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延原本酒意上湧,都快睡過去了,因為這句話又瞬間清醒了過來,他下意識看向唐如風,一度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問題:“你說什麼?”
唐如風安靜坐在位置上,帽簷降下一片陰影,隻露出尖尖的下巴,皮膚在黑色衣服的襯托下透著一種近乎慘淡的白皙,他雙手插進外套口袋,又把剛才那句話重複了一遍:
“陸延,你包養我吧。”
極儘曖昧情.欲的一段話,由他說來卻隻有深深的無力與絕望,唐如風不知道還能找誰幫忙,天上也不可能有掉金子的美事,陸延是他最後的救命稻草。
昏暗的光線裡,陸延的目光顯得有些幽深,他緩緩倒入椅背,卻並沒有回答唐如風的話,而是對司機淡聲道:“繼續開,誰讓你停的。”
司機聞言這才回神,連忙啟動車子往目的地駛去,他開幾十年車了,從來沒遇上過這種事,那個男大學生也太……太直白了吧。
剩下的時間裡,他們誰都沒有再說話,唐如風理所當然認為陸延拒絕了,原本就墜到穀底的心更是一沉再沉,到最後已經趨近於麻木。
半小時後,司機把車停在了唐如風家附近的街口:“陸先生,到了,裡麵的巷子太小開不進去,隻能停在這裡了。”
陸延嗯了一聲:“你在樓下等著。”
他語罷打開車門下車,準備送唐如風上樓:“天黑路滑,我送你進去。”
唐如風調整了一下肩膀上的斜挎包,拒絕了:“謝謝,我自己上去就行了。”
陸延莫名有些好笑,你說唐如風識趣吧,對方還是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你說唐如風死板吧,這次好歹知道加句“謝謝”。
夜間的風有些涼,吹得人都清醒了幾分,陸延半靠著車門,好整以暇問道:“你剛才說讓我包養你,就這個態度嗎?”
唐如風聞言下意識看向他:“你同意了?”
陸延不置可否:“上樓再說。”
陸延上次給唐如風送藥的時候就來過一次,不過隻是站在樓道略微逗留了一會兒,這次和唐如風一起進屋,才真正對“貧窮”兩個字有了深刻的意識。
五十平方的小房子,僅僅分隔出兩個房間就已經占據了絕大部分位置,廚房和衛生間更是狹窄到隻能容納一個人出入,儘管已經極力打掃得很乾淨,但還是難掩灰撲撲的壓抑感。
陸延環視四周一圈,發現實在找不到落座的地方,乾脆站著和唐如風說話:“你很缺錢?”
唐如風背對著他解下身上的斜挎包,然後把外套拉鏈拉開,直接丟到了那張掉漆的老式木質沙發上,聲音低低,聽不出情緒:“我媽生病動手術,要一十萬,你借我,我跟你一輩子,做什麼都行。”
陸延聞言頓了頓,沒想到是因為這個原因,但又覺得還算合乎情理,他理了理外套,半坐在沙發扶手上,饒有興趣問道:“一輩子,你知道有多長嗎?”
唐如風聞言譏諷扯了扯嘴角:“我連現在都快活不下
去了,還有心思談以後嗎?”
他隻知道活著是最重要的,人活著才有希望,否則一切都是空談。
在這個氣溫微涼的晚上,唐如風拋棄了前一十幾年的所有尊嚴和傲氣,他背對著陸延,默不作聲脫掉了自己身上略顯空蕩的t恤,然後是褲子,年輕的身軀在老舊的電燈下蒙上了一層暖黃的光暈,膚色白皙,四肢修長,帶著這個年紀特有的青澀與漂亮。
唐如風在用一種坦然的舉動告訴陸延,這個一十萬他花的不虧,但背對著的身軀卻無意識暴露了心底對於情.事的抗拒與恐懼,一直沒有回頭看向陸延。
大概因為他們之間的第一次並不美妙,留下的隻有疼痛和屈辱。
陸延見狀目光玩味,最後一言不發起身走到唐如風身後,對方察覺到他的靠近,下意識攥緊了指尖,整個人就像繃緊到極致的弓弦,肉眼可見的僵硬。
唐如風閉上眼,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情.事,肩上卻忽然多了一件帶著暖意的外套,沉甸甸的,幾乎將他整個人都籠在了裡麵,頭頂響起陸延低沉懶散的聲音:
“這麼虧本的生意,你也肯做?”
他知道唐如風成績很好,如果不是母親的病拖累了,等畢業之後出去找工作,全心全意打拚,最多一兩年就掙回來了,值得押上一輩子嗎?
唐如風緩緩睜開眼,略有些怔愣地回頭看向陸延,對方卻已經打開手機,指尖輕點調到了銀行界麵:“卡號多少,報給我。”
……
陸延的轉賬速度很快,不到三十秒的時間,唐如風的手機就嗡地響了一聲,顯示銀行卡到賬五十萬,這筆錢不僅足夠支撐他母親做完手術,甚至還能請一個不錯的護工。
陸延明明自己年紀也沒有多大,說話卻偏偏帶著積澱過後的閱曆感,仿佛他曾經和這個老舊的屋子一樣,在不為人知的時候走過數不清的歲月:
“你以後的日子還很長,不要把自己給賣了。”
唐如風現在隻是一個窮學生,人微言輕,在貧窮所帶來的高壓下他會有這種念頭不足為奇,但他的將來還有無限可能,就像多年後時代的列車會呼嘯而過,這一片老舊的小區都將夷為平地,取而代之的是拔地而起的高樓,而唐如風也會走得很高很高。
他眉眼間的青澀會逐漸褪去,變得如那些高位者一樣喜怒不形於色,端著最昂貴的紅酒,坐在寸土寸金的寫字樓裡俯瞰落地窗下方忙碌的人群,陸延絲毫不懷疑對方將來能走到這樣的高度。
唐如風已經用多年苦學換來了即將步入社會的第一塊敲門磚,隻差臨門一腳而已,如果今天為了一十萬將自己賣掉,他的人生都會隨之改變。
因為貧窮,所以一無所有,
因為一無所有,所以更該懂得選擇與取舍。
陸延在嘗試改變自己的命運,如果可以,他也想拉唐如風一把。
“還是那句話,有什麼要幫忙的,打我電話。”
陸延趁著夜色離開了,他或許不知道,那天晚上留
下的一件外套和五十萬,不僅改變了唐如風的命運,也改變了自己的命運。
“……”
唐如風陷入了長久的愣神,直到樓下傳來汽車引擎發動的聲音,這才反應過來,快步走到窗邊。
陸延恰好坐進車內,他上身穿著一件開了兩顆扣子的白襯衫,墨色的碎發落在眼前,懶懶倒入椅背,有一種水墨畫般的意蘊悠長,不經意抬頭看向樓上,忽然發現唐如風站在窗邊,視線頓了頓。
陸延緩緩降下車窗,對他做了個打電話的手勢,又笑了笑,這才示意司機離開。
陸延這段時間一直在酒吧這種聲色場所流連,為的就是逼段繼陽和他退婚,但沒想到對方一直沒什麼動靜,起初陸延還以為對方懶得管自己,後來才知道原來是白月光已經歸國,人家根本沒有心思搭理。
“陸冰,你難得回國一趟,我今天特意做了不少菜呢,你可得給楊姨一個麵子,等會兒多吃點。”
一向冷清的陸家老宅因為陸冰回國難得熱鬨了一回,不管楊琴對這個繼子心裡是怎麼看的,麵上的功夫從來沒出過差錯,大清早就開始忙活,做了一桌子菜。
陸萬山顯然很滿意楊琴的態度,拍了拍她的手道:“好了,家裡又不是沒有保姆,你何必親自下廚,趕緊坐下來休息吧,累了一早上了。”
楊琴這才溫婉一笑,挨著他落座。
殊不知這一幕落在陸冰眼中格外複雜,他母親去世得早,心中本來就缺失了一份親情,難免寄托在父親身上,但沒想到陸萬山不過兩年就娶了續弦,還生下了一個兒子,對他一直不聞不問,說不心寒那是假的。
陸冰垂下眼眸,扒拉著碗裡的米飯,桌上的菜碰都沒碰,語氣客套疏離:“謝謝楊姨。”
楊琴笑了笑:“一家人客氣什麼,你的房間我都打掃好了,東西都沒變過呢。”
陸冰卻道:“不用,我在外麵找了一套公寓,就不在家裡住了。”
楊琴笑意淡淡:“這樣啊,那你可要照顧好自己。”
其實陸冰住不住在家裡都和她沒什麼關係,住外麵更好,省得每天抬頭不見低頭見,她也鬨心。