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雲梨回到房中, 一眼就看見了周身傷痕累累的柳蔓兒。
看得楚雲梨一股火,深覺得牛三死得容易了點。而柳蔓兒似乎不這麼認為,臉上帶著釋然的笑, 漸漸消散。
打開玉玨,柳蔓兒的怨氣:500
周小苗的怨氣:50
楚雲梨這才知道, 柳蔓兒死了之後,連周小苗也沒能得善終。
*
楚雲梨還沒睜眼, 先被熱浪撲了滿臉,嘴巴乾得發苦,胃裡一陣陣絞得痛,渾身上下一點力氣都沒有,整個人都感覺要被太陽曬乾了一般。
睜開眼睛入目一片荒涼,連根乾草都沒有,到處都是光禿禿的地皮, 腳底下巴掌那麼寬的裂縫。走在腳下的路全都是各種大大小小的腳印。
看那腳印,多數人都沒穿鞋。
又是一股熱浪撲來,險些沒將楚雲梨送走。
忽然, 有人扶住了她的胳膊:“娘,你沒事吧?”
楚雲梨側頭,就看見了一個比自己矮半頭的小姑娘, 她小臉蠟黃,瘦得皮包骨,眼窩深陷, 眼睛大大的, 卻沒有神采,隻有一片麻木,頭發也枯黃, 就用一根木頭簪子挽了,扶過來的手指像個雞爪似的,又黑又小。小臂和小腿都露在外麵,袖子和褲腳處全都破成了條條,說是衣衫襤褸,一點也不為過。
“沒事。”
她收回目光看到兩人的腳,腳是光著的,有汗有血,腳下特彆燙,像是要把人燙熟。再抬眼去看,不遠處和遠處都兩架板車,邊上都有七八個人,還有一些距離牛車有點遠的人,都是三三兩兩結伴,或是挑擔,或是帶著背簍。
“傻愣著做什麼?弟妹,不是我說你,這麼大的日頭,咱們再不找水,人都要渴死了。你站在這裡會有水嗎?趕緊走吧。”
楚雲梨回頭,才發覺另一邊有一頭牛,牛身上套著一個板車,板車上有兩三個包袱,此外還有五個人。
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婆婆,此時麵色很是不善地看著楚雲梨,一個看起來四十多歲的男人身形消瘦,說話的那婦人年紀相仿,也特彆瘦,此外還有一個年輕人,大概二十多歲,相比起所有的人,他肌膚最白氣色也最好,邊上還坐著一個看起來六七歲的孩童。
三個男人,輪廓上有些相似,應該是祖孫三代。
大概是她的目光毫不掩飾,年輕男人咳嗽了幾聲。像是要表明他在病中。
楚雲梨一聽就知道,他確實有咳症。
再一看板車兩邊,除了她和扶著她的十歲左右的小丫頭之外,還有一個比小丫頭大不了多少的少年,和一個看起來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他懷裡同樣抱著一個孩子,邊上的兩個年輕的婦人互相攙扶,確切的說是其中那個長得稍好,也稍微乾淨點的婦人靠在另一人的身上,二人都被灰塵嗆得直咳嗽,
這一行人,個個都灰頭土臉,楚雲梨再一看周圍山上光禿禿的情形,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他們分明就是在逃難,或者說是逃荒。
山上的樹都乾死了,哪裡還能種得活莊稼?
“弟妹,你發什麼呆呀,走啊!牽好牛,你再磨蹭,萬一讓人看上了這牛,咱們一家就完了。”
楚雲梨收回目光,沒有牽著牛走,而是軟軟倒在了地上。
這麼熱,暈倒了很正常啊。
隨著幾聲“娘”,楚雲梨閉上了眼睛,她有聽到到那個年紀大的婦人憤怒地叫囂。
還有好幾個聲音想要將她放到牛車上,卻被那婦人阻止。
原身羅丫頭,出生在齊國的旺城郊外一個村子裡。
她上頭一個哥哥一個姐姐,底下還有雙胎弟弟妹妹,她夾在中間,連個正經的名字都沒有。一直到出嫁,所有人都喊她丫頭。
她嫁給了住在同村的鐵二牛,所有人又喊她二牛家的 ,有了孩子,又喊她鐵蛋娘。
羅丫頭在娘家的時候不得寵,嫁人時家裡也沒有費心為她挑選,鐵二牛家裡兩兄弟,頭上一個哥哥,讀過幾天書,也因為此,鐵家在村裡還算得人尊重,又因為地比普通人家要多,日子過得不錯。
鐵二牛對羅丫頭還行,就是……家裡的公公婆婆對她很是苛刻,十個手指有長短,公公婆婆就是偏愛大房,不喜歡他們夫妻倆。但羅丫頭也沒什麼怨言,她在娘家的時候,辛辛苦苦一年到頭從早忙到晚,根本就填不飽肚子,每一頓都是用能照影子的稀粥哄肚皮,鐵家雖然也罵她,同樣有乾不完的活,但是有乾饃饃吃,她比在娘家要吃得飽。
雖說男人的大哥讀了書,侄子幾歲就開蒙,連大嫂也得公公婆婆喜愛,她卻從不嫉妒。
因為她在婆家的日子已經比在娘家好許多,且她相信,日子會越來越好。
進門第二年,她生下了長子鐵蛋,因為她懷著孩子還在乾活,有些傷著了身子,隔了五年才重新有孕,這一回是雙胎,生下了次子鐵樹,女兒鐵花。
按照常理,等到長輩離世,兄弟二人分家,羅丫頭和鐵二牛一起養大了孩子,給孩子娶妻,再把女兒嫁出去,就能含飴弄孫。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從鐵樹鐵花十三歲時,老天爺就像是發了脾氣似的,再也沒有一滴雨,偶爾下雨,地還沒有淋濕就停了。
因為乾旱太久,一開始是附近的小河乾了,漸漸地,兩年後,縣城的那條大河也乾了。
在這兩年之中,村裡的人,鎮上的人,包括縣城的人為了搶水,幾乎每天都在打架,打傷了無數的人。
等到縣城那條大河也乾枯,所有的人都明白,再不離開家鄉,隻有死路一條。
於是,家家戶戶收拾了行李細軟,往江南的方向奔,有些人去往京城。
江南是魚米之鄉,水源豐富,應該能有吃的。而京城是國都,皇上住在那兒,都說皇上愛民如子,肯定不會讓百姓餓肚子。
附近幾個縣城包括府城的人莊稼農戶也好,大戶人家也罷,全部都收拾了行李往這兩個地方去。
鐵家有一頭牛,這比其他逃難的人輕鬆了許多,所有的行李往上一裝,在路上比其他人快多了。
這一走,就是三個月。
一路上,到處可見搶劫殺掠,愛俏的婦人和姑娘們都將自己的臉塗的灰蒙蒙,生怕被人見色起意。
鐵家算是啟程最遲的,但前前後後還是有不少人,他們家有一頭牛,這想藏也藏不了。
比起女人,這頭可以拉貨可以宰殺的牛誘惑要大多了。一路上有不少人想要撲過來搶,但因為鐵家的人多,他們不惹事也不怕事,基本都擋了回去。
但這世上窮凶極惡的人太多,就在他們上路兩個月後,又有一群人餓紅了眼撲過來。他們的人數比較多,完全是拚了命的搶,大家互相又咬又掐,後來還是鐵家人的狠勁將眾人嚇退。但是,等到那些人退去,眾人才發現,鐵二牛不行了,隻剩下了一口氣。
羅丫頭累得哭都哭不出,幾個兒女也撲在旁邊,眼睜睜看著鐵二牛咽了氣。
這種天氣肯定不可能帶著死人上路,把人葬回家鄉更是做夢,老太太做主,直接在路旁挖個坑把人埋了,然後做下記號,等到他日災情過去,再回來接他安頓。
說是這麼說,但所有人都知道,這事不太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