
而錢大元去外頭醫館中抓的那些亂七八糟的藥,錢正平喝得是膽戰心驚。
康大夫說過,他身上的毒很厲害,不能亂用藥,萬一加重了病情,搞不好就一命嗚呼了。
可要是不喝,錢正平會痛得整宿整宿都睡不著。
從中毒到現在已經有十多天,錢正平感覺自己這一輩子沒有受過的痛全都在這些天受了。
又熬了一晚上,他實在忍不了了:“大元,去把康大夫請來。”
錢大元以為周家母子給了銀子之後說不定會過來探望,但是等了這麼多天,連個人影都沒見,倒是聽說周大明那邊婚事辦得特彆熱鬨,據說周幺娘還出錢給兒媳婦買了郊外的兩個大莊子還有城內的兩個大宅子,這些是聘禮。但是梁家那邊講究啊,轉手就加入了女兒的嫁妝之中。
這明擺著就是周幺娘給自己的兒子置辦東西……哪怕知道同人不同命,錢大元在看到自己那個摳摳搜搜和廚娘爭辯到底炒一盤菜要放多少油的親娘,還是生出了幾分嫉妒。
聽到錢正平這番話,錢大元冷哼一聲:“你說請就請?康大夫出診那麼貴,我們家可沒有錢。”
錢正平恨得咬牙,隻是把康大夫請過來看一看,又不是把人留在家裡,一趟診費最多十兩,約定好每天都來一趟,說不定還用不著這麼多,哪裡就貴了?
弟弟這些年靠著他賺了五六百兩,怎麼就不能在他身上花一點?
“大明不是給了一百兩麼?”
錢大元像是被踩著了尾巴的貓:“你還好意思說。兒子孝敬親爹本來就是應當應分,周家母子擁有那麼多的錢財,城內城外數不清的鋪子,給那個梁家送聘禮足足一百多抬,簡直不拿銀子當銀子花。對著你這個親爹,卻隻願意給一百兩,周大明那個死老摳……你還以為一百兩銀子多經花?搬過來的時候,你就隻帶了身上穿的衣裳,所有的衣衫被褥包括床,全部都是新買的,這些不要錢嗎?還有你每天的吃喝拉撒和藥錢都不是一筆小數目,那點銀子根本就熬不了幾天……”
錢正平並不是生來富貴,他是過過苦日子的,真正富貴的時候,他都已經二十多歲,知道一百兩銀子能買多少東西,對於鎮上的人來說,這是許多人一輩子都賺不到的錢,根本花不完!
“放屁!”
這混賬張口就來,錢正平簡直忍無可忍,口水都噴到了錢大元的臉上。
錢大元怒極,反手甩了他兩個巴掌。
錢正平感覺到臉上的疼痛,整個人都驚呆了。
“你……你打我?”
“老不死的。”錢大元張口就罵,“你最好乖一點,再鬨,我弄死你!連親兒子都不要你,可見你做人有多失敗,要不是我這個侄子,你早已經在街上餓死了,彆不知足,小心我把你丟出去。”
錢正平早就知道侄子靠不住,可聽到這番話,還是驚呆了。
這是他從小當做親生兒子一般養大的孩子嗎?
眼前的這副惡毒到恨不能掐死他的嘴臉,他簡直不敢認。
“你敢!”
錢大元是真的不敢,畢竟拿了人家的好處,周家母子可不是善茬,他嗬嗬笑道:“我不敢把你扔大街上,難道還不敢夜裡把你扔院子裡?最近這個天,兩晚上就能要了你這條老命。彆鬨,彆吵,乖一點有藥吃,彆以為你死了我沒法兒交代,周家母子要是願意管你,你也不至於落到這般地步……回頭我弄一副毒,直接把你葬了就能交差。你那個親兒子還等著迎娶美嬌娘呢,哪裡騰得出空來管你?”
他本是故意這麼說來嚇唬錢正平的,說著說著,忽然覺得這想法可行。
那邊周家母子忙著辦婚事,肯定不得空來瞧他,要是人死了飛快葬了,難道母子倆還能去撬開棺材看他的死因?
母子倆都不願意把他接回去,可見對他隻有麵子情……願意出一百兩銀子,不過是不想讓周大明被人罵不管親爹罷了。
錢大元想到此,忽然伸出手來,作勢要掐錢正平的脖子。
錢正平動彈不得,看著侄子陰狠的眉眼和那雙越來越近的手,嚇得魂飛魄散。
“你做什麼?”
與此同時,外麵傳來了敲門聲。
錢大元皺了皺眉,家裡的人都在,這來的人是誰?
想要弄死大伯,有外人在可不行,萬一被人看了去,他就完了。於是,他飛快收了手,眼睛緊緊盯著院子裡。
他收手動作之快,讓錢正平愈發篤定他方才是想要掐自己的脖子。
再罵錢大元狼心狗肺,也改變不了任何結果。錢正平認為,自己唯一自救的機會就是進來的客人。無論如何也要說服他去找到周家母子把自己接走。
再留在這裡,他就算沒毒發,也要被這錢家人害死!
“我來看看錢老爺。”
外麵傳來了一個熟悉的女聲,錢正平眼睛一亮,瞬間大喜。
與此同時,錢大元臉上滿是驚慌。慌亂之中,隻來得及惡狠狠回頭瞪著錢正平囑咐:“彆亂說話,否則,我饒不了你。”
錢正金不敢相信麵前的女子是自己那個樸素了多年的鄰居,不過,兒子說了,母子倆如今富裕得很,家裡現在花的一百兩,還是周幺娘給的。
“嫂嫂來了,快進吧,大元陪著他呢。大夫說像大哥這樣的病,身邊不能離人,我們家的人到了城裡之後什麼都沒有做,就輪流陪在他身邊陪他說話。還有,大元每天都有熬藥給他吃,隻是……他病得很重,夜裡都睡不著,睡不著就算了,他還吵,特彆折騰人。都說久病床前無孝子,這話是一點都不假,大元陪著這些天,人都瘦了不少,前天做新衣,腰瘦了三寸。再這麼下去,怎麼得了?”
楚雲梨當這些話是耳旁風,直到看見床上形容枯槁的錢正平,她才歎口氣:“真病得這麼重啊,其實當時我不想拿那個藥給你的……我手頭捏著一些製藥的方子,隱約也知道那些藥能治什麼病,當時你找上門,我看見你的臉色就猜到那藥對你的病應該沒有多大的用處,隻是你執意,我也不好當著大明的麵拒絕你。畢竟你是大明的親爹,我不能在他麵前對你見死不救。要說不收你的東西……那裡麵的每一味藥都很難得,都是稀世奇珍,我是個生意人,總不能做賠本的買賣……”
錢正平聽她絮絮叨叨,滿腦子隻有一個念頭:“幺娘,帶我走!”
楚雲梨聽見了,故作一臉疑惑:“你住在這裡不好?”
她看了一眼錢家父子,“不能啊,之前你富裕的時候對他們父子那麼照顧,此時你落難了,他們也應該儘心儘力照顧你才對啊!就算沒有我給的銀子,隻看你們兄弟之間的情分……對了,大元中毒,你花三千五百兩幫他買解藥呢。大元不是那沒良心的人,你也彆鬨,生病了就乖一點,彆想著你不好過就不讓彆人好過。”
這些話像是一把把尖刀,直接往錢正平心裡最痛處紮。每說一句,他的心就更痛,也更後悔。
早知道弟弟和侄子沒良心,他說什麼也不照顧他們,把那些生意給周家母子做,現在的他早已跟著雞犬升天,變成有名的富商了,絕不可能躺在床上苟延殘喘……還隨時都有被人掐死的可能。
“是是是,我是真的用了心的。”錢大元接話,“我一天到晚都守在這個床邊,哪裡也不去……”
楚雲梨玩笑一般:“水仙那裡也沒去?”
錢大元:“……”太突然了!
爹娘和姚氏來了之後,他確實找機會去見過水仙兩次,但是,他還沒有找到機會跟家裡人商量說納妾之事,水仙的存在這家裡還是個秘密。
周幺娘直接叫破了此事……錢大元心裡一慌,下意識看向門外,果然姚氏眼睛已經噴火了。
“什麼水仙,沒有的事。”
楚雲梨恍然:“哦哦哦,對對對,我記錯了,你沒有要幫水仙贖身。”她還回頭衝姚氏解釋,“你千萬不要多想,沒有這回事。那個要贖花娘回家做妾的人不是大元,是另一個從鎮上來的年輕人……說起來也不年輕了,三十多歲的人,有了倆銀子,飄得跟什麼似的,居然敢把花娘往家裡帶,嘖嘖,要是我兒子,我非打斷他的腿不可。”
錢大元為了撇清自己,連連附和。
但是,他忽略了一件事。
他們所在的那個鎮很小,真正走出來在城裡落腳的,隻要錢周兩家人,三十歲左右的人就隻有他和周大明。
周大明那邊大張旗鼓要娶貴女,瘋了才會和花娘糾纏。再說,如果是周大明亂來,周幺娘不可能記錯為鎮上的其他年輕人。
在姚氏看來,周幺娘方才明明就是發覺失言後胡亂找補。
她瞪著自家男人,手裡的菜刀揮了兩下,然後恨恨彆開了臉。
錢正金夫妻倆第一回聽說這件事,臉色都不太好。
他們沒有體會過紙貴金迷的富貴,一心想把賺到的每一銅板都攢起來。兒子才來城裡沒幾天,居然敢跑去找花娘。
錢多燒的!
回頭要好好跟他說一下這件事,不許他再和那個叫水仙的來往了。
錢正平不想管錢大元要不要被長輩收拾,他隻想離開:“幺娘,帶我走,求你。”
楚雲梨居高臨下看著他,半晌才道:“求?如果求人有用的話,當初我求你不要那麼著急來城裡,等我坐穩胎咱們再一起進城的時候,你就該答應我才對。你爹娘不是什麼慈和的人,你知不知道我那一年在你們家受了多少苦?還有,後來你拋妻棄子另娶,甚至都不給我求你的機會,現在你知道求我了?”
錢正平痛哭流涕:“我對不起你,求你幫幫我……求你……我會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