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孫夫人砸了東西。
她把茶杯砸掉還不夠,又把桌上的茶壺和剩餘茶杯全都拂到了地上。
“那阿雪到底有沒有身孕?”
問出這話,孫夫人就覺得自己問了廢話,她揚聲吩咐:“來個人,請大夫去給阿雪把平安脈。”
孫成河忙道:“日子淺,多半看不出來。”
孫夫人冷笑一聲:“那就不用看了,直接灌一碗落胎藥下去!”
孫成河愕然。
“娘……”
孫夫人霍然起身,吩咐丫鬟:“趕緊把藥熬好,送來偏院。”
以防萬一,她決定親自盯著阿雪喝下藥。
孫成河急忙追了上去。
偏院之中,阿雪正坐在樹下,手邊放著一個針線笸籮,她手裡拿著一小塊布,看樣子,做的是個荷包。聽到門口動靜,抬起頭來,看見孫夫人時,她立刻起身往後退了兩步。
“給夫人請安!”
孫夫人眼神沉沉:“你有沒有按時喝避子湯?”
阿雪啊一聲,滿臉驚訝後慌慌張張跪下:“夫人,奴婢不敢不喝啊。”
孫夫人居高臨下看著她:“稍後會有人送藥來,你如果還想留在府裡,就老實喝掉!”
說話間,孫成河趕到。
阿雪心中惶惶然,看見孫成河後,頓時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方才哭都不敢哭,此刻淚水奪眶而出:“公子,夫人她……她是不是要賜死奴婢?”
孫成河看到她惶然的小臉,歎息一聲:“不是,隻是落胎藥而已。”
阿雪伸手摸著肚子:“我有孩子了?”
“應該沒有,母親是……”以防萬一。這種話,孫成河哪裡說得出口?
隻是懷疑阿雪有孕,就要灌落胎藥,不說那種藥物特彆傷身,憑什麼這孩子不能生下來?就因為阿雪出身不好?
阿雪滿臉是淚:“公子不用為難,奴婢心裡都明白,待會兒會好好喝藥的。奴婢隻要能夠留在公子的身邊就已經很滿足,至於孩子……雖然奴婢很喜歡孩子,但奴婢更愛慕公子。為了公子,奴婢什麼都願意做。即便是死,也毫無怨言。”
她滿眼情意,神情間滿是對孫成河的依賴和信任。
但是,孫成河這些日子已經發現,人心善變。之前他對妻子一心一意,從不多看彆的女人一眼。如今對著阿雪他說不出狠心的話,做不出狠絕的事,即便妻子沒有指責,他也明白,自己是變了心了。
今日他負了妻子,難保他日不會負了阿雪。妻子有孫家主母的身份,又有孩子傍身,即便沒了母親護著,任何人都動搖不了妻子的地位。但是阿雪不一樣。
阿雪是個柔弱女子,一個親人都沒有了,如果他變了心,阿雪身邊又沒孩子……怕是隻有鬱鬱而終一條路走。
“娘,這落胎藥彆灌了吧?”
孫夫人眼神冷冽:“成河,你什麼意思?之前我跟你曉之以理,你明明知道我這麼做的緣由!”
孫成河遲疑:“都不知道有沒有孩子就灌藥,未免太……”
“太什麼?”孫夫人一指阿雪,“這個女人在跟你之前過的日子很差,自從入了府,她不說養尊處優,也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既然享受了富貴,就該守規矩,為這份富貴付出一些本就應該!”
她語氣越說越重,“若貪得無厭,什麼都想要,不如死了重新投胎!”
不是孫夫人命好生在富貴之家就認為窮人該被欺負,她是活了半輩子自己想透的。如果她出身貧寒,真想過富貴日子,心甘情願與人為妾,那她就會老實守規矩!
阿雪壓根就不是個老實人。
雖說不是所有的避子湯都有用,但孫家買來的,絕對不存在避不住的可能!如果阿雪真的有了身孕,一定是她在湯上動了手腳。
阿雪泣不成聲,整個人搖搖欲墜,渾身都在發抖:“夫人,奴婢沒有貪得無厭……求您明查,求您明查啊……”
孫成河眼中的阿雪特彆可憐,他忽然上前,擋在阿雪麵前。
“娘,不管阿雪這一次有沒有孩子,我都不打算給她喝落胎藥。”
孫夫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看著眼前滿臉倔強自以為有擔當的兒子,她越想越氣,狠狠一巴掌甩了過去。
“孽子!”
孫成河從小到大,都是跟在父親身邊長大,母親對他噓寒問暖,偶爾意見不合,也是好言好語耐心勸導,從來沒有罵過他。
他嚇一跳,忙跪了下去。
孫夫人沒有因為兒子的孝順而鬆口氣,反而更生氣,因為這代表兒子沒有認識到自己的錯誤,還試圖跪下反抗。
“成河,這個女人心術不正,你看不出來嗎?”
孫成河低著頭:“娘,您不就是因為夫人是您娘家侄女,所以才對兒子的妾室如此苛刻麼?彆一副義正言辭的模樣,兒子已經不是三歲孩子,懂得道理了。”
孫夫人噎住。
憑良心說,她確實因為兒媳婦是娘家侄女,所以才對阿雪這樣嚴厲,但是,她從來就沒想過兒子身邊隻有兒媳一人,她不認為兒子能夠做得到為兒媳守身如玉。
孩子大了,一個個的都不聽話,孫夫人被氣得頭痛,忍不住伸手捂著額頭。
“我管不了你!這個叫阿雪的心術不正,你彆逼我!”
孫成河苦笑:“娘,阿雪是個苦命人,隻想求一處容身之地。您和夫人為何就是看她不順眼呢?到底要兒子怎麼做,你們才能放過她?”
孫夫人嗤笑:“你離這個女人遠一點,當她不存在,本夫人才懶得理會她!她進府這麼久了,你看本夫人何時為難過她?若不是她膽大包天懷上孩子,本夫人也不會到這裡來。”她語氣不屑,“真當自己是個人物了,這種不要臉的女人,本夫人見得多了!”
聽到母親前麵幾句話,孫成河心中苦澀,因為他發現自己照顧阿雪已經成了習慣,如果和阿雪保持距離,他……可能做不到!
“灌藥!”孫夫人留下一句話,轉身就走。
她故意提前離開,就是想看看兒子會不會為了這個女人忤逆自己。還有,女兒說了那麼多不合適的話,她得趕緊去跟兒媳解釋一下。
*
高家做的是茶葉生意,其實是個二道販子,從彆的人手裡買到茶葉之後,再賣給其他富商。那些商人會把茶葉銷往全國各地。
楚雲梨認為,這賺得少,還賺得艱難,她已經買下了茶山,打算將茶葉的價錢賣高一點,最好直接交到外地的茶商手中。多方打聽,她很快就找到了兩位茶商,將生意順利談了下來。以後光茶葉這一塊,就能比之前多賺五成銀子。
談成了一筆生意,楚雲梨心情不錯,正吃東西呢,孫夫人就到了。
楚雲梨吩咐:“添一副碗筷。”
孫夫人進門,看見滿臉怡然的兒媳,心情有點複雜:“這是午飯還是晚飯?”
午飯太遲,晚飯太早。
楚雲梨笑著起身:“這是中間加餐,稍後還要吃晚飯,睡覺時還有頓夜宵。”
聞言,孫夫人特彆欣慰:“你要照顧好自己。那個,小柔白天來了,說了些很不恰當的話,你彆把她的話當一回事,也彆跟她一般見識。”
楚雲梨含笑點點頭。
孫夫人見她沒生氣,笑道:“我就知道你是個豁達的……”
“姑母。”楚雲梨放下碗筷,認真道,“我不是豁達,當時也很生氣,但是他們走了之後,我想了很多。小柔說要讓家裡給我休書……說實話,這些天住在娘家,簡直處處順心,我想這麼過一輩子。”
孫夫人驚得險些將喝進嘴的湯噴出來。
“寶,你這是何意?”
“和離歸家也不錯啊!”楚雲梨伸手摸著肚子裡的孩子,“大哥不是親生,父親因此險些一蹶不振,好在有生意需要他操持,他才沒有倒下。但回頭,父親肯定會為了子嗣各種折騰,他喝了絕子藥,又一把年紀,我怕他最後沒有生出孩子,反而把自己的身子給折騰垮了。既如此,還不如把這個孩子生下來姓高。”
孫夫人都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強調道:“這是我們孫家的血脈!”
“阿雪已經懷有身孕,即便沒有,憑著表哥對她的憐惜,也很快會有。”楚雲梨垂下眼眸,“而我隻有這個孩子。留在孫府,這孩子要與那麼多的弟弟爭,留在高家就不同,他不用與人相爭,或許沒那麼富裕,但可以過安寧日子。”
孫夫人沒法反駁兒媳的第一句話,方才兒子那模樣,明顯是默許了阿雪生孩子。
對了,她隱約記得,阿雪進門的時候說是已經被傷了身,不能有孕?
簡直滿嘴謊言!
孫夫人越想越氣,心中也有點茫然。今日之前,她一直認為兒媳婦跟自己是一條船上的人,婆媳倆一條心。
但現在,兒媳婦要跳船了。
日後,留她一人麵對不聽話兒女,孫夫人想到此,心裡特彆慌。
“彆啊,在我心裡,我的兒媳婦隻有你一個人。你肚子裡的孩子才是我正經的孫子。”
楚雲梨擺擺手:“姑母,還是給我一封休書吧。”
孫夫人:“……”
“不行!你爹不會答應的!”
她慌慌張張起身,飛快離去。她得趕緊找到大哥,好生商量這件事。
*
楚雲梨過得如魚得水,以為高老爺回來之前都能愜意閒適,這一日,外頭忽然有丫鬟跑來求救。
這個丫鬟是高雲寶嫁入蔣家後那邊安排的。隻是多年主仆,已經有了些情分。
丫鬟進門,還隔著老遠,看見楚雲梨後飛撲著跪下磕頭:“夫人,救救我家夫人吧,求您了!求您了……如果您不去,我家夫人會死……”
她滿臉驚恐惶然,頭磕得砰砰響。
楚雲梨嗬斥:“彆再哭了,好好說話。”
小半個時辰之後,高家的馬車停在了蔣府門外,楚雲梨扶著丫鬟的手,直接到了大門口。
“我要見你家夫人。”
蔣老爺年紀不輕,高雲寶嫁給他做繼室,以區區二十幾歲的年紀做了當家主母。
門房有些為難。
楚雲梨厲聲道:“我是你家夫人的娘家人,是她親妹妹。你們把我拒之門外,這算是什麼禮數?蔣府下人,連這規矩都不懂?”
門房還沒反應過來,裡麵已經有了動靜。一個中年男人快步行來,看打扮應該是管事,他走到楚雲梨麵前,躬身一禮:“孫夫人,裡麵請!”
楚雲梨不客氣地大步踏入:“我姐姐呢?”
管事快步在前帶路,高連寶以前來過這裡,既然是姐妹,在對方有紅白喜事時,都要登門相賀。隻是,那時候是孫夫人帶著,高連寶隻需要跟在婆婆身邊,偶爾笑一笑,做個吉祥物就行。
蔣老爺住的是主院,沒多久就到了,楚雲梨還在院子之外就看到了裡麵血腥的一幕。
有人趴在地上,衣衫被扒掉,下半身都是血,偶爾有沒破的肌膚也是青紫一片,隻看得到頭附近一點點白皙的膚色,黑發亂糟糟的 ,襯得肌膚都變成了慘白。
楚雲梨眼神很利,還隔著老遠就認出來趴在那裡被打的半死的人就是高雲寶。她快步上前,脫掉披風蓋在高雲寶身上,冷笑一聲:“兩家結親,修百年之好,即便我姐姐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周到,也是請我父親出麵商量,你們這是動用私刑!”
蔣老爺坐在邊上,跟菩薩似的,眼皮都不撩一下。
蔣玉抱臂,麵色淡淡,不打算開口。
好半晌,蔣老爺才道:“這女人不知廉恥,與繼子苟且,本老爺抓奸在床,一怒之下對她動了手。你們若是不怕丟人,儘管去報官!”
楚雲梨還沒說話,就察覺到腳邊的高雲寶伸手拽了拽她的裙擺。她蹲下去扶人,順便摸了一下脈,隨即麵色微變。
高雲寶受傷很重,在挨這頓打之前身上就已經有了內傷,若是不及時找高明大夫救治,可能就活不了了!
這不是跟蔣家父子計較的時候,楚雲梨側頭吩咐:“將姐姐抬上,先去醫館!”
高家距離此處太遠,如果回到家再看大夫,絕對來不及。
楚雲梨彎腰,小心地幫高雲寶掖好披風,不讓她肌膚裸露。
高雲寶察覺到妹妹小心翼翼的動作,苦笑道:“沒必要!反正已經讓人看了去……”
幾個丫鬟抬著高雲寶往外走,楚雲梨也幫忙,低聲道:“姐姐,話不能這麼說。咱被狗咬了一口,不咬回去,也要把狗的皮子給扒掉。一輩子很短,受什麼也彆受委屈,吃什麼也不能吃虧。”
她一邊說一邊走,還沒出拱門,就聽到身後的蔣老爺沉聲道:“這女人不貞不潔不知廉恥,本老爺今日要休了她。休書稍後會送來。”
楚雲梨回過頭,上下打量著蔣老爺。
蔣老爺對上她的眼神,有種自己那些秘密被人窺視之感,男人絕對不能承認自己不行,他微微仰著下巴:“你看什麼?”
“我看……被閹了的瘋狗長什麼樣。”楚雲梨一句話落,院子裡落針可聞。
關於蔣老爺的隱疾,知道的人不多,但院子裡這些一定清楚。
所有人都驚呆了。
高連寶看著才二十左右,肌膚特彆嫩,還是個小姑娘呢,開口就是這種虎狼之詞,她就不怕把老爺得罪了嗎?
蔣老爺的臉色一瞬間鐵青:“孫夫人,你在胡說什麼?”
“你就當我是胡說的吧。”楚雲梨似笑非笑,譏諷道:“是不是胡說,外人不知,蔣老爺自己該是清楚的。不就是想休了我姐姐麼?我等著你們的休書!回頭……我姐姐還能再遇良人,不至於被畜生耽誤一輩子。”
她一再罵人,蔣老爺怒極,一巴掌拍在桌上,霍然起身:“高氏!你想死麼?”
楚雲梨故作驚訝:“原來你們家不止動用私刑,居然還準備殺人害命?惹不起惹不起,曹氏那個女人太惡毒了,給我姐姐找這種人家,早知道,該把她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