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麵容模糊不清,屍傀隻記得對方一身藍裳,很是好看:
“湛流,你真是無趣極了,本宮真後悔當初硬和父皇要了你。”
陸延徐徐搖扇,他在殿內待得久了,身上也沾染了熏香,那股腥鏽微甜的味道在鼻翼間縈繞,又隨著風飄遠,讓人想起遍地流淌的血液。
“那一日,敵軍攻入城下,殺聲震天。”
“水吟國早早遷都,城內隻餘殘民,金槍將軍湛流帶領一千舊部守在了城門下方,敵軍分三路而來,鐵蹄烈烈,人數是他們百倍之多。”
過於懸殊的數量差距讓這場戰爭變成了單方麵的屠殺,到後來城內遺民也衝出城門拚死抵抗,敵軍將領甚至都懶得親自上陣,隻是騎在馬上大笑著看熱鬨,命令麾下士兵戲耍這群可憐的“螻蟻”,東戳一槍,西戳一箭。
湛流拚命廝殺,斬敵八百,最後因為力竭中箭,渾身鮮血地倒在了屍體堆裡。
敵國將領抬手製止想要繼續衝殺的部下,冷笑道:“莫要將屍體損壞,否則臟腑破了,肉便腥了,本將軍倒想嘗嘗神勇之名在外的湛流將軍和普通百姓的肉有什麼不一樣。”
陸延的故事終於來到了最重要的部分:
“至此,水吟國便算破了,數萬百姓被踏成了肉醬。”
“然而就在敵軍正準備入城時,隻見裡麵忽然緩緩走出一名容色傾城的藍衣女子,她眉心一點朱砂痣,頭戴白羽巫冠,赫然是水吟國唯一的
公主。”
屍傀呼吸沉重,他冰冷的身體因為陸延的講述居然漸漸開始有了一絲活人的氣息,連帶著臉上黑色的紋路也在逐漸淡去,胸腔裡仿佛有什麼東西正在劇烈跳動,或許是他千瘡百孔的心臟。
而陸延卻恍若未覺,不緊不慢搖著扇子,聲音遙遠低沉:“敵軍見她貌美,並未射殺,欲擒來獻給國主,公主卻說:我乃雨神之後,有龍族血脈,羽龍氅唯有我穿才能祈得雨來,請將此物歸還,我願為大軍求雨。”
“敵軍奪得羽龍氅後確實未曾成功求雨,兼得大軍乾渴難耐,將領見公主孤身一人,就並未拒絕,便讓人取來羽龍氅給她。”
陸延手中折扇收起,隨手一指:
“隻見公主身披羽龍氅,再登高台,一舞風雲變幻,然而天際雷鳴滾滾,卻並未落雨,反而出現了一條體型龐大的水龍,那條水龍嘶吼著從天際落下,將數十萬大軍衝得人仰馬翻!”
“不知何時,高台上那抹藍色的身影卻漸漸變成了血紅色,原本華美的羽龍氅就像惡獸般瘋狂吸食著公主的血液,她卻仍是裙擺飛旋,速度越來越快,原來公主從內廷尋得上古神劄,竟是不惜動用秘法以身獻祭。”
“須知,任何違逆天道的術法都是要付出代價的,公主以血肉和魂魄獻祭雨神,擋住了城外數十萬大軍,當她氣力耗儘時,整件羽龍氅已經被血染成了暗紅色。”
敵軍將領幾欲氣瘋,麵容扭曲,聲嘶力竭吼道:“放箭!放箭!給我殺了那個賤人!!快啊!!!!”
那位不知名的公主站在城牆上笑得淚水簌簌,她想起自己從出生以來便千嬌萬寵,從出生起就安寧祥和的國家,還有地上的累累屍體,那些都是她的子民,卻因為鐵蹄踐踏,一夕之間不複存焉。
可這些居然要讓一個將軍來點醒。
她迎著茫茫箭雨,張開雙臂,衣裙被狂風吹得烈烈起舞:
“願我水吟國土,再無狼煙紛爭!”
“願人間赤地千裡,得甘霖普降!”
“願我忠誠之將,”
她紅色的身影從城牆墜落,望著灰暗的天空無聲動唇,
“靈魂不亡……”
“轟隆——!”
那條盤踞的水龍殺退敵軍,忽然發出一聲怒吼衝向天空,身形越來越龐大,最後轟然炸開,隻見數不清的水滴從天際落下,化作一場綿綿不絕的春雨流入乾涸龜裂的土地。
公主屍身墜地,恰好離將軍不遠。
她望著滿身箭羽的男子,自嘲一笑,喃喃道:
“瞧,你死的像個將軍,而我也死的像個公主了……”
故事有點長,陸延說得累了,便停了下來。
屍傀低著頭渾身顫抖,不知在想些什麼,半晌後倏地抬眼看向陸延,他額頭青筋浮起,眼眶通紅:“說!”
他無聲咬牙:“故事未完,繼續說!”
陸延淡淡挑眉:“那位公主以身獻祭雨神,召來水龍殺退敵軍,死前發下三道誓言,皆都
應驗,此後人間再無乾涸之苦,然而那位將軍卻因為執念太深,心藏一人,死後靈魂不滅,徘徊於水吟國土不肯離去。”
陸延說著頓了頓,大抵因為這段故事裡出現了一個他很熟悉的人:
“直到有一年,魔尊扶光遊曆途經此處,發現他的靈魂煞氣衝天,且三魂七魄皆缺,若無靈寶相護,或許再過百年就要灰飛煙滅。”
“扶光本欲將他度化,誰曾想那名將軍並不願意,而是固執守著那座早已破敗消失的古國,扶光問他為什麼,他說他的妻子死在了此處。”
“扶光卻道,世事變遷,遊魂四蕩,她們要麼轉世投胎去了,要麼灰飛煙滅了,這片土地上如今隻剩你一個遊魂,哪裡還有旁人,或許再過幾十年,連你也要灰飛煙滅了,連屁都不如,屁放出來還有臭味,你沒了可就真的沒了。”
陸延說著說著,自己都有些出神,應無咎當初居然有這麼好心嗎,語氣跳脫有趣,活像一個意氣風發的遊俠,與現在陰沉冰冷的模樣大相徑庭:
“湛流將軍自然不願,便求魔尊扶光將他做成不老不死的屍傀,因為那名公主以身獻祭,死後不入輪回,說不定也變成孤魂野鬼在人間飄蕩,隻要他活著,總有再遇的一天。”
可是做屍傀,那就變成了行屍走肉,除了活著,當真半點趣味也無,隨著陸延的講述,屍傀仿佛回憶起了當年的情景,城牆殘破,故土焦黑,一身紅衣的男子和一抹殘破的靈魂對麵而立,問了一番話:
“哪怕你記憶全無,早已將她忘卻?”
“哪怕我記憶全無,早已將她忘卻。”
“哪怕你無悲無喜,至此成為行屍走肉?”
“哪怕我無悲無喜,至此成為行屍走肉。”
屍傀喃喃自語,神智恍惚,他紅著眼看向陸延,裡麵蘊藏著說不出的痛意和悔恨,帶著一絲希冀啞聲開口:
“那她呢?”
“她還在人間嗎……”
陸延緩緩點頭:“她以身獻祭,死後不入輪回,靈魂飄至東海之地,後被魔尊扶光尋回,因有一絲龍族血脈,得機緣度化成了‘水魅’,並獻上羽龍氅求得庇護,千百年來一直跟隨在扶光身側。”
說到這裡,就算屍傀是個傻子也能反應過來了,他就是將軍湛流,而聖女水魅則是水吟國的公主,二人朝夕相見,數百年來他竟是從未認出對方!
陸延不理會屍傀震驚的神色,他坐得久了,從長椅上站起身,緩緩伸了個懶腰道:“後來魔尊扶光被仙門百家鎮壓白骨劍爐,便是靠著這一件羽龍氅擋住大半紅蓮業火,勉強護得性命,最後改名換姓成了魔域新任尊主,可惜他如今帶著水魅前往問劍大會,欲和那些名門正派算賬,恐怕凶多吉少。”
陸延說著忽然轉身蹲下,一把攥住屍傀的肩膀,神情認真嚴肅的道:“所以趕去問劍大會刻不容緩,你也彆關我了,我們兩個一起去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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